辉凛天未动,在九天那句话出口之时,他便已经猜到了几分,正因为猜到了,他心中的痛楚才更加的长久起来。
耀无凡双拳紧握,紧紧盯着九天,双眸之中充满了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如何,这是她的选择,她已经不容许他们介入了。
慕蓝枫何止又会甘心,他双眸之中的痴恋和愧疚丝毫不加掩饰,而九天的故意视而不见,让他心底那唯一的一份执着也开始动摇了,或许,他真的不是那个能给她幸福的人,与其让她不安心,不如…
慕蓝枫上前也拿起一杯酒,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握着酒杯,好似要将酒杯捏碎一样,“若这真的是你的选择,那我无话可说,我只说一句,天儿,这一生,我都会守着你,不管是亲人还是别的什么,还有,天儿,虽然很迟,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对不起”。
仰头,酒杯中的女儿红一饮而尽,喉头滚动中,火辣辣的苦涩蔓延上了心头。
耀无凡也终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学着慕蓝枫的样子,从桌上拿起了一杯酒,若是天儿让他放手,那便放手吧,让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他只要笑着说祝福就好。
“祝你…幸福…”这酒,果然很苦很涩,烧的心口疼,一刀一刀凌迟一样的疼。不过,好似还有些咸咸的味道,不会…是他的眼泪吧。
辉凛天哀叹一声,衣袖下紧握的手,终于松开,桌上的最后一杯酒,让他格外的苦涩和难受,不想喝,不想放手,可是,却更加的不想让她为难。
亲人,也好,或许做了亲人,以前的伤痛就会消失,或许做了亲人,他更有陪伴她的理由。
“小天,以后…不要再哭了…”因为,我会在暗处心疼。
同样火辣的痛楚,从喉间缓缓流至心口,然后袭便全身,他想蹲下身子找个角落独自品尝着痛彻心扉,可是不能,他还想看着小天。
白皙的脸庞上,带着牵强的笑,看着三人喝下那女儿红,九天笑的更加怪异了,最后,她缓缓转头,看向彤景岚,“这杯酒,就算我们的交杯酒,可好?”
彤景岚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好︕”
执起酒杯,彤景岚靠近九天,两只手臂,一只粗壮有力,一只纤细软弱,缓缓缠绕,好似那紧紧相连的发丝一般,九天看一眼彤景岚,轻轻仰起头,将眼底一抹一闪而过的落寞饮尽,而彤景岚却显然心情很好,爽快的将酒杯见底。
其余三人望着他们情意缠绵的交杯,心底都晕开了疼痛。
一杯交杯酒,恍若隔了好几世,一世耀无凡,一世慕蓝枫,一世彤景岚,她是该自嘲还是该庆幸,别的女人一生一次,她一生三次,呵呵,不会再有下次了,真的。
九天红唇离开酒杯,凤眸淡淡的盯着彤景岚,在别人看来好似情意绵绵,可是其中的意味,只有九天自己知道。
其余三人不约而同的想要逃离,这样暧昧的情形为何九天非要请他们来,难道,还要看着他们洞房不成,这未免太残忍了。
“天儿…”慕蓝枫率先忍不住了,这喜帐内到处都让他窒息。“我…该走了…”
其实天知道他多想留下来,留在她身边,可是留下来,只会凌迟他而已。
辉凛天和慕蓝枫也面露痛色,脚步恨不得能立刻离开这里。见不到她的时候,万分的想念,如今见到了,他们只想逃,因为他们无法看着她与另一个男人你侬我侬,更无法看着她与别的男人洞房。
可是,九天却诡异的笑了起来,唇角微微翘起,眉眼却带着无边的苦涩,她温柔的说道:“师兄,今晚你走不了了”。
慕蓝枫一怔,眼神威凛,方要问她什么意思,眼前突然一阵晕眩,小腹一股燥热陡然升起。顿时,他脸色大变。当初月牙山上他跟着师傅主攻毒术,如今的反应他再明显不过。
“你下了媚药?”天儿,天儿,你到底要做什么?
九天不语,却笑的更加灿烂了,可是为何,绚丽笑容之中,洁白的双颊流下了泪水。
慕蓝枫说完,辉凛天和耀无凡也突然感觉到了身子的不适,一边不解的看向九天,一边忙运力压下小腹上的火热,可无奈,不动内力还好,一运力,小腹的火热顿时侵袭上了全身。
彤景岚一见三人反应,脸色顿时大变,猛地钳住九天的一只手,俊颜上一丝仅存的温和已经不在,满是阴鸷的双眼瞪着九天。
“你到底要做什么?”
九天仍旧在笑,笑的泪水决堤而出,小脸苍白的好似鬼一样,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到了笑的卷翘的嘴角的时候,嘀嗒一声掉落。
彤景岚看着这样的九天,心中突然恐惧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溜走了,他想抓住,可是却怎么也抓不住。
“我想做什么?”九天笑,却笑的越来越苍凉,“我不想做什么,红颜祸水是吗?祸国殃民是吗?既然如此,我不如把这个名声做实”。
“天儿…”
“小天…”
慕蓝枫,耀无凡和辉凛天齐齐喊出声,可是声音却小的很,如今他们还能站着,已经是奇迹了,体内好似有一把火在烧,将四肢百骸都燃烧了起来,发烫的身子忍不住的想要朝九天靠近,可是,不能,他们不能。
“阿九…”
彤景岚也喊出声,却是咬牙切齿,如今他的毒也开始发作了,毒性猛烈,他根本连压制的可能都没有。
“今晚,会是一个沉沦的夜晚,你们放心,帐外我已经步下了九曲阵法,没有人能进的来”,更不会有人听得见。
若是地狱,就一起下吧。
素白的纤指轻轻挑动,好似在火红的衣襟上跳舞一样,那火红的嫁衣便翩然落地,头上的凤光叮当作响,当四人回神时,凤冠已经被摔在了地上,珍贵的珍珠从凤冠上掉落,滚了一地。
彤景岚想要阻止她,可无奈身上的力气渐渐被抽去,他只觉得浑身无力,眼前的阿九好似一株罂粟一样,让他着迷,恨不得,他就要扑上去。
而那边的慕蓝枫又能好到哪里去,他满脸通红,无力的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即使极力忍耐,可是体内的火热还是止不住的窜便全身。
耀无凡武功最弱,却幸好没有强劲内力的催动,他毒发起来也相对缓慢一些,只是,他仍旧不好,九天的动作和逐渐显露出来的洁白肌肤,就像毒药一样,蛊惑着他。
辉凛天唇角慢慢溢出血丝,他咬破了舌尖来使自己清醒一些,可是作用不大,九天种下的,使极为猛烈的媚药,他就算在自己身上刺满窟窿,也不会阻止火热蔓延。
不知何时,九天脚下衣物凌乱,身上只留下一件红色的肚兜,莹白的肌肤暴露在空中,摇曳的灯光将肌肤染上了一层神秘而圣洁的气息。
四个人,八只眼睛,如狼似虎一样的盯着她。
九天依旧在笑,笑的苦涩而悲凉,大颗大颗的泪水滑上脖颈处,“来吧,一起沉沦吧”。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了,其余人也终于败给了体内的媚毒,四个人全部失去了意识,一个个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掠夺,没有怜香惜玉,没有羞涩没有羞耻,一个沉沦荒唐的夜晚,开始了。
帐外,彤国士兵欢快的喝着喜酒,大吵大闹的声音将喜帐的安静隔绝。孙婆婆焦急的在喜帐周围转悠,却终究看着近在眼前的帐帘进不去。
一片乌云飘了过来,遮住了本就惨淡的月儿,突然好似清爽的轻风都带起了无边的呜咽,明灭的篝火映照着一个个欢笑沸腾的脸孔,却始终照不清梦中哭泣的那张容颜。
一夜,四个男人,一个女人,全都死了。
一道光芒带着温暖的气息,照进了喜帐之中,红烛燃尽,烛泪流了一桌子,空气中淡淡弥漫的香味全都不见了,只留一室糜烂和不堪。
喜帐内,到处都是散乱的衣物,质地均属上乘,有红色的嫁衣,红色的蟒袍,还有名贵的云锦,更有染了雪的肚兜,还有污秽不堪的中衣。
辉凛天率先醒了过来,刺目的阳光让他不适应的蹙紧了眉头,许久,当适应了这光亮之后,才终于睁开眼睛。
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他使劲的摇了摇头,看到了散落满地的衣物,看到了躺在自己不远处,同自己一样身无寸缕的其余三人,顿时,脑海中一丝一丝的涌入了昨晚的记忆,然后,他俊雅的面庞便由青转白,由白转变成死灰一样的颜色。
他猛地起身,扯过自己的外袍胡乱套在自己身上,可是双手抖得厉害,半天下来,苍白的双手始终没有成功。精壮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中,可是他却怔怔的停了手,双眼无神,似是没了灵魂一般。
紧接着,慕蓝枫也醒了,他头疼的厉害,忍不住伸出手揉揉自己的额头,睁开眼,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赤裸着身子好似化成雕像一般的辉凛天,然后,记忆猛然涌来,他脸色倏地变得跟辉凛天一样难看。
彤景岚和耀无凡同时有了转醒的迹象,两人同样头痛的厉害,只是彤景岚功力深厚一些,清醒的也比耀无凡快。
他猛然坐起身环顾四周,看到一丝不挂的自己,和同样一丝不挂的其余三人,昨晚的记忆,一点一点清晰了起来,然后,他好看的俊颜顿时死灰一片。
因为,这里没有那身大红的嫁衣,没有阿九。
“天儿呢?”耀无凡也醒了过来,仿佛已经明白发生了何事。
彤景岚颓丧的坐在那里,双眸空洞的好似被人拿走了灵魂,辉凛天木然的伸出手,递过来一张纸,上面用鲜红的血,留下了一首诗。
春风化雨只为情,红烛流泪到天明,有情无情终是尽,今生无缘盼来生。
耀
无凡身子猛地怔住,他不知道天儿为何要这么做,可是天儿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如今这一封血书,天儿是不是已经…
“我要去找天儿,我不信,不信!”慕蓝枫满脸的焦急,他不信天儿是个会轻生的人。
几个男人急促的穿上衣衫,帐外却撩起帐帘走进来一个人。
孙婆婆佝偻的背直立了起来,苍老的脸上带着几分苍白,她径自走进来,看看辉凛天,再看看彤景岚,双眼现出几分挣扎和矛盾。
“我知道凤九天在哪?”
“她在哪?”彤景岚瞬间到了孙婆婆面前,俊颜一片阴鸷。
此时,他想杀人,杀了这三个男人,杀了天底下所有的人,阿九根本就是在惩罚他,惩罚他逼她成亲,惩罚他伤害她,所以在他们的大婚之夜她下了魅香同四个男人…
可是,当看到那血书的时候,他的心疼的厉害,突然害怕她真的已经…
其余三人也焦急的望向孙婆婆,耀无凡已经隐隐有出手的冲动。
孙婆婆却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在哪?”彤景岚咬着牙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身上已经带了杀气。
“你们四人因她兴战,四国因她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如今天下人都传言凤女本就是祸世妖女,她如此作为,也是想要你们放下对她的执念平息战争,她走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不是,她根本不是妖女”,慕蓝枫痛苦的为九天辩解,他们或许是做错了,可是天儿根本不是什么妖女,“她到底在哪?”
孙婆婆摇摇头,“你们知道她不是,可天下人却不知道,这场战争本就是因她而起,她自然就是妖女,天下人就是这么看的,或者,你们就真的如她所说,根本就是打着她的幌子,想要谋夺天下”。
“不是!”
耀无凡和辉凛天同时出声。
耀无凡此时一脸的悔恨,他知道,之前他为了报复,将她从一个人人敬仰的凤女,变成了魅惑君王的妖女,是他不对,可是当他明白自己心意之后,他就一直在弥补啊,为她而战,只是想要赢回她,天下,跟她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辉凛天又何尝不是如此,天下对他来说,根本就从未在他心底占过地位,他心底在乎的,一直都是她。
慕蓝枫垂下头,同样的悔恨不已,若不是自己一再的伤害天儿,若不是自己辜负了她没有给她幸福,他们几人也不会想要从他身边带走她,这场战争,也就不会兴起。
彤景岚双眸冰寒,隐含的阴鸷渐渐变成了悔恨。他早该明白的,他已经不知不觉的爱上了阿九,不然为何会放了他们三人逼着她成亲,他是将天下看的极重,可是若没有她,要天下何用?
孙婆婆眼神一凛,“不管是不是,你们已经赶不及了”。
“你说什么?”彤景岚突然出手,掐上孙婆婆得脖子,孙婆婆双脚顿时离了地面,本就布满皱纹的面庞苍白起来。“说︕阿九在哪?她在哪?”彤景岚瞠目欲裂,血红的双眼好似要魔障一样。
孙婆婆呼吸不畅,脸上逐渐变得青紫起来,“咳咳…咳咳,你竟然…要杀我?”
彤景岚手上一顿,力道却没有减弱,“你到底说不说?”
孙婆婆双眸晦暗,还带着几丝沉痛,“岚…儿…”
彤景身子蓦的僵住,脸上面如死灰,双眼不可思议的瞪着倒在地上的孙婆婆,那失了力气的双手却还在半空维持着那个姿势。
“咳咳…咳咳…”
孙婆婆摔到地上,重新而来的新鲜空气,让她贪婪的呼吸着,抬起头,望着彤景岚,双眸满是愧疚。
“娘…亲?︕”彤景岚低声试着喊了一句,一旁的辉凛天蓦的变了脸色,猛地看向地上的孙婆婆,双眼之中同样是不可思议。
孙婆婆勉强着站起身,双眼看看彤景岚,再看看辉凛天,然后慢慢的伸出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缓缓撕落,顿时,一张美貌之中带着几分沧桑的面庞便现了出来,没有丝毫的皱纹,只有一些不自然的苍白。
“母妃︕”
辉凛天终于失声大喊,而这一声,也让彤景岚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怎么会?怎么会?
他的娘亲怎么在这里?她不是已经抛弃了他回到了辉国吗?
“母妃,你…”辉凛天同样的不敢相信,他母妃不是已经回到彤国了吗?她无法放弃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两年前不顾他和父皇的挽留毅然回了彤国,她怎么在这里?
孙婆婆眼底满是愧疚,面对两个同样无法割舍的儿子,她同样愧疚。
“彤儿,对不起…”美丽的眸子泪光点点,“我是你父皇掠来的,我恨你的父皇,可是我却不恨你,我一心想要回到辉国,所以不得不狠下心,我知道亏欠你太多,不求你的原谅,可是,我无法看着你们兄弟二人自相残杀,两年前,我离开辉国,本以为我消失了,你们就不用再斗下去,可是我没想到,竟然又出现了一个凤九天”。
孙婆婆转向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同样充满了愧疚,“天儿,我知道你也恨我,恨我的执意离去,可是我真的无法看着你们争斗,我躲进了桃花村,本想藏一世,却让我见到了凤九天和彤儿,我知道凤九天不仅是彤儿的劫数,也是你的劫数,所以我便跟着出了桃花村,天儿,原谅母妃,你们,不要再斗了好不好?”
彤景岚冷哼一声,眼中起初的激动变成了冷冰冰,“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我问你最后一遍,阿九在哪里?”
孙婆婆颓丧的垂下头,略显苍白的美丽面庞突然好似老了很多,“你们执意要找她?”
“是,没有她,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原来他们兄弟二人斗了这么多年,竟然只是一个笑话,母妃谁都不想要。
辉凛天无措的抬头,双眸带着复杂的看向彤景岚,正好彤景岚也怪异的看向他。
两个互相伤害的男人,突然之间发现,可笑的很。他们相互伤害不说,连带着他们身边的人,也受到了伤害,比如九天的姐姐,比如,九天。
头一次,他们在对方的眼里没有看到敌对,却也没有友好,只是往日恨意满映的眼眸多了几丝柔和而已,因为,他们同样担心九天。
孙婆婆哀叹一声,才幽幽的说道:“她去了边境不远处的太平庵”。
“太平庵?︕”四人惊呼。
孙婆婆点头,其实心中,也是可怜九天的,一个女子而已,被冠上“凤女”的名号,说什么富国兴邦平天下,而如今男人们的战争,却又让她冠上一个妖女的名号,祸水红颜,其实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一个女人而已,真的能覆了天下吗?
回神的时候,四人已经极速的奔了出去,孙婆婆看着消逝的四道身影,眼眶有些湿润,造化弄人啊。
太平庵坐落在彤国边境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上,没有名字的山,光秃秃的连树木都匮乏,香火极少,庵中的尼姑都是上了年纪的人,靠着种一些粮食和菜维持着生计,偶尔会有人下山化缘,可边境的战火让她们的日子也难过了起来。
九天一步步登上山顶,血红的嫁衣在山风中没了喜庆和热烈,多了几分萧瑟。她无神且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让开门的师太愣了一下。
“施主,是要求福么?”她怪异的看看九天身上的嫁衣,再看看她无神哀恸的双眸,心中了然几分。
“师太,我想要出家”。
“阿弥陀佛”,师太侧身,将九天让了进来。
太平庵有些破败,墙面上的蜘蛛网在风雨中飘摇,大殿内的佛祖都陈旧不堪,镀金的表面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金色,发乌的暗青让它多了几分诡异。
“是施主想要出家吗?”大殿内,走出一名垂暮之年的师太来,由身边的一个年纪略小的师太扶着,朝着九天一步一步走来,晦暗的双眼在看到九天时,带了几分精明。
“阿弥陀佛,贫尼法号平庄,是太平庵的庵主”。
九天微微施礼,浑身透着一股死气,“弟子凤九天,求师太成全”。九天蓦然跪在佛像前,带着决绝的凛然。
“阿米佛陀,施主可是世间谣传的‘凤女’凤九天?”
“‘凤女’?”九天苦笑,“都已是过往云烟,九天被尘世伤透了心,也看透了尘世,望师太成全弟子”。
“你当真心意已决?”她何尝看不出眼前女子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眼神。
“是,请师太成全”,九天决绝的说道。
师太摇摇头,哀叹一声,“阿弥陀佛,天意啊,请施主随贫尼去换衣吧”。
彤景岚四人,策马狂奔,早已顾不得四国边境对峙,顾不得四人情敌相对,他们个个心急如焚,“太平庵”三个字,好像一把燃烧的三味真火一样,狠狠梵烧着他们的心,恨不得能立刻赶到九天身边。
而,当他们赶到山底下的时候,太平庵中,正好响起九道钟声。
九钟响,尘世脱。
四人狂奔下马,朝着山顶的太平庵而去。
太平庵中,好似知道会有人来一样,庵门大开,殿门也大开,殿内的一切和庵内的一切一目了然。
庵门内,十几个师太位列两排闭目诵经,丝毫不受外界干扰。殿内,一名穿着灰色佛服的女子跪在佛像前,一头黑发三千青丝柔顺的铺在后背。
而平庄师太,手持一把剪刀,立在她身侧,望着三千青丝,有些些微的踯躅。
“天儿︕”
“阿九︕”
“小天︕”
四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九天蓦的回头,四个卓然风采的男子一身风尘仆仆的闯入太平庵内,立在佛殿前。
九天眼疾手快从一旁的托盘中拿起一把剃刀放在自己颈间,决绝的看着他们。
“不要过来︕”
四个人倏的止住了步子,怔怔的望着九天和她手里的剃刀,不敢上前。
彤景岚仍旧是一身大红蟒袍,皱的已经没了喜袍该有的喜庆和风采,喜袍的下摆沾了不少的尘土,可是他早已顾不得了。绝美的俊颜上剑眉紧锁,浑身肃杀的冰冷气息被此时的悲戚所替代。他望着不远处的九天,去怎么都迈不开步子,微微开阖的薄唇,声音怎么都发不出来。他其实有好多话想要说,他想要告诉她,不会再逼迫她了,他爱上她了,他愿意退一步,可是,说不出来。
辉凛天立在彤景岚身侧,一身衣衫上狼狈的样子比彤景岚好不了多少。往日温润柔和的面庞带着悲伤的线条,一双眼眸中倒映着那个穿着灰色尼姑服的人影,渐渐流转的悲伤,在眼底一点一点的凝聚,可是更让他难过的是看着此时的九天,他却没有开口的立场。
慕蓝枫邪魅的脸庞同样难看,胡髭已经布满了下巴,哪里还有往日俊美的模样,可是无所谓,他此刻眼里只有他的天儿。天知道,他赶的有多心焦,可是心焦的,不只他一个人,他们四匹快马奔驰的瞬间,他才终于明白,天儿不只是他的宝,他们三人亦是如此。真的错了,他们同样在乎天儿,但是他们四个人真的做错了。
耀无凡一身颓丧,本来想要放手的,只要能看着天儿幸福就好,可是放手有多难,他终于明白了。昨晚荒唐的一切,天儿早就预谋好了,她是想要还回他们四人爱她的心,也让他们死心,更是让他们看到她的肮脏,可是她却不知道,他心底更加的放不开她了,为了天下,她能做到这一步,他这个一国之主却让天下苍生浴血,很惭愧,但是更加的心疼。
九天冷冷的看着四人,红唇开启,轻飘飘的声音好似来自遥远的天际。
“你们回去吧,我心意已决”。
“不要,小天︕”辉凛天往前走了两步,却不敢再冒然上前,他紧紧锁着那个背对他们的身影,温和的眼眸中充满了焦急的心伤,“小天,对不起,我不该怂恿耀无凡发兵,不该挑起四国征战,小天,我错了,你怎么惩罚我都好,你回来,不要这么做,我接受不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遁入空门”。
“不,天儿,辉凛天没有怂恿我”,耀无凡高大的身影带着几分萧索,他双眸充血,和着泪水在眼眶里大转,“是我,看到你过的不好,忍不住想要把你夺回身边,天儿,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都怪我,当初若不是要报复你,你也不会成为祸水红颜,可是天儿,我真的没法看着你受苦啊,我也告诉自己要放手,让你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可是天儿,我发现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慕蓝枫本就瘦弱的身子,飘摇的好似要倒下一般,邪魅的脸上如今只剩下了哀恸,“天儿,天儿…”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心痛的厉害,他喉咙里哽咽着,让他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的骂着自己,若不是他亏待了天儿,耀无凡和辉凛天怎么会挑起征战,若不是他对不起天儿,他们会是恩恩爱爱的一对夫妻,天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彤景岚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那把放在她三千青丝上的剪刀,就好像一把刀堵在了他的心口一般,若是她遁入空门,那他呢,该怎么办?
“阿九…”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微弱,突然发现,爱她都爱的没有他们那般的理直气壮,一直以来,他都在逼迫她,威胁她。“我不逼你成亲了,你喜欢谁,我都祝福你,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只要让我守着你就行,阿九,我真的不会再威胁你了,我发誓,以后绝不挑起四国征战,所有野心统统都不要了,阿九,你过来,过来好不好?”
若是能让她开心,放开她又如何,至少,她还是属于这红尘之中的一缕,他能时刻看到她。
九天依旧背着身子,让人看不清表情,空气中,除了弥漫的诵经声,便只是沉默,沉默。
磨人的沉默就像一个恐怖而又恶心的魔鬼一点一滴的啃噬着四个人的灵魂,每一分每一秒,对他们来说,都是煎熬。
良久,九天才缓缓开口,红唇上带着几分苍白,声音透着无尽的苍凉,“你们不用说了,我不会改变心意的”。
回去,还能回去吗?
普天之下,除了这里,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四个男人,四段感情,毁了她的一生,她那颗心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还有怎么弥补,况且,已经弥补不了了。
昨日种种,不如就化成一阵青烟,随着这青丝,一块埋葬了吧。
“师傅,动手吧︕”
“不要︕”
“天儿︕”
“小天︕”
“阿九︕”
平庄师太暗叹一声,颂了一声阿弥陀佛,手中的剪刀便触上了万千青丝。
青丝,情丝,就像冬日里美丽的雪片一般,缓缓飘落,每一片,都是一丝回忆,每一丝,都藏了无数的欢喜和痛苦。飘落之间,缠缠绕绕,落地的那一刹那终于将一切都散尽。三千青丝,三千情丝,前尘往事尽化云烟,消逝在一瞬之间。
慕蓝枫终于支撑不住,倏的跪了下来,身子瘫软的望着那片片飞落的青丝,万千思绪都在这青丝当中化成了回忆。
小时候她的调皮她的可爱,她弹琴看着他练剑,竹林之中那一抹白色纯净的人影牵动着他的心。长大后,她美丽她娴静,出落的水灵秀丽让他更加移不开眼睛,守候了十多年的她却让他却步了。
甜腻腻的一声“师兄”,是他今生最美的问候,她的一颦一笑,都是他梦里最美的风景,直到有一天,她心里装了别人,可是他依旧放不开忘不了。
她终是他命里的劫数,他终是她的一个过客而已。
耀无凡往日狂妄的俊颜满面死灰,高大的身子好似也快支撑不住,踉跄着倒退几步,终于扶住了一旁的一棵树。他怔怔的望着那个决绝的背影,看着发丝飘落,心,终于沉到了谷底。
眼前,突然飘过一个又一个画面,全部都是她的嬉笑怒骂。
初见,她立在一棵红梅树下,清冷卓绝的白色身影带着梦幻一样的美丽,那一刹那,他以为她是误落凡尘的梅花仙子,只一眼,就迷了他的心。得知她的名字之后,他忍不住的嫌恶的刁难,她只如淡淡的一缕风轻微吹过,那时候,他心跳的厉害,或许那时候,他就已经动心了吧。
大婚,她一身嫁衣为他而妆,娇媚的容颜让他又爱又恨。宫中的那段时光,他残忍无比的将她陷害,可是那段时光,却是他最美好的一切。
他们的孩子,她恨他至极时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孩子流逝,一声又一声的惨叫,生生剜刮着他的心,那时候,她如此刻一般决绝,带着伤透的心远离了他的世界。
阁楼之上,她一曲琴音与他诀别,炽烈的大火将她带走,她却淡然自若的只是坐着,冷漠的表情让他一生都无法忘记,更无法放手。
凤九天,他今生都逃不开了。
彤景岚冰冷的面庞终于被哀痛所取代,无数的悔恨蔓延也抵不过此刻的痛楚,他想霸道的上前挡下那把剪刀,他想不顾一切的阻止丝丝飘落的青丝,可是他唯一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
她脖颈间的那把刀好似对准了他的心坎,他过不去。他知道她的决绝,若是过去了,她真的会毫不犹豫的划下,他冒不起这个险。
青丝落了,情丝断了,可至少她还活着,不是吗?
辉凛天从青丝飘落的那一刻,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三魂七魄已经飘离,只剩下了一具躯壳而已。
他回到了她们曾经历过的一切,重温一遍她的痴笑怒骂,她的一颦一笑,他们初遇,他们相爱,他离开她痛心,他们凤飞絮的坟前相遇,他们针锋相对…
他就像一个看客一样,只能看着,痛着,焦急着,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挽回不了。
一切,都结束了。
剪刀落,九天转身,美丽的脸庞圣洁而淡然,她双手合十,一步步朝着他们而来,万千青丝在她身后地上被风一吹而散。
“阿弥陀佛”,九天走到四人面前,双眸微闭,“给我们彼此五年的时间,可好?从此之后,贫尼法号忘尘”。
五年,五年的时间足够他们忘记一切,足够天下休养生息,足够她,安排自己的计划。
大风起兮,五颗心齐齐坠落,碎了。
持续了半年之久的四国之战终于结束,没有人知道为了什么结束,也没有人知道彤国军营大婚之夜发生了什么,彤国王妃却奇迹的消失了。
彤国王爷彤景岚搬兵回朝,他却一个人留了下来,留在苍凉的边境山下,一间茅草屋,承载了一个传奇男子的居所。
慕国太子慕蓝枫放弃太子之位,却控制了朝中一切大权,慕国稳定,他只身一人消失。
耀国皇帝耀无凡班师回朝之后,终日神情恍惚,太后无奈,宣布万年垂帘听政,耀无凡终日不出宫门一步,甚至有人传说耀无凡早已不知所踪。
辉国皇帝辉凛天返国之后大权交与皇弟,封为代政王爷,他终日郁郁寡欢,于一个月后离开皇宫不知所踪。
一座光秃秃的小山,一座残败的太平庵,四座简陋的茅草屋,定了天下安宁,五年,藏了传奇枭雄,五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