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平目光低垂, 压根不敢去看女帝的面容。
拾音将手朝他一摆,郑重道:“这位便是当年前太子月秦的独子月云殿下,陛下应当知晓。”随即踏前一步, 躬身行礼:“参见殿下。”
熙之惊骇之余更是失望。朝野传闻, 当年月秦叛乱, 被自己的父皇平息, 于牢中服毒自尽, 听说他的独子月云拜了范承的母亲为师,远去南离国。辛平虽是称呼范夫人为师父,可旁人哪里会想到这位东越武林泰斗雪山派掌门竟然是当年那位失于山野的皇子。
“辛平, 你……当真是皇子月云?”她嗓音有些暗哑,心头说不出的苦涩, 原来, 辛平竟然是……竟然是自己的兄长!
拾音见辛平神色不佳, 抢先道:“陛下无须质疑!老衲手中有当年云殿下出生的玉牒。”他又指了指辛平腰间宝剑,“这便是当年先皇亲赐月秦的催心剑, 可以为证。”
熙之见辛平敛眉垂首,手指微颤,紧紧握住了剑身,并没有出言反对,心中明白, 他的身份多半是真的了。
她强自压抑住狂跳的心脏, 轻轻哼笑:“辛平, 没想到你竟有此心, 你真令朕失望!”
拾音自袖中取出一物扬起:“陛下, 这是东越皇家铁券,向来由太子掌管。昨日熙真殿下已经回京, 他亲手将此信物交与云殿下,愿奉殿下为主。”
说罢,凌厉的眸光看向辛平,见他仍是不言不语,心中渐怒,沉声道:“云殿下!”
辛平身子一颤,只得抬头道:“大师所言不虚,熙真殿下确已回京。”
熙之心头一沉,环视四周,暗自踌躇。自己脱身不难,可皇兄熙真……
她深吸了口气,双眸凝在这位锦衣卫统领面上,一字一字慢慢道:“辛平,你既是月秦的独子,也是我皇家后嗣。好,若是你当真要做皇帝,朕会禅位于你。不过,请你先放了熙真。他原本就无心帝位,断不会于你的大业有分毫威胁。”
辛平没料到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不由露出惶急之色,朝她用力摇了摇头,刚开口说了一声“不……”,就被拾音按住了哑穴。
他贴近身压低了嗓音道:“云殿下,小心说话!”随即抬头看向熙之,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意。
他此时志得意满,对熙之的要求自然是满口答应,“陛下放心,待陛下传位于云殿下,老衲自会放您与熙真殿下自由,爵位用度绝不亚于今日。”说着摆了摆手,命人奉上笔墨纸砚,在御案上展开。
辛平为熙之涩重的情绪所动,不由自主抬起头看过去。熙之脸上难过的神情是如此的分明而透彻,他心口微微抽痛,却苦于无法辩解,只得暗自长叹,昂首望向高耸的殿顶。目光及处,竟是意外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眸子。
琴宫羽趴伏在承德殿的殿顶已经多时,他见辛平目光闪动,瞳仁凝住,知道自己已被发现,便朝他微微一笑。辛平若有所思地缓缓低下头,忽然做了个怪异的手势,指向熙之的方向,随后双手落于身侧,不再有动作。
琴宫羽微微颔首,他明白辛平的意思,是要自己伺机救出女帝。
他方才自圣庙外擒了西辞,遣散延勾国人,便将她与辛眉儿安置在一个隐蔽的所在。辛眉儿自知道西辞便是延勾国军师,连带着对琴宫羽也没了好脸色。辛眉儿与西辞都被封点了几处大穴,虽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却兀自斗鸡般互相瞪视。琴宫羽哭笑不得,却已顾不得女儿家的小别扭,匆忙赶往宫中。
京城中各处的战事几乎以叛军的失败而告终,楼湛正指挥禁军与围困皇宫的各部联军交涉。琴宫羽赶来时,承德殿外仍被叛党所控制,他不知殿内状况如何,便掠上殿顶,轻轻揭开屋瓦窥探。
熙之走到案前,拢了拢衣袖,却不提笔,抬起头缓缓道:“云殿下,朕要先见见熙真皇兄。”
辛平看向拾音,见他轻轻摇头,只得歉然道:“陛下请先拟旨。”说着躬身抱拳,退到拾音身侧,突地用力拢住拾音肩头,在他耳旁低声道:“多谢大师成全!”
拾音身子微僵,就在他怔愣的一瞬,头顶蓦地一声清啸,一道红云从天而降,落在女帝身前,这人伸臂揽住她的腰身,左突右闪,已退出了包围,避在大殿一侧。
随着熙之一声轻斥,“杀!”四下里顿时闪出一道道黑影,向殿中叛党扑去。一时金铁交鸣之声大起,斥骂痛呼响成一片。
拾音大怒,一掌拍在辛平背心大穴上,他抱着辛平软倒的身子慢慢退到窗前,查看眼前情状,怒喝:“一律杀无赦!”
这时寒义到了女帝面前躬身请罪:“属下失职,前来领罪。陛下可有受伤?”
“寒伯伯辛苦了。”熙之抬手,推开琴宫羽的怀抱,这才发觉自己全身都在微微发颤,腿脚都发了软,只得向重新扶住自己的琴宫羽歉然道:“多谢。”
寒义带来的影卫功夫都不弱,殿中双方堪堪战成平手。寒义皱了皱眉,望向辛平,见他神色不佳,委顿在地,颇有些不忍,提步慢慢走了过去,到了跟前却被拾音拦住。寒义再不答话,一掌便劈了过去。
拾音与寒义功力相当,两人片刻便打得难分难解。
琴宫羽将熙之交给丑二护卫向殿外退去,到了殿门处却被门外的叛军拦住,闪着寒芒的刀剑直指到了两人的胸前。
此时范承已到了殿外,见女帝遇险,立时喝令锦衣卫救人,双方又是一场混战。
辛平内力全无,又动弹不得,直急出一头汗水。一回头,却见混乱中,琴宫羽闲庭信步般施施然踱过来,忙叫道:“琴先生,快去救陛下!”
琴宫羽一笑,取出一粒褐色的丸药,递到他口边,“快服下。”
辛平此时已知道他是西辞的师兄,略一犹豫,琴宫羽笑道:“这是毒药,辛统领吃了,我便去救陛下。”
辛平眼见着丑二孤身奋战,又要护着熙之,已渐渐不敌,此时哪里还管他是什么药,毫不犹豫张口吞入肚中。
琴宫羽却不就去,偏头看着他问道:“辛统领可是喜欢了熙之?”
此言一出,辛平心头大震,刚一摇头,琴宫羽先道:“辛统领如此欺瞒,琴某又有何理由去救我御石族的仇人?”
辛平眼见熙之在敌方的围攻中发髻凌乱,扑跌在地,一咬牙道:“喜欢!”
话音未落,琴宫羽一声长笑,挥手拍开他的穴道,身子已掠了出去,双掌翻飞,击退围攻丑二的敌手,护住熙之,抖手洒出一片黄色的粉末,周围十多人很快手脸麻痒,纷纷停下抓挠,再顾不得打斗。
有琴宫羽出手,锦衣卫渐渐占了上风。拾音见势不妙,虚劈几掌,喝令手下来人拦下寒义。刚一脱身,便飞速扯起辛平,退入内室。寒义被四五个人困住,一时分不出胜负,眼睁睁看着他挟着辛平自床后密道中遁走。
曲曲折折的路径繁复杂乱,壁上灯火幽暗,更是令人摸不清方向。拾音却似是对此处极为熟悉。
辛平深一脚浅一脚跟在拾音身后,心中忐忑。他自方才吃下药后,丹田中似乎隐隐有内息流转。他惊喜之下,并没有显露出来,只盼着琴宫羽的解药当真能令自己恢复功力,救出熙真与蓝玉便不是难事。
拾音走后,群龙无首,宫内的叛党很快伏诛。范承命锦衣卫随后查探密道出入路径,务必保证宫室安全。
熙之自脱险后,便一个人关在寝殿中,谁都不见。琴宫羽也很快不知去向,所有后续事务都是范承亲自处置的。
天色将明时,楼湛终于率军解了宫城之围,活擒了连成庆等人。他随即率领万余将士,将圣庙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一般。
刚下令攻击,一排弓箭发出,里头已有人将皇子熙真带了出来。虽是只远远露了一面,可楼湛与他是自小的玩伴,自然识得真伪,立即命禁军暂且休整,一边派人飞报女帝。
传讯的兵士去了四回,宫里却一直不发话,把楼湛急得团团转。他哪里知道事关重大,范承不敢擅自做主,可女帝却是对他的大声求见置若罔闻。
圣庙内外双方僵持了一整日,傍晚时分,拾音派人传话,请御亲王范承代表女帝前来谈判。
范承不再迟疑,稍作安顿,便飞马赶来。
楼湛上前捉住他的手连连摇晃:“御亲王,您可来了!殿下有救了!”
范承问清大致状况,心下隐隐有些不安,回身问跟随在后的辰七:“连御史还是没有消息么?”
“是,属下寻遍了圣庙,都未见到连御史其人,只怕又是藏在哪处密室了。”
范承点头,眉心深深蹙起。事已至此,即便拾音以连薇蔷为质,他也已不能有半步退缩,只有先见了拾音的面,端看他会提出什么条件。
遵从对方要求,范承只带着辰七一人进了圣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