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贵勾结东夷,私运茶叶,人赃并获,这案子虽大,审起来倒也不费事。再说因为前方战事吃紧,还没等大理寺审查,李林贵家的家产已经被抄没了。这些钱都给了朝廷,三司法连卷宗都不用看,直接定为有罪。
要是真审查出来人家是冤枉的,那朝廷花掉的李氏财产,谁负责退给别人?所以嘛,别说李林贵确实有罪,就算无罪,也不得不有罪了。但是三司法考虑到人家捐献了几百万家产,还得从轻发落。
大理寺的公文传到了浙江巡抚衙门,按理勾结敌国乃是诛灭九族之罪,不过大理寺最后的公文却是:李林贵及两个儿子斩立决,籍没家产,府中诸人,男的发配海南,女的卖为奴婢。
赵谦看罢公文,递到韩佐信手中,韩佐信看罢说道:“依大明律,李林贵一家的刑罚已经够轻了。”
“这就叫人把公文送到镍司衙门,照办吧。”赵谦说道,又想起那李林贵的两个女儿,一个叫李香君,与赵谦认识,还有一个叫李香兰,只看了背影。到现在这境况,恐怕那两个女儿得和陈圆圆一样的遭遇,赵谦想罢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郁闷。
他想起上次的事,安排到镍司衙门的眼线说衙役正要强奸被关押的李氏族人,赵谦便派人去将那不法衙役治了罪,现在全部人都沦为了奴婢,恐怕遭遇更加悲惨,赵谦忍不住说道:“咱们还是去镍司衙门看看,现在这世道,真是礼乐崩坏,那些衙役背地里都是胡作非为。”
韩佐信趁机提醒道:“大人欲在江南有一番作为,有些尸位素餐的人,还得趁早换下去。”
韩佐信的意思,赵谦明白,无非就是中国人玩了几千年那套把戏,要坐稳位置,就得在各处,特别是要害部门安插亲信。
赵谦想了想,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看温阁老正紧锣密鼓地准备倒周,等他们的大后台下台了,咱们操作起来才方便一些。”
韩佐信道:“大人所言极是。”
赵谦韩佐信孟凡等人来到镍司衙门,正见着李貌在落实大理寺的公文,已经给囚犯宣读了定罪状,大牢中一遍哭声。
李貌见赵谦来了,忙躬身道:“下官拜见巡抚大人。”
赵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恭喜李大人了,听说李大人就快高升了。”
本来赵谦是一句反话,只想挖苦一下李貌,但是听到李貌耳朵里,却出了差错。李貌正想着和温体仁的那件交易,听罢赵谦的话大吃一惊,心道这个赵谦这么快就知道老子要去做福建巡抚了?
李貌又忧又喜,忧的是赵谦果然和温体仁关系非常。周延儒不倒台,就会让李貌做替罪羊,因为周延儒根本不信李貌,迟早要整他,要是周延儒倒台了,上位的肯定是温体仁,这赵谦和温体仁关系如此密切,他李貌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喜的是,既然赵谦都知道了这事,那八成是稳当的。
李貌心道这步棋实在是无奈之举,却未走错。到了福建,做了巡抚,那个地方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要是见朝中情况不对,李貌打算先收刮一番,然后坐船逃到南洋去,大明朝实在混不下去了。
虽李貌觉得自己就要做巡抚了,但现在还是赵谦的属下,忙谦虚道:“借大人吉言,下官就算做了巡抚,也是不敢和大人平起平坐的。”
赵谦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暗自想:还有比李貌更不要脸的人么?还想和老子平起平坐。
一行人进了牢房,去看望那些罪犯,赵谦看到了李林贵,只见他蓬头垢面,手里没有了扇子,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儒雅之士了。
赵谦走了过去,说道:“你我初识时,本官敬佩李老板风雅才学,本来相谈甚欢,唉,你又不缺银子,何苦犯下如此不赦之罪?”
李林贵无言以对,只得说“草民惭愧”。
看在李林贵的巨额家产帮助赵谦度过难关的份上,赵谦叫孟凡去拿了些酒菜过来,要为李林贵送别。
李林贵身上“哗啦啦”拖着沉重的手链脚链,天窗上一缕阳关照射下来,让他的头发看起来也好似白了。
赵谦就在牢里陪李林贵饮酒,孟凡带侍卫守在外面,负责警戒。
赵谦举起杯子,说道:“李老板请,到了那边,不知道还有酒喝无。”
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林贵叹声道:“赵大人说得不错,我李林贵家财百万,何愁银子,何苦再去冒险呢?”
赵谦摇了摇头,商人看见利润,就会变成赌徒,事后方知,为时已晚。
李林贵突然又变得有些愤怒,“赵大人,草民走私茶叶,非我一人获利,涉足其中,想要抽身谈何容易?”
赵谦点点头,低头沉思。又听李林贵冷笑着说道:“赵大人这般杀鸡取卵的做法,有一天会知道杀了我李林贵,是你犯下的一个错误。”
“北边蛮夷与我大明为敌,你们却私运敌国紧缺物质资敌,本官上报皇恩,下为黎民,有何后悔之处?”
李林贵情绪有些失控,哈哈一笑:“江南富庶之地,恐怕赵大人有连基本课税定额都无法完成的一天,到那时,草民在九泉之下,等着赵大人再来饮酒。”
赵谦见状已无法再谈下去,便从牢里走了出来。李林贵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赵谦暗自猜测,富商大户连私兵都能养,恐怕在诸多行业有垄断经营,否则无法有此暴利。
浙江收到三司法对李林贵定罪公文的这一天,下午赵谦又接到朝中同僚的消息,说浙江镇守太监回到了京师,可惜在第二天疯了,看样子是真疯,吃屎喝尿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在巡抚衙门的院子里,那张刻着象棋棋盘的石桌旁边,赵谦问韩佐信:“佐信以为,卢九德是真疯还是假疯?”
韩佐信道:“真瘋假疯已不无关大局。卢九德一个人将罪过揽在头上了。”
赵谦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丫鬟上来添茶,赵谦无意间瞧见那丫鬟的模样,倒不是惊叹她的美貌,而是因为看起来很面生,赵谦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那丫鬟先作了一个万福,不紧不慢地说道:“回东家的话,奴婢名叫饶心梅,刚刚进府,是王总管带奴婢进来的。”
这丫鬟口齿清楚,表情虽然给人冷冷的感觉,好似心思很深的样子,却表现得大方得体,绝非小户人家的丫头。最近朝廷内外风起云涌,赵谦不得不倍加小心,立刻唤来王福,问道:“那个叫饶心梅的奴婢,是你买进来的?”
“是,饶心梅本是李林贵府上的奴婢,李林贵获罪,府上的奴婢丫鬟依律转卖,以充国库,那饶心梅因通琴棋文墨,被教坊看上,却不愿意去教坊。正巧老奴打那经过,看见了她。老奴想东家最近心情欠佳,身边没个合意的奴婢侍候东家,就擅自做主将饶心梅买下来了。”
“原来是这样。以后府里添生人要查问清楚,免得有不相干的人混进府中。”
王福忙道:“老奴知错了,这就辇了她。”
赵谦想起饶心梅那模样,不由得心动。因为以前赵谦经济不是太宽裕,偌大一个府邸开销巨大,有姿色的丫鬟价格都比较高,所以买的都是便宜货,早就看腻了。
“李府现在人丁凋落,不足为患。既然都买下来了,辇了她,她也无处容身,就留着吧。”
就算是正人君子,也希望身边的人可以养眼,何况赵谦并非正人君子。
王福拜道:“老奴替饶心莲多谢东家大恩大德。”
“好了,你下去吧。”赵谦说完,心里感叹,有权柄就是好啊,成王败寇,成功获胜才是王道。
赵谦和韩佐信交谈了一会,回到房中准备批复一下公务,进去便喊道:“来人,磨墨!”
在大明朝生活了几年,赵谦已经养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习惯,在家从来不用做琐事,自有人侍候。
“东家,文房四宝已经为您准备妥当了。衙役送到行辕的公文,韩先生看了一些,挑了重要的,送到了东家的书房,奴婢听说东家习惯在房里办公,便已经搬过来了。”
赵谦转过头,看见是饶心梅,嘀咕道:“你挺懂规矩的啊,以前是侍候谁的?”
饶心梅道:“回东家的话,奴婢在李府只是下等丫鬟。”
“咦,李府还真是藏龙卧虎呀。”赵谦有些怀疑道,“下等丫鬟也懂这些?”
饶心梅不慌不忙地说道:“奴婢籍贯是绍兴府,家父乃富商,被倭寇杀害,奴婢那天正去弘光寺,才躲过一劫,因无依无靠,只好在李府做了丫鬟。”
“哦。怪不得你气质不俗,还懂这么多规矩。”赵谦想了想,又问道,“你家就没有可以投靠的亲戚?虽在屋檐下,总比做丫鬟强些吧?”
“饶家人丁凋落,未有近亲。远亲路远,又未曾蒙面,亲戚不识得奴婢相貌,恐难相信。”
赵谦一边翻看着公文邸报,一边和饶心梅说话,听她这么一解释倒也合情合理,但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却一时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也就作罢,反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能怎么地?赵谦这点胆识还是有的。
这杭州的天气忽冷忽热,赵谦染了一些风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一旁侍立的饶心梅忙说道:“东家注意身子,身体不适,让奴婢给您熬点汤药调理一下吧。”
赵谦头也不回地说道:“也好,你去叫人用梨子煮一锅糖水,化痰的。我不喜欢喝苦药。”
饶心梅有些惊讶道:“东家喝这等东西?”
“怎么了?梨子糖水不好么?”赵谦也有些惊讶。
“不是,奴婢这就下去做。”饶心梅神情复杂道,“大人为高权重,却过得如此简朴,令人敬佩。”
赵谦摇摇头道:“你在富户呆长了,才会觉得希奇。我大明官员,很多都是过得这种日子。对了,你们杭州知府史可法,回到家里就立刻换补丁衣服,没有补丁的就只有官袍。”
饶心梅下去之后,赵谦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从未和一个奴婢一天说这么多句话。
不到半个时辰,饶心梅就端着一碗糖水进屋来了,赵谦下意识接过碗,正欲喝一口,忽然意识到身边的奴婢已经换人了,手便停在半空。
饶心梅见罢,看着赵谦没有说话。赵谦看着饶心梅心道,她不会在汤里下毒吧?后来一想,府中人多,这种新人一定有人监视,便张口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