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八 置死地后生

夏天蚊虫很多,在大帐中嗡嗡乱叫,搅得人心烦。长随小林忙在帐中焚香,以驱蚊虫。赵谦走回大帐,仆人忙走过来帮他卸甲。

这种铁甲乍一穿上去,冷冰冰的很是舒服,可时间一长,将里面的布料紧紧挤在了身上,非常的热,赵谦脱下衣甲,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仆人又打了热水进来,赵谦坐到藤椅上,舒舒服服地准备泡脚。

这时小林走到帐门口,躬身道:“禀东家,韩先生来了。”

“快叫他进来,来人,泡茶。”

韩佐信拍了拍长袍,走进大帐,说道:“大人可见着毕阁老了?”

“见着了,毕阁老刚刚才回去。”赵谦指着旁边的椅子道,“佐信请坐。”

韩佐信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慢腾腾地喝了一口,等着赵谦说毕阁老的事。

赵谦见罢笑了一下,这个韩佐信,从来不肯多说一个字,“我看毕阁老是想逼郑芝龙求和,这才不直取泉州,速战速决。但他却作出一副满心要战的样子。方才用语言激我,就是想借我之手向朝廷疏呈厉害,促成和谈。”

韩佐信道:“毕阁老善理财,他如何看不到海贸之利?肯定在盘算着和郑芝龙分成,只是想大人为他先锋炮灰罢了。如今想来,毕阁老此前在庙堂之上,痛骂元辅,一力主张要和谈,最后落得身陷大狱,乃是一苦肉之计,却相当高明。”

毕自严在进大牢之前,虽已位列九卿,但名声仍然不大,说话缺乏影响力。待他大胆与元辅争锋相对,不惜己身之事发生后,朝野清流,顿时对之崇敬有加。

恰逢曹化淳在皇上面前说温体仁有党,皇上对温体仁警觉,怕其只手遮天尾大不掉,又有清流三番上疏为毕自严求情,于是毕自严就被放了出来,还官复原职,现在他的声势威望,和以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毕自严总理五省军务,看到了海贸的巨大利益,但是现在皇上还拉不下脸面,要与背叛自己的人和谈,所以毕自严就想到了赵谦。赵谦的后台温体仁现在整日提心吊胆,无法摸透皇上的圣心,朝中又有人弹劾赵谦挪用重金,培植私兵,拥兵自重。毕自严暗示着赵谦,如果帮毕自严办成和谈这件事,或许他毕自严能拉赵谦一把。

韩佐信摇摇头道:“他毕阁老倒是打得好算盘,叫咱们做炮灰,他坐享其成,咱们又不是傻子。”

“不,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赵谦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这时,韩佐信突然喊道:“大人还未脱鞋。”

赵谦埋头一看,自己竟穿着靴子放进了脚盆,忙提了起来。

韩佐信又道:“大人的意思是……”

“皇上要控制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么多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大伙都拉帮结派,都对皇上阴奉阳违,还得成什么样子?换个角度想就能像明白了。佐信,你觉得,在皇上心里,什么样的人最靠得住?”

韩佐信想了想,小声说道:“恐怕还是太监。”

赵谦笑了笑,说道:“宫里的公公,无子无家,皇宫就是他们的家,皇上是他们唯一的依靠,公公别无选择。没有选择的人,才是最靠得住的人。”

“大人的意思是……”

“兵家有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毕阁老能用苦肉计,我们为何就用不得?”

韩佐信恍然,沉思片刻,摇摇头说道:“只是……大人,这样的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赵谦踱了几步,说道:“有时候最危险的做法,恰恰是最安全的。消极等待,只能坐地等死。有人说咱们拥兵自重,有口难辩,如若这样下去,咱们可不是郑芝龙,郑芝龙再不济可以雄霸海上,有实力要挟朝廷。”

皇帝身在高位,位极人间,没有退路,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让皇帝时刻都在提防着窥欲他的位置的人,何况朱由检本身就生性多疑,不得不让赵谦小心起来。

“佐信文笔通畅,就请带我动笔写奏书吧。”赵谦叹了一气,下定决心道。

“大人……”

韩佐信的神色很紧张,他知道,这篇奏书呈上去,事情的严重性,是福是祸,谁又能似孔明先生一般神机妙算?

“我主意已定,佐信不必多说。”

赵谦上疏对郑芝龙议和,首先就是和一向主战的温体仁对着干,温体仁岂能善罢甘休?再次皇上也不愿意拉下面子议和,这等灭自家威风长他人之气的事情,皇上一定会不满。

所以当高启潜从通政司得知这篇奏书之后,马上就疑惑起来,喃喃道:“赵谦这步棋,咱家就看不明白了,就算要自寻死路,也不是他这个寻法啊……”

“干爹,赵大人心里可是明白得紧,说不准有什么后招呢。”陈圆圆听到高启潜的话,心里反而生出一丝快感,她巴不得赵谦尝尝家破人亡流利失所的感觉。

周国丈在自家内院花园里,专门收拾了一个院子出来,让陈圆圆居住,高启潜和国丈倒也熟悉,往来也方便,此时就在陈圆圆的院子里陪她说话。

高启潜点点头,正低头沉思时,突然太监小李匆匆忙忙地奔了进来,一不留神踢到门槛,“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陈圆圆见罢掩嘴而笑。

高启潜皱眉骂道:“赶着投胎呢?”

小李趴在地上,急着说道:“干爹……干……皇上来了。”

“什么……皇上来了,哎呀,皇上九五至尊,怎能轻易出紫禁城?国丈爷可说咱家来了?”

“可不是说了,皇上这才叫儿子来叫干爹出去见他呢。”

高启潜急忙站起身来,双手捧住钢叉冒,端正了,又抖了抖衣服,说道:“快带咱家过去。”

高启潜刚跨出门槛,想到这是将陈圆圆引荐给皇上的绝好机会,便停下脚步,回头道:“圆圆,你也收拾一下,呆会叫小李带你过来。”

“是,干爹。”

如果陈圆圆得宠,凭高启潜和陈圆圆这样亲密的关系,以后高启潜在宫里又多了个自己人,这些,高启潜都是有先见之明的。

周皇后贤良,是朱由检的患难夫妻,朱由检对周皇后的感情还是很深的。他不仅是一个皇帝,也是丈夫和父亲,抽空来看看周国丈,对加深与皇后夫妻感情,是有好处的。况且一个人一年四季都呆在一个大院子里,就算那院子金壁辉煌,也有想出来走走的欲望,到周国丈家走走,外廷也不会纠缠,一举两得之事。

“奴婢叩见皇上。”高启潜整个身子都伏在了地上,心里有些忐忑。其实只要一看见皇上,他都有点紧张。

“起来吧。”

高启潜爬了起来,低着头,忙解释道:“奴婢空时好侍弄一些乐器,正巧国丈爷府上住着一位琴师,琵琶弹得名震天下,奴婢就不时过来和她切磋琴艺。”

朱由检脱口问道:“名震天下的琴师?叫什么?”

高启潜忙说道:“回皇爷的话,她叫陈圆圆。”

“陈圆圆……”朱由检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名字,没有什么印象。

高启潜对陈圆圆的姿色举止还是很有信心,忙趁热打铁道:“皇上政务繁忙,整日操劳,难得出宫散散心,何不叫圆圆姑娘出来,为皇上弹支曲儿?”

周国丈也笑道:“老夫见这圆圆姑娘色艺双绝,就为她赎了身,放在府中。圆圆姑娘可在此等了皇上几个月,就期盼着能看皇上一眼。”

朱由检听罢也不好拂了别人的好意,再说一个名震天下的琴师,为了看自己一眼等了数月,朱由检听罢还是相当受用的。

周国丈见皇上没有说话,就是默许了,便对旁边的小太监小李道:“还不快去请圆圆姑娘?”

“是,小的这就去。”

过得一会,众人闻得一阵清香,朱由检转头一看,就看见一个身材婀娜的白纱女子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了出来,犹自抱着一把琵琶遮在脸上,眉目羞涩含情,一双眼睛勾魂似的。

周国丈笑道:“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陈圆圆先给朱由检作了个万福,“皇上吉祥。”这才慢慢将琵琶从面上拿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故意低垂,却时时含情脉脉地偷看朱由检,直有梨花带雨之感。

陈圆圆优雅地坐在边上,怀抱琵琶,弹了一曲《送别》。

朱由检听这曲子音律特别,便问:“什么地方的曲儿?”

高启潜道:“浙直总督赵谦所作,名叫《送别》。”

高启潜说罢提起精神,仔细观察着皇上脸上每一寸肌肤的变动,每一根皱纹的深浅,想以此判断皇上的表情,借而猜测皇上对赵谦那本奏书的态度。

初,皇上看到赵谦奏书的引黄是“郑芝龙叛乱”,他翻了过来,看到贴黄是“迫使郑芝龙求和”,龙颜大怒,将奏书重重摔在御案上。

朱由检为了提高理政效率,叫通政司收到文书时用黄纸把事由写出,贴在前边,叫做引黄,再用黄纸把内容摘要写出,贴在后边,叫做贴黄。这样,他可以先看看引黄和贴黄,不太重要的就不必详阅全文。

朱由检怒气平息之后,却重新拿起赵谦的奏书,细细读了好几遍。因为温体仁一心要战,朱由检是知道的,又从厂卫那里知道赵谦是温体仁的人,现在赵谦却反着说要和,朱由检按奈不住好奇,才细看了奏书,一看之下,顿时被吸引。

是被奏书中所说的利益吸引。赵谦在奏书中说郑芝龙在海贸上的收入,岁入逾千万。千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河南陕西甘肃等省,常年天灾人祸,流寇四起,实际上每年朝廷在这些地方还得倒贴钱,整个大明,正当税收只有八百来万,军费全靠苛捐杂税加派银子。这郑芝龙一个人的收入就抵了整个大明的税收,朱由检如何不眼红?

但是要得到这些收入,首先得有控制海面的水师。赵谦在奏书中言,可先迫使郑芝龙与朝廷议和,海贸利益均沾,朝廷每年可得白银数百万,再抽用这笔收入组建水师,逐步控制海贸,朝廷财政危机刻日而缓。

不过因欲在郑芝龙和战之争上,朝中已有好几个大臣因此获罪,其中就包括户部尚书毕自严,因众人求情才得免,毕自严也放弃了议和的主张,坚决站在了皇上的立场上,率兵平叛。皇上金口玉言,要是朱由检这时又改口说要和,实在骑虎难下。

故赵谦的奏书留中不发,皇上并不表态,因大臣弹劾赵谦拉帮结派拥兵自重的话,在朱由检耳朵里渐渐不管用了:没有结党营私的人愿意为了朝廷大局和顶头上司扯皮的。

陈圆圆一曲弹完,见朱由检神色恍惚,好像并没有认真听,陈圆圆有些失落,施礼告退。

不是陈圆圆姿色不行,朱由检的心思完全不在美色上,再是倾国倾城的美女,到他那里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就像一颗原子弹,威力巨大,可你偏要拿火去点,是怎么也点不爆的,压根就不对口。

“朕也该回宫了。”朱由检站起身来,高启潜急忙躬身扶住。

高启潜在旁边轻声提醒道:“皇爷整日为国事操劳,皇后娘娘心忧圣体,叫奴婢平常留意些,找个能侍候得皇上舒心的人……皇爷觉得圆圆姑娘怎么样?”

朱由检哦了一声,说道:“既然是皇后的意思,就把陈圆圆带到宫里去吧。”

高启潜大喜,忙叫陈圆圆出来谢恩。

朱由检突然想到什么,便问道:“陈圆圆琵琶弹得如此好,是人常说那种卖艺不卖身的?身子可破了?”

陈圆圆神色幽怨,冷冷道:“奴婢被卖到青楼里,每晚,谁出的钱多,奴婢就是谁的。”

高启潜一听,额头上顿时冒出几条黑线,忙跪倒在地,“皇爷,圆圆姑娘命运悲苦,实在可怜,奴婢……”

朱由检大怒:“你……你想找个妓女到宫里去亵渎祖宗么?”

高启潜吓得魂不守舍,本来皇后交代的是找个懂人事的,供皇上消遣,讨皇上欢心,又不是要找妃子,高启潜自然就不能物色那种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人的举止素养,那都是历练出来的,连男人都没见过的小丫头,如何能把男人服侍舒服了?

是不是处子,根本就是太监在管,皇上何曾管这档子事?高启潜万万没有想到朱由检会突然想起这个来了,只觉得自己大意了,一种大祸临头的不祥之兆笼罩在心头。

“咚咚咚……”高启潜的头磕在地板上,震震有声,“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

朱由检看了一眼地板上嫣红的鲜血,是高启潜的头磕出来的,想起这个太监平时办事也很得圣心,怒气消了许多,说道:“起来吧,朕饶你这一次。”

高启潜急忙谢恩,感激得痛哭流涕。朱由检心里十分舒坦,手下的人都像高启潜这般听话,就好了。

皇上起驾回宫,高启潜侍奉左右,他的头上用布条临时包扎了一下,表现得比平日更加殷勤,好像朱由检今儿高兴,赏了他什么好差事似的。

朱由检从龙辇上下来,高启潜忙趴在地上,弓起背做皇帝的梯子。

这些事,平时都是小太监做的,高启潜这样的大太监大部分充当的只是皇帝的顾问。朱由检心里一软,问道:“高启潜,你还疼吗?”

高启潜忙笑嘻嘻地说道:“不疼,一点也不疼,奴婢心里高兴着呢。”

朱由检见他那副模样,忍俊不禁,笑道:“你高兴个什么?”

“奴婢今儿犯了大罪,皇上饶了奴婢,那是皇上心里还有奴婢,舍不得杀奴婢,奴婢可就高兴了。”高启潜说道,“皇爷就是奴婢的天,要杀奴婢,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就算皇上不杀奴婢,用不着奴婢了,奴婢无处可去,也只有死了。”

朱由检一听,明白了高启潜的意思,虽说有奉承之嫌,但高启潜并没有说谎话,他一个太监,皇帝不要了,他能去哪里呢?朱由检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赵谦,他那本奏书,得罪的人可就多了,不知道他这种干法以后还怎么在官场上混下去。

朱由检摇摇头,心道这个赵谦倒是很打了些胜仗,就说前不久吧,两千多人硬是把郑芝龙叛军的五千多人灭了,多少次大战的胜利,绝不只是运气的效果,还有他那本奏书,词句流畅,有理有据,很是有一番见识。

朱由检想,赵谦倒是个人才,只是太年轻了,这为官之道还未领悟,硬要往死胡同钻。

“高启潜,你觉得赵谦那本欲与郑芝龙议和的奏书,说的有理没理?”

高启潜一听,可就犯难了,皇上在场面上明明是要剿灭郑芝龙,他高启潜可没傻到为了给赵谦说话就背黑锅的份。不过听皇上的口气,好像是被赵谦说动了,高启潜痛苦地飞快思索了片刻,忙说道:“赵谦冒死进谏,足可见他对皇上还是忠心的,而且在这个当口他说要议和,得面对多大的阻拦?奴婢以为,赵谦的奏书倒不是信口开河。”

高启潜这样说,既没有表示自己的观点,也迎合了皇上的心思,而且也帮赵谦说了句好话,没有枉费别人要叫自己干爹的孝心,可谓一举三得。

段十 受制于商贾段三九 黄河结冰了段十九 米洛维纳斯段十一 市舶提举司段三五 落花与流水段三三 迎战多尔衮段二九 俺不想挨棍段九 夏来天逾暖段三 众生太美丽段十四 广渠门之战段四 计口量换米段二 欢中秋佳节段二六 书中颜如玉段二六 滚你妈的蛋段十八 忍痛割爱吧段五九 围困的螺州段十四 柳暗忽花明段十六 十丈为两桅段三五 落花与流水段六三 黄陵伏击战段六七 微妙的平衡段三九 暗流在涌动段三七 有谁能算尽段六 晴儿姐疯了段三 众生太美丽段十八 大战即将决段四五 张岱催军饷段二六 造反因被逼段二八 谦按剑而入段二十 曰勉为其难段二十 社会的细胞段五四 春暖用兵时段四二 帅府议密计段四 秋郊蛙声鸣段三三 八月河水凉段四二 十八载未败段三十 四处藏危局段二五 大约在冬季段七三 美味变砒霜段十五 它去何处了段五八 危难不见弃段十七 王谢堂前燕段七五 东阁大学士段二八 谦按剑而入段十九 出仕为身谋段四七 佳节烟花绚段三三 迎战多尔衮段三七 斩首之完胜段二五 大约在冬季段十八 梨花带着雨段十 毛文龙之死段二九 俺不想挨棍段二八 三月寒春兰段四七 正是想登基段三 权和战之策段四十 丝缕相粘连段十七 三寸不烂舌段五十 牢房观酷刑段十五 福兮祸所依段三十 权柄护身符段十 看瘦腰如舞段二六 书中颜如玉段二三 投石欲问路段二三 定上下之策段二四 冲上去平推段四十 血洗中牟城段二十 色狼需色胆段十一 你骂我也骂段十 天将降大任段二一 断桥唱反诗段六二 螺州城大捷段六十 城外的来客段五七 共生系生物段十八 六两茶叶税段三九 黄河结冰了段二九 俺不想挨棍段十四 识长平公主段七 夏日的冰块段十五 痛也是享乐段三五 问亿兆苍生段三一 欲斩贼人首段七 近乡情更怯段八 人间真情在段七 抱大树太玄段十九 米洛维纳斯段四 枪打出头鸟段四三 顷刻上天衢段三四 以纱掩秀颜段六九 相争盘中肉段四 刀尖上行走段五十 牢房观酷刑段五 请阳春白雪段四十 丝缕相粘连段四一 红豆生南国段二七 袁崇焕之死段三八 钱从何处出段六二 螺州城大捷段二一 断桥唱反诗段十五 羊自入虎口段三三 农夫与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