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直隶扬州府,照样是茶叶之乡,虽然天气寒冷,但茶叶市场照样旺盛,而且在这寒冷的季节,反而蕴藏着暴利。
冬茶也称冬片,冬片是真正冬芽冬采的茶叶,冬片在市场上价格高昂,而它之所以珍贵,应该还是因为物以稀为贵,且生产成本高昂所致。
冬片生长环境较极端,通常是时值低温又干旱的冬季,因此,此季茶叶生长状况较不能预期,同时生产者亦需花费更多的心思去关照病害问题。冬片的生产,严格说来是逆天而行之事,因为茶树在冬茶生产之後理应调养树势,进行养分回流而休眠,以待明年春天的来到。
青帮的主要收入来源于私茶,这种经营在明代属于重罪,当然也是暴利行业,相当于现在贩毒。
冬天来临,青帮对于冬茶的私下收购自然是不容放过的。而在扬州府的负责人,便是四大护法之一的梅姑,九妹最信任的手下之下。
梅姑穿着貂皮大衣,洁白的动物皮毛衬得她的脸白里带红,十分好看。她正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一路观察着冬片的长势。
这时一匹快马踏着积雪“嘀嗒……”飞驰而来,在马车旁边停下来,马上坐着一个英俊的青年,潇洒地跃下马来,跪倒在雪地里,说道:“禀护法,卑职奉命派出人手购置茶叶,却不料今年扬州的地盘已经被别人控制了,价格高昂,卑职请示护法……”
马车的车帘垂下,下属根本看不见梅姑的面目,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只听梅姑说道:“是盐帮的人?”
梅姑心道盐帮在去年因为得罪为高权重的赵谦,几乎覆灭,势力一日不如一日,怎会突然将偌大的扬州市场一齐控制了?
那青年说道:“此人外号章鱼,卑职查探到,并非盐帮的人,好像近年才入江湖的新人。”
“新人?”车帘后梅姑清脆的声音有些怒气,“他既入江湖,总得懂点规矩吧?”
青年当即按剑道:“请护法示下,是否要……”
“别急。”梅姑做事比较沉稳,这也是九妹信任她的原因之一,“先查查此人的来头,常和什么人来往,再作打算。”
“是。卑职即刻叫人日夜打探。”
“先回去。”车上的梅姑对马夫说道,她拉了拉衣领,今年可是额外得冷。
一行人在扬州城门口出示了浙江商贾的路引,然后入了城,到了城中的一处茶楼,名曰“黛色楼”,正是青帮在扬州府的据点。
梅姑在黛色楼等了两天,属下来报,那章鱼者,乃是扬州知府章灵瞿的远房亲戚。梅姑这才明白,原来是官商勾结,才敢这般嚣张。
梅姑身边有个贴身随从名叫小红,聪明伶俐,不但把梅姑服侍得舒舒服服,还常常和梅姑说话解闷,深得梅姑喜欢,这时候见梅姑犯难,便提醒道:“梅姐姐,那个什么章鱼有知府撑腰,咱们还有朝廷首辅大人帮咱们,怕他作甚?”
“扬州知府和赵大人同为官,赵大人不定会为了青帮与同僚过意不去。”梅姑看了一眼小红,和她说道,有个人说话,对于想办法还是有帮助的,虽然说话的小红并没有多大的见识。
小红皱着眉头,作冥思苦想状,向梅姑表示自己和她一条心,正为了主人的事心忧。
“或许……咱们该向总舵主禀报。”
梅姑点点头,道:“总舵主那里自然应该言语一声,但是总舵主既然派我主持扬州的大局,怎么处理还得由我来办。”
梅姑身材娇小,身高不是很高,但是说话之间却给下边一种气质,她是有担待的人。
过了一会,梅姑又唤来下属,交代道:“你设法和章鱼联系上,就说青帮欲交个朋友,找时间一起吃顿饭。”
属下接了命令,下去办了。
又过了一日,属下回禀道:“章鱼约我等在西街十里香酒楼见面……”属下放低声音道,“梅姑法,那十里香属下已探明白了,和扬州知府来往甚密,恐是章鱼的地方。”
“他们是主,我们是客,去他们的地方是应当的。”梅姑冷冷地说,“明日带几个好手一起去。”
不一会,又有属下走到门口说道:“禀梅护法,总舵主回信了,请梅护法过目。”
“拿进来。”
因梅姑是未嫁的女儿身,姿色又很艳丽,平时很注意形象,很少和男性下属直接接触,她还想以后嫁个好男人。故门口垂着帘子,属下说话都在帘子外面,看不见梅姑。
小红掀开帘子出去拿书信,掀帘子的当口,那属下趁机向房子里望去,想一睹梅姑的芳颜,却被小红瞪了一眼,属下急忙低下头去,双手将一封书信交到小红的手上。
梅姑从小红手中拿到书信,扯开信封,见总舵主九妹道,勿与官府结怨,小心处理,另派了兰姑协助。
也就是说,今明两天内,兰姑就能赶到扬州了。兰姑便是那个老是嗲声嗲气装小女孩说话的女子,养了许多青蛇毒物当宠物,善于配毒和解毒。
梅姑见九妹的信上说兰姑会来协助,顿时心里多了些底气,去别人的地盘谈判,酒是肯定要喝的,这种黑帮性质的交往,就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那种,不喝酒就没有诚意了。梅姑怕对方在酒里下毒,有了兰姑,便只有自己毒别人的,没有别人毒自己的份。
果然,当天下午,兰姑便到了茶楼,见了梅姑,便亲热地拉着梅姑的手,嗲声嗲气地撒娇说道:“呀,又见到梅姐姐了,你走了半个月了,都没人和人家说话,闷死妹妹了。”
“这不又见到姐姐了吗,妹妹的脸用的什么东西呀?外面这么冷,也没有干。”梅姑笑道,她与兰姑年龄相仿,两人关系很好,梅姑也是近三十的人了,挺喜欢兰姑这个性格,和兰姑在一起,总觉得生命仍然还很年轻。
兰姑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木盒,说道:“妹妹自己配制的胭脂,可比市面卖得管用得多,知道姐姐要问人家要,这不早就给姐姐准备好了。”
梅姑接过木盒,打开闻了一下,一股不知什么花的香味,好像混合了许多花香,心下高兴,没有女人不爱把自己漂亮。
梅姑正要用手指去抹一点出来,兰姑急忙嘟着嘴道:“呀,别这样抹,先洗了手,把东西弄脏了,就没效果了,你以为人家配制这点东西容易吗?”
“哦哦,我明白了。”梅姑无奈地笑了笑,收住笑容道,“明日我们要去见章鱼,妹妹准备些东西,要是他们不讲理,就将那章鱼毒倒再说。”
只见兰姑伸出手,白净的小手上爬着一条小青蛇,看起来让人头皮发麻,兰姑笑道,“毒人还不容易么,叫我的宝宝悄悄爬过去就行了。”
兰姑想了想道:“要是那头目根本不来,找了一帮喽罗把咱们围了,要抓咱们,那可怎么办呀?我的宝宝只能咬一两个人呀。”
梅姑道:“妹妹别担心,那章鱼既然有知府大人这个后台,自然明白一些规矩,知道咱们青帮的名头,后面是谁,他们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
“哦,那我就放心了。”兰姑道,“我得找点东西把脸蒙上,让那些臭男人白看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两人在“黛色楼”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便带着几个高手去酒楼赴约。梅姑在马车上看了一眼酒楼门口竖着一个牌子:今日谢客。
梅姑心道看来章鱼挺重视这次协商,那么他们自然是调查了青帮的背景,才会这么重视。不然作为一方知府的亲戚,对一般江湖门派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二人下了马车,只见二人面上蒙着纱巾,但都穿着合身的衣服,并没有刻意丑化自己的身段,可见女人总是有一些共同点的。
一个穿缎子的老头走了过来,恭敬地问道:“敢问二位,可是昨日东家约的贵客?”
梅姑直接说道:“我们是青帮的人。”
老头拱手施了一礼,看了两个女人身后的几个男人,说道:“请几位兄弟在楼下喝几杯酒,诸位把身上的武器解下,这是咱们酒楼的规矩。”
梅姑等几个人并没有提着剑过来,身上自然藏着短刀。在明代,什么江湖人物提着剑在大街上走是不可能的,只有武侠里才会出现的事,因为法律不允许一般人带剑出现在公共场合。只有秀才和秀才以上有功名的人才可以,大明律:有功名者可仗剑而游。没功名的自然不准带着剑,就像今天的平头百姓不准抗着机关枪迫击炮逛街是一个道理。
老头说完,梅姑带的几个人都站着没有动,直到梅姑点头,几个人才从身上拿出了短刀。而兰姑根本不带刀的,她不用那种武器,所以也就没有交什么东西。
做完这些事,老头才带着梅姑和兰姑两个向楼上走去,进了一间雅间,两个女子抬头看去,见里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看罢相貌,二人胃中都是一阵翻腾。
梅姑强忍着呕吐感,从那男子满是疙瘩的脸上移开,看向他的脖子,说话起码应该看着别人才算礼貌。却见男子的脖子上露出一点红红的东西,梅姑作为女人自然明白那是什么东西,那是红肚兜的带子!
梅姑脸上憋得通红,兰姑早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将出来。
梅姑看了一眼兰姑,从容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章鱼东主?”
那男子也看了一眼呕吐的兰姑,但见她脸上虽然蒙着纱巾,但是若隐若现中洁白的肌肤,还有婀娜的身段,顿时让男人眼睛一亮。
“正是鄙人,二位朋友请坐。”章鱼相貌丑陋,心理有变态的嫌疑,但是举止倒也从容。
章鱼的口音明显带着东北口音,东北口音很重,和今天差别不大,虽然章鱼说的是官话,但那股子味儿很容易听出来。
兰姑用手帕擦着嘴,一副受罪的样子坐了下来,正眼也不瞧章鱼一眼,也不说话,犹自喘气。
相比之下,梅姑却显得稳重许多,面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厌恶的表情,通过短暂的适应,她已经能强忍着恶心直视章鱼。
“扬州的茶路,鄙帮已经经营多年,章鱼东主既然是同道中人,为避免发生冲突,鄙帮总舵主想诚意协商解决扬州的问题……”
“哦!青帮,俺听说过,听说你们把整个江南的地盘都吃下了嘛!”章鱼冷笑道,“北边的几个省,俺也吃了,不过这源头却在江南,不插一手,成本是高了点,贵帮应该理解嘛。”
梅姑听口音,章鱼确实是北方人,他说把北方几个省都吃了,看来势力不在小,心里盘算了一阵,他要是沾了扬州的货,说不定又得沾金陵、浙江等地,这一步可不能让。
梅姑想罢说道:“扬州今年的冬片既然贵东主已经订下了,要你们退货鄙帮也觉得是强人所难……但是北方几省现在是清朝的地盘,你们要到明朝的地盘买货,是不是应该先给咱们言语一声呢?”
章鱼笑道:“失敬失敬,还请贵帮原谅则个,咱们在北边,只要打通了白道的关节,这事儿就好办了,这不咱们在扬州寻到了门路,倒忘记了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章鱼虽话里说着失敬失敬,但语气却没有一丝尊敬的意思,梅姑觉得此人在挑衅,心里有些生气,但想着总舵主九妹的指示,勿与官府冲突,这才强忍着怒气,再次试探道:“扬州的货你们买了,但是鄙帮应该分成,这是江湖规矩,贵东主以为呢?”
梅姑本来等着章鱼问分多少,不料章鱼却一口拒绝道:“货咱们从茶农手里真金白银买的,咱们走得黑路,既不向官府纳税,要是还要给别人纳税,咱们何不从白道手里买呢?”
“东主是在戏弄我们?明清现在是为敌国,互不通商,如何买卖?”梅姑冷冷道,“东主倚仗的无非就是扬州知府大人,你们也应该问问,咱们后边是谁?!”
“哈哈……”章鱼嚣张笑道,“不就是赵谦吗?你们是要陪他睡上一觉,要赵谦把扬州知府查办了?”
“你……”梅姑气得拍案而起,“把嘴巴放干净点!”
章鱼盯着梅姑的胸部,又看了一眼旁边同样秀丽的兰姑,心道脸上挂块纱巾,不是欲盖弥彰?淫笑道:“你们陪元辅之前,先陪陪俺,俺把扬州之利分五成给你们,这事儿不是就解决了?”
“咱们走!”梅姑听章鱼出言不逊,再谈下去便没意思了。
不料此时章鱼冷笑道:“这楼俺已经买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兰姑转过身,妩媚道:“那你要把人家怎么样嘛……哇……受不了,我说你娘怎地把你生成这般模样?”
章鱼刚才还一副无赖的样子,听兰姑说他丑,顿时涨红了脸,看来他最不愿意听的就是别人说他丑,虽然这厮生得确实奇丑无比。
“来人!”章鱼喊了一句,突然觉得脚裸上微微一疼,禁不住坐倒在椅子上,这才感觉小腿已经麻木,脸色一变,低头看桌子下面,见一条小蛇正向兰姑爬过去。
“你……此蛇有毒!”章鱼顿时大悟。
这时一群带着兵器的汉子堵在了门口,章鱼从怀里掏出一把火统,对着兰姑:“可有解药?”
ωwш▪тт kán▪c o 兰姑吓了一跳:“丑八怪,别用那玩意对着老娘,老娘要是死了,一会有你好受的。”
章鱼这时觉得小腿奇痒无比,伸手去抓,却像隔着皮靴挠痒一般,那痒痛的感觉好似从骨头里传出来的一般。章鱼将小腿抓得血肉模糊,却越来越难受,额上瞬间便布满了汗水,大急道:“块拿解药来!”
门口一个汉子道:“东主,抓了这两个娘们,从她们身上搜出解药。”
兰姑听罢忙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本姑娘给你不行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心道这样就给解药,那何苦下毒?
兰姑还真从身上摸出一个瓶子,扔给章鱼,章鱼伸手接住,因小腿痒得难耐,想也没想,便将药一股脑儿喝了下去。
“呀!”兰姑惊道,“你怎么吃了?”
章鱼问道:“这药不是吃的么?”
兰姑道:“当然不是吃的,是擦伤口的,擦上就好了。”
章鱼满是疙瘩的脸上变黑,更加难看,“那吃了会怎么样?”
“这药本身就是奇毒,你吃了自然就中毒了。”兰姑娇声道。
章鱼现在觉得腿上疼得厉害,但是先前那股瘙痒不见了,疼是因为皮肉被自己挠破的缘故,便说道:“明明就是解药,你骗谁?”
兰姑笑道:“瓶子里的药,本身是奇毒,自然就将蛇毒抵消了,但是你全部喝了,后来的毒性更大,积存到你的体内,还没发作而已。”
过了片刻,章鱼果然觉得浑身都难受起来,恨不得滚在地上打滚,脸上的汗水大滴往下滴,怒道:“快拿解药来!”
兰姑作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道:“谁没事带那么多药呀?”
“那老子中毒了怎么办?”
兰姑道:“放我们回去取呗。”
“不行!”章鱼道,“你们跑了老子怎么办?告诉老子在哪里,老子派人去取。”
兰姑笑道:“你拿了解药不得强暴人家吗?人家可是清白的女儿身……”
章鱼巨汗,心道说话这么骚,清白个鸟蛋,想了想道:“怎么才能让老子好受点?回去一个人,拿药来换另一个!”
兰姑看了一眼梅姑,说道:“姐姐回去拿,总舵主知道在哪里。丑八怪要是欺负我,解药就别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