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双影走后,鸾音独坐坐乾彬宫中,时而自斟自饮,时而低笑,将自己掩埋在晦暗夜色中。
“皇上,已经二更了。”一太监打扮的少年,手捧一摞纸张,毕恭毕敬来到鸾音面前,弯腰道:“这是今天大臣们的奏章。”
鸾音放下酒杯,醉眼迷离,伸手随意翻了翻那摞奏章,不耐烦道:“小路子,朕说过多少遍了,朕不批这些狗屁奏章,拿走拿走,统统给朕扔了!”
“是,奴才遵命。”
那“小路子”恭敬地收回手,唇角却不易察觉地勾起一笑,那笑意……竟是风情万种,只可惜鸾音正喝得畅快,似是并未察觉。
“夜色撩人,皓月悬空,好一个春江花月夜呀,当真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只可惜那江才子走了……可惜啊可惜……”鸾音口中絮絮念叨着,不住将上好清酒送入口中,俏脸已染上一片桃李,似是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小路子”闻言眼眸之中闪过一丝轻嘲,他眼神飘向散落在红木桌上的一叠明黄纸张,那是宫中军机要务名单,换句话说,掌握了这叠纸张,便是掌握了关外全部动向,对朝廷军机了如指掌。
“桌子上的那堆宣纸恐怕也是废纸,让奴才一并扔了吧。”
“扔了扔了……扔得远远儿的,少拿这些东西来烦朕……”鸾音半眯着眼,翘着二郎腿,含糊不清道。
“是。”
“小路子”应了一声,登时喜上眉梢,忙快速收拾起那叠明黄纸张,捧在手中,转身欲走。朦胧月色下,那双修长之手细如美玉,柔若无骨,浑然不像是一双早晚忙碌的太监的手。而那抹背影,更是紧俏匀称,万千风流,虽身着刻板的太监服,但行走之间,却仍美若一件工艺品,令人不由想起,这是一个美人。
当然,这绝美的身子,哪里又会是小路子能拥有的?除却蔚风,世上再无第二人。
“小路子,给朕站住!”鸾音盯着他的背影半晌,突地扔下酒杯,叫了一声。
面带□□的蔚风当下心神一震,脚步滞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感到心头砰砰直跳。
莫非,莫非,她发现了?
“站住,不准再向前走了……”鸾音执起酒壶,摇摇晃晃起身,身体因摇曳而更显风姿绰约。
只见她踉跄着走到蔚风面前,上下打量他。
蔚风当下更是心头猛跳,几欲要从喉头跳出,捧着军机名单的手登时冰凉,诡异气氛中轻轻颤抖。
静谧——
鸾音在盯了他良久之后,蓦地哈哈大笑起来,并一把将其抱住,大叫道:“小路子呀小路子,朕平日里没发现你竟生的如此好看,来来,陪朕喝酒,陪朕喝酒!”
温热的酒气喷洒在颈上,蔚风一瞬间舒了一口气,却又立即跌入低谷,因为身体被鸾音牢牢缚住,以至于丝毫动弹不得。
鸾音双手环抱着蔚风,将他不住向后拖:“陪朕喝酒,喝酒!”
蔚风被鸾音缠住,跌跌撞撞向后退了两三步,几欲窒息,无奈只得拼命挣扎:“皇上,小路子只是个奴才……”
“不怕不怕,让朕高兴了,明个儿就封你做皇妃!”鸾音兴高采烈道。
“咳咳,皇上……可是奴才不是男子,奴才是个太监……”蔚风这次也尝到被人勒住颈项的滋味儿不好受,可是无奈他此刻是“小路子”的身份,不能使出武功,只得任由鸾音摆弄。
鸾音将蔚风一路拖到红木椅上,一把按下,执起桌上一杯清酒,想也没想便向他口中灌,蔚风一阵眩晕,只感到一壶温热的酒向着自己口中流入,顺着脸颊滑至领口,霎时间酒香四溢。在呛了无数口酒之后,他终是乖乖喝下了鸾音灌下的一壶酒。
“咳咳……咳……”蔚风咽下最后一口酒,瘫倒在木椅上,喘息连连。
但鸾音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又一把将其从木椅上揪起,欲要撕扯他的衣衫:“小路子,你真香……”
“皇上,奴才只是个下人……”蔚风心下大惊,顿时语无伦次,若是被鸾音发现他带了□□,那后果可想而之。
“呲……”
明蓝外衫被撕去一条,翩然于落,蔚风顿感肩上一凉。
“下人……下人怎么了?太监也比朕那个皇后好,小路子,等明儿个,朕封你做皇后……”鸾音酒气喷吐,口中含糊不清道。
“你,你……”蔚风闻听此言,心头大怒,也顾不得是否被发现,只觉一股内力自胸口迸发而出,不受控制,一直运入手心。他拼尽全力“砰”地一推,竟将鸾音一把推出去几步。鸾音“啊”地叫了一声,便仰面倒地,乌发铺满汉白玉地砖。
蔚风顺了顺气,盯着双目紧闭的鸾音,心中疑惑。以鸾音的武功,绝不可能被自己这样轻易一击,便昏迷不醒。
“皇上,皇上?”他唤了几声,又俯身看了鸾音良久,终于明白,鸾音是喝了太多酒,倒在地上睡着了。
蔚风看着鸾音清丽如水的面容,静静睡在地上,唇角带一丝甜美笑容,不由眼眸湿润。
他跪坐在地上,慢慢爬到鸾音身边,将自己的脸孔与之相贴,声音却是阴寒彻骨:“为什么?难道在你心中,我不如江双影,不如你那皇弟,如今连一个奴才都不如吗?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他一把揭下脸上的□□,那是他剥下小路子的脸皮制成的,国败之后,自幼混迹于江湖,这种伎俩,他自然是熟得很。
眼眸深邃如海,微弱烛光将他的半边脸掩映在黑暗之中,半边脸却妖艳苍白,诡异如妖孽。
“皇上……鸾音……我很爱你,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爱你,你知道吗?从第一眼与你相见,我就无数次告诉自己,我不能爱上你,但我还是爱上你了。可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你让我爱上了你,然后又亲手毁了这份爱!你把我捧上云霄,而后又将我抛入谷底,你的亲人毁了我的亲人,而你如今又毁了我!这太不公平了……”
他深吸一口气,自怀中抽出一把小刀,那是一把花纹繁复的青铜刀,刀刃锐利,寒光熠熠。只是在拿刀之际,一张破碎的小纸片随之掉落出来,展开在蔚风面前。
朱色的胭脂,清秀的笔迹,赫然写着“相思”二字。
……
邀月阁中,她抿唇一笑,用手指蘸着唇上的朱色胭脂,在莹白宣纸上轻挥几下,写下红粉的“相思”二字……
“拿了我的诗,今后便是我的人了……”
……
“啊——!”蔚风惊叫一声,一把拾起地上的纸片,放在手中撕了又撕,直至撕成了碎粉,抛在空中。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能令我心痛,为什么?!”
躺在地上的鸾音微微动了几下,极其满足的抿了抿樱唇,而后又沉沉睡去。
蔚风举起小刀,冷冷地笑着,神色阴毒。
他将小刀一寸一寸靠近鸾音的脖颈……
“我要报仇,我要为我的亲人报仇。我的父皇,我的母后,我的兄弟姐妹,我魏国的子民,还有……我自己。”
一寸……一寸……
锋利的刀刃闪着冰寒的光,映照着蔚风近乎疯狂的笑容。
一寸……一寸……
小刀在即将刺中鸾音之时,蓦地停住,执在蔚风微微颤抖的手中,悬在空气里。
“不,你还不能死。你死了,盈雪和苏太后还是会成为我的障碍,我要等你扳倒了她们之后,再除掉你……”他慢慢收起小刀,开始捡起地上凌乱的纸张。
明黄纸张飘散在屋中每个角落,每一张都写有军机名单,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半晌,他收起所有散落在地的名单,缓缓舒了一口气,低头深深看了一眼地上熟睡的鸾音,心知有些东西早已逝去,再也难以回头。想了许久,终是扬长而去。
一滴蜡泪顺红烛滑下,落在汉白玉地砖上,慢慢摊开。红艳似血,滚烫如泪,滴滴似是血泪。
华贵的月白锦裙铺在地砖上,轻轻动了一动。鸾音在蔚风方一踏出门后,眼眸猛地睁开,锐光四射,晶若明镜。
她轻笑着起身,月白锦裙拖曳而下,执起了掉落在地的酒壶,摇了摇,似是还有些酒。
“蔚风……不,是魏封,你就那么恨朕吗?你要朕怎么是好?”
一个人自斟自饮,遥望天边明月。
国仇,家恨,恩怨,情仇……这些她从不愿去想,此刻却不得不去想。
脸庞笼在月光下,逐渐朦胧。原本晶莹剔透的容颜,在那一刻,变得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