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转眼又过了一个礼拜。老天真会开玩笑,叫他们不到半个月时间,两次光临这座小海岛。
天气依旧晴朗,海风依旧凉爽,倒地生长的老苍松,已有两座墓碑来与它作伴。
出席葬礼的人,比预料中多很多。除了侯氏一门仅剩的几位老弱妇孺以及两位未成年的小男儿外,荣誉岛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物,均在老者的带领下,携家带眷,来给侯森的坟头献上一束鲜花。
曲终人散后,忘川,海伦以及奥力,才悄悄上岸,来到侯森墓前。
“去你们的鲜花!”忘川咒骂着,将坟前摆放的**一手揽过,愤怒地撒向蓝天。
“你们倒乐意伸手献献花儿,也不愿救救他的命!”忘川望着漫天飘落的花瓣,满腔愤懑。
“好啦!”海伦柔声道,“他们好歹也会善待侯氏一门的遗孀。而且,那块银牌也嵌上新石碑了呢。他们说它是在石碑下拾到的,但我仍旧认为它是被侯森放回去的。”
忘川道:“他一定能放回去!”
她叹息道:“有蚂蚁陪伴,他一定也不会寂寞。你说呢?”她问身旁,一语不发的奥力。
奥力神色忧伤,喃喃道:“我实在不愿相信,下了趟水,上来后竟像整个世界都变了。他是个极其出色的领航人,怒熊将军风闻噩耗,着实伤心了好一阵子,也骂那班人迂腐,骂了好几天。”
忘川道:“我此生,是再也不愿踏上那座岛半步。”
“唉!侯森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也真是够可怜的。”海伦拢了拢耳际的乱发,可我也想不到,长发最后竟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忘川双手捂脸,倦怠道:“算了吧!我想下水,陆上的空气叫我厌倦。”
奥力拍着他肩膀,道:“忘川,米粒三当家数天前,有事回了南天崖,临走时叫我给你捎句话——人已逝,莫见怪;路在前,是永远。”
“人已逝,莫见怪;路在前,是永远。”忘川一字字念着,他知道米粒想说什么,他也很希望有朝一日能像他那样,看淡一切忧愁烦恼,做个自由快乐,潇洒豁达的小鸟。
他忽然很想见到米粒,与他说说话。
“这样也好,”海伦淡淡地说,“西海的大陆已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还不如水底下的鱼鱼虾虾来得开心。”
三人岛上逗留片刻,便一同下海,前往海底总部。缺少侯森的旅程叫他们好不习惯,而他们得长久习惯这种不习惯。
海里的一切,总比陆上要美好得多。至少在对付海底环境时,人类总要抛却一切是非观念,协同作战。忘川忽然记起许久之前,舒娅说的一句话“有时我甚至想变作一条鱼,永远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在海洋里生活”,他当时还不能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忆起,却恰恰是自己此刻内心的写照。
有时与其做人,倒不如做一条鱼来得轻松。
回到西海总部,这里的人大多数依旧十分忙绿,因为探索深海的脚步片刻也不能停下,走在建筑物的檐廊中,还能时不时听到三五人聚在一起讨论的奇闻异事。他们似乎回来得相当及时,经过时恰好听到有人以极其夸张的口吻嚷道:“真的假的?”
“假不了!骸骨藏在鱼腹中,保存相当好。按道理说,平常骨头在鱼胃液中浸泡几十年,早已化得无影无踪了,可它偏偏完好无损。害得那位渔夫剖开鱼肚子吓了一跳,愣是半个月没敢下海打鱼。”
“这可当真少见!不知奥力知道了没。”
“知道什么?”奥力三人恰好从旁经过。
“嗨!你总算回啦!昨日有个大发现!有个渔民,发现你族人啦!”
奥力一听,浑身大震:“族······族人!”
“准确的说是你族人的遗体。啧啧!真是稀罕,骸骨屈在鱼腹中,经年不化!被打鱼的渔民发现,立即送了过来,总部专家多次鉴定,这副骸骨,正是属于极乐洋数百年历史上,最为神秘的一族‘类鱼人’——你的老祖宗。”
忘川心头不免动了动,他得到的消息,是奥力的族人,早已因不明原因,集体灭亡了,尸冢位于北海某处极端神秘之地。早已盖棺定论之事,如今却在西海发现其尸骸,真是怪异莫名。
奥力却不清楚状况,以为找到了族人行踪,兴奋得挥舞拳头,大吼一声:“那具骸骨在哪儿?怒熊将军在哪儿?”
“哪,都在医护大楼。”
奥力拉起忘川与海伦的手,一面往医护大楼赶,一面激动道:“忘川!海伦!找到啦!终于找到啦!我就说,这世上绝不止我一人,能用鼻子在大海呼吸!”
三人风风火火,奔至医护大楼,在楼内一间大房子外被两门卫拦下。奥力透过大门的缝隙,瞧见里面怒熊将军正满脸严肃地与一群人说着话。他急不可耐,趁忘川海伦与门外积极交涉之际,“咚咚咚”敲了三下门。
门卫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将他拉开。房内的怒熊即刻传来一声雷霆暴怒:“作死么!”紧接着便是他怒气冲冲的踏步声,不难想象,怒熊此刻必定正黑着脸,边走边挽袖口,露出拳头。门卫脸色煞白,恶狠狠瞪着奥力。奥力心情大好,反而对他们吐了吐舌头。
房门的“哐当”声与怒熊的拳风一同响起。两门卫的左脸,结结实实吃了一拳,顿时头昏脑涨,愣在原地。
“不干好本职工作,就要捱我的揍!”怒熊怒道。两位门卫连连说是。怒熊随后瞥见奥力,以及旁边的海伦忘川,但他的视线,只全然落在奥力身上。
“为了你族人的事?”好久,怒熊才平静下来,淡淡地问。
“嗯!”
“嗯,你有权知道真相。一起进来吧,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事!”
三人尾随怒熊,走进这间大房子,这里的房子数不胜数,功用均大同小异,尽管空间有余,也绝无多余陈设。
房内空间甚大,除了一张褐色圆桌,围着几张椅子,桌上摆着几杯冒烟的茶杯外,另有一间小房间,房门半开,三四人进进出出。
怒熊指着小房间,对奥力道:“你族人遗骨就在里边,只是一具很普通的骨头,形状架构几乎与常人无异,你要去看我也不拦你,但若想在里面瞧出什么有关他们行踪的蛛丝马迹,我倒劝你别白费心机。”
奥力兴冲冲走进去,待了许久,才垂头丧气而出。
怒熊直接道:“你有什么问题,我与在场的人,都会竭尽所能,给出最接近事实的答案。”
奥力双眸闪了闪光:“可以确定,他来自哪里么?”
怒熊说:“我们无法确认他来自哪里,但吞吃他的海鱼,却是西海的稀有物种,其他地方绝难看到。”
奥力喜道:“也就是说,他在西海!”
怒熊叹道:“就算可以确定他在西海,你也不用高兴太早,西海横向之大,纵向之深,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只怕穷尽一生,也未必寻得遍它万分之一。”
“我明白!”奥力道,“他死亡时间大约是?”
怒熊回答:“具体时间无法得知,但不会超过三十年。”
“三十年?”忘川心暗暗想:在集体灭亡范围之内。
“三十年!”奥力声音有些懊恼,根据一副三十年前的骸骨来推断今人的行踪,的确有些天方夜谭。
怒熊又道:“奥力,虽然根据目前情况,很难对你族人的事下任何过于武断的结论,但有一件事你似乎还不知道。”
“什么事?”
“就是你养父——北冥海妖,经过数十年搜索,查证后下得初步结论。你族人,实际上,很大程度的,已经不怎么存在世上了。”
奥力浑身一震,瞪大了眼:“什么叫······不怎么存在世上?”
怒熊叹了口气,大声道:“简单的说,就是你族人,已集体灭亡啦!”
奥力又是一震,呆了一呆,然后不住摇头道:“不会的!我清楚记得,很小的时候,我还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后来我稀里糊涂走丢,才被北冥老爹所救,收养。”
怒熊道:“嗯!你所知的事实是真的,但我们掌握的事实也不假——你们族人,在十几年前,或者与你走丢那年差不了多少,由于某种不明原因,突然遭遇了极大的变故,俄顷之间,变成了一堆白骨。这些白骨,就在北海海底某处,问问你北冥老爹。”
奥力只是摇头:“不可能,老爹从未对我提过。”
怒熊摊开双手,没好气道:“你要你老爹跟你提什么?喂,小子,你全族人都死了,只剩下你一个,你死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类鱼人’这样的生物啦!彻彻底底消失啦!”
奥力张开嘴,发着没有文字一样的声音,念念叨叨说了大串莫名其妙的话。
“喂!这就是你族人的通用语言吗?”怒熊问道。
奥力点头,又摇头,眼神迷离。忘川走到他身边,按着他肩膀,劝慰道:“奥力,怒熊将军说的都是真的。但不用怕,你还有我们嘛!”
奥力倏地侧头注视着他,问道:“你也知道?”
忘川脸红了一下:“米粒告诉我的。”
奥力继而望向海伦:“你也知道?”
海伦冲忘川努努嘴,表示他知道,她也知道了。
奥力又在原地僵立了半晌,最后忽然大叫一声,夺门而出。
“奥力!”忘川海伦齐声大呼。怒熊摇头叹息,叮嘱他们道:“你们最好跟紧他。唉!这种打击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说,的确大了点。”
两人依言,追了出去。
然而奥力匆匆奔出医护大楼,游离总部,凭他在海里的本事,是任谁也找不到了了。
忘川海伦,四处搜寻无果,急急返回总部向怒熊汇报,怒熊循例踱了几回步,最后淡然道:“他不是小孩儿,用不着担心。”
两人当然希望如此,然而一连数天,总部丝毫不见奥力身影,浅海的同伴大多还沉浸在侯森逝世的悲痛中。对于奥力的突然失踪,他们实在有心无力。
又过了三天,两人依旧如往日一样,四处游走,希望能找到奥力一踪半影,终究还是无功而返。当他们满腔苦闷,身心疲倦回到总部时,陡然听到了令他们阴霾为之一扫的声音。
“两位,还在为奥力之事烦恼?”
“米粒!”两人又惊又喜,像是见到了希望。
米粒,正立在总部宫殿大门,笑吟吟望着他们。
“我都听说了!唉!看来今年对极乐四人王来说,真是极其难熬的一年,四位被选之人,一位身亡,一位失踪,剩下两位,浑浑噩噩,失魂落魄,不知快乐是何滋味。”米粒背负双手,感慨道。
忘川深深叹了口气,忽然抓住他手,急切地问:“米粒,你神通广大,一定要把奥力找回来,我怕,我怕——”
“怕他走丢?”米粒一边走一边笑,“不过他倒真有可能走丢,三岁看八十嘛,毕竟小时候就曾走丢过。”
海伦拉下脸:“米粒前辈,你还有心思说笑!”
米粒道:“不然怎样?跑遍东西南北海?”
忘川严肃道:“至少,你给些建议。”
“好!”米粒说,“那我就建议你们,没事就找点事干,实在不行就老老实实呆在总部,谈天说地也好,谈情说爱也好,总之,乖乖等他自己回来。”
“这算哪门子建议?”忘川大叫起来。
米粒摇摇头,坦白道:“老实告诉你们吧,我来时碰见他了!”
“奥力?”两人均是一怔,将信将疑。
“除了他还能有谁?他对我说,他要回趟北海,找北冥老爹问个明白,顺便依靠自己能力,亲自找寻族人行踪。他要我转告你们,他始终坚信,族人仍旧活在这片海洋上,鱼仙子仍旧期盼着他,他说他之所以坚信,是因为世上还有另外一种东西,大多数人相信,却很少人解释得通,那就是——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