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被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战魂总部——流火映天城。
这座建在山顶上的巨大城堡,由数不清的赤砖堆砌而成,状如头颅,色艳如火,高高屹立了千百年。它是这个国家的筋骨架构、晴雨表,只要它夜里还燃着熊熊大火,说明这个国家即使再差,也差不到那里去。
它的主人战魂王,此刻火气丝毫不比城内的焰火差。他暴跳如雷,对来传信的探子咆哮道:“你是在告诉我,螳螂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叫花子杀啦?”
“是的。”探子哆哆嗦嗦,不敢抬头。
“岂有此理!”他来回踱步,“这个年纪,这个身手,除了洛亚崖堡的阿瑟,还有谁?”
“可将军——”探子说,“刺客并未蒙面,行为举止亦与阿瑟少主截然不同,是个实实在在的乞丐,并且此前有人曾看见他在古色芬芳酒楼里,打听三年前泪痕山的事。”
战魂王虎目里闪过一道光。他沉思了下去:“当年阿瑟奉命缉杀逃亡的神灵,此事一直不了了之。”
“是的将军,此间除了神灵,谁也没有杀螳螂将军的动机。”
战魂王问:“十大将军,如今还有几位在城内?”
探子回答:“除了五位在前线,还有四位。”
“叫他们过来!”
探子退下。不一会儿,厚重结实的大红木门再次打开,五位身披战袍,体型高大,神情肃穆的虎威将军,依次走入。
他们分别是排名第一的“阿康”,第四的“暮阳”,第八的“黄雀”以及第十的“陇西陇东”。
“螳螂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战魂王问。
“听说了。”阿康回答,“螳螂生性勇猛,好冒险,又偏爱旁门左道,老实说,他会败在一个年轻人手上,一点也不奇怪。”
“是啊。”黄雀道,“螳螂领兵打仗,冲锋陷阵还可以,若一对一与人对决,他优势并不太大。”
战魂王冷冷道:“他本事如何还用你们说?我只想知道,别人为什么要杀他!”
暮阳咳嗽一声,道:“将军,这······这少年人心性,大抵没什么理由可讲,通常头脑一热,往往自认天下无敌,瞧谁也不顺眼,或许他只无意间瞧见了螳螂,而螳螂,咳,时常贪杯——”
“一个头脑发热,瞧谁也不顺眼的少年人,事前可会专门打听泪痕山的事?”战魂王又说。
“将军,你兜来兜去,莫非想说是当年的漏网之鱼前来寻仇?可我们什么都没做,凶手按理说只有哑哥一个。”黄雀大呼冤枉。
“黄雀兄,”暮阳道,“话可不能怎么说,哑哥何许人?或许他拿哑哥没办法,把气撒在我们身上。”
“陇西?”战魂王道,“你负责城内大小事物的这段时间,多留个心眼,因为十人之中,脑筋数你最差。”
四名虎威将军中,一直没发话的陇西陇东,忽然满脸尴尬,纠正道:“将军,此际日暮尚未西山,我还是陇东。”
战魂王叹了口气,道:“世上只有傻瓜,才会认为自己有两个脑袋。”
陇西陇东反驳道:“我们是两个脑袋,掌管同一个身体。以前脑袋不清晰,皆因分工不明,现在好了,太阳下山前,我陇东说了算,下山后,陇西说一是一。”
“好,陇东,刚才的话你可记住了?那少年既能干掉螳螂,证明他真有两下子。”战魂王道。
“好!我陇东记住了!”陇东道,“不过陇西,恐怕还要将军你提醒一下。”
战魂王气不打一处来。黄雀摇头道:“陇兄能当虎威将军,当真是个奇迹!”
“喂!”陇东不服道:“打仗那玩意儿,有时不是靠人多,或者躲猫猫就能成事的,需凭脑袋,我陇西陇东两颗脑袋,当然比一般人强。”
“好啦!”战魂王道:“要不是为螳螂一事,我真懒得把你们凑一起。”
阿康笑道:“将军,区区刺客,我看也不必大惊小怪,‘追凶断案’这种事自有判官料理。若真有人来寻仇——哼!我阿康可不是螳螂。”
“正是。”暮阳道,“我们随将军征战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战魂王挥了挥手:“我不想听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四位将军颔首以退。
太阳下山前,陇东照例,将整座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巡视一遍。眼看那轮夕阳,即将消失地平线,思量再三,决定还是把陇西带到附近的黄雀将军前,好叫他不稀里糊涂,毫不知情地混岗。
他深吸口气,化作一道厉芒,顷刻便来到一座假石环绕、花树众多的庭园楼阁。他刚自落地,身旁假石后倏地掠出一人,按住他肩膀,喝道:“陇东!这是我私人领地,谁也不能乱闯。”
陇东怔了一怔,皱眉道:“我是陇西。”
黄雀摇头道:“我的规矩才不管你陇东陇西。”
陇西呆了一呆,忽然道:“好!好一个陇东!心思恁的险恶,把我弄到这儿无端受番羞辱!呸!”陇西气呼呼,狠狠瞪了黄雀一眼,拂袖而去。
循例,他会沿四周城墙转上一圈,象征性询问日间情况,没什么大事,便可以唤来三四名副手,顶他的岗。而他,通常会利用剩余时间,去进行一项神秘而伟大的工作——练功。十大将军论勤奋,没人比得过陇东陇西。他们昼夜轮流交替,根本不需要“睡觉”那玩意儿。但他今夜没那心情,黄雀一番话令他很掉面子。因此打定主意,必须在黎明破晓前干点什么,给戏弄他的陇东还以颜色。
于是,他谋划了半夜,终于在天色微亮之际,换了一身刺客行当,以黄雀为目标,最后嫁祸给陇东!
陇西武艺高超,却甚少出手,大多时候都是陇东在秀他的花拳绣腿。他常常想,若能与陇东时辰对调,那虎威将军“陇东陇西”的排名,起码上升五六位。
打扮妥当,他趁着夜色,几个兜转,来到黄雀的“私人领地”。在一块假山石洞中瞅见了目标——他睡得跟死兔一样。
“嘿!这贼将军,只有窝在黑不溜秋,贼躲的地方才能睡安稳,难怪伏击战打得似模似样。”他黑暗里偷笑。时间尚早,又耐心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见天边泛出了鱼肚白。
“嘿嘿!陇西斗黄雀,陇东屁股裂!”他拉好口罩,便如夜空之鹫鹰,扑往山洞之睡兔。
风声已将黄雀惊醒。假山里竟洞中有洞,陇西向他扑来,他即刻从另一处假山洞飞出,口中直嚷嚷:“好哇!果然螳螂在前,黄雀在后么!”一掌将整座假山震碎。陇西寻思这家伙睡糊涂了!随手抓过一块碎石,于手心翻两番,朝黄雀脸蛋弹去。不料黄雀竟动了真格,张嘴吐出一张嘴!是的,只是一张嘴,两排牙齿咯噔咯噔地响,一口咬碎碎石,然后追着陇西不放。
“好家伙!”陇西暗道,“被你咬住还得了!”匆匆飞天而上,见那张嘴穷追不舍,一副咬不到誓不罢休的样子,不由得火从心起。他瞅瞅天色,金光染边,太阳即将升起。身后咯噔之响的嘴叫他好是心烦,于是空中一声轻啸,兜头掠下,就势劈出一掌!
黄雀虎目圆瞪,正要双掌齐翻,拼尽全力震断对方手臂时,假山石洞突然飞出另一位黑影,迅疾异常,手中捏股剑气,似与陇西相呼应,袭向黄雀。
陇西和黄雀均是一惊,同时调转攻势,一上一下,如雷霆出击。
黑影似是呆了一呆,剑意稍顿,击出的七成剑势立马收回三成,剑光与掌风相抵,即刻化作泡影,与黑影一起消失于汹涌澎湃的掌风中。
“是谁!”陇西跳上假山,扯下口罩环顾四周,然庭院人影寂寥,黑影已不见踪影。黄雀在他身后冷哼道:“陇西,你玩的好把戏。”陇西回头,瞪着他说:“我是陇东,陇西的鬼把戏关我鸟事!那人是谁?”
“你认为呢?”黄雀反问。
“是他!”陇东惊呼,“我们城内的哨兵都是瞎子吗!”
“瞎倒不瞎,眼神差了点儿。”庭园楼阁二楼檐廊上,一位不太整洁,腰悬长剑的黑影坐在护栏边,朗声道。
黄雀陇东向他望去,脸色沉下来——楼阁与假山之间不过百步,他们居然没留意到他的出现。
黄雀首先开口:“你就是割了螳螂喉咙那小子?”
“螳螂?”黑影道,“管他螳螂还是麻雀,败在我剑下的,统称‘无名之辈’。”
陇东拳头捏得咔咔响,对黄雀道:“黄兄,你我孤陋寡闻,连外面出了个新人物都不知。”
黄雀也笑了:“也是,敢用这种口气跟两位虎威将军说话,不说别的,这份胆色就值得称赞。”
“虎威将军?”黑影冷冷道,“老虎我倒见过不少,可据我所知,它们并无常人说的那般威武。”
陇东摩拳擦掌,笑嘻嘻地说:“小子,我不与你耍嘴皮子,干干脆脆地说你想做甚么?”
“好!”黑影站了起来,“我今天来先与你们打声招呼,回去转告你们战魂王老头子,叫他洗干净脑袋,我少不得冲他脖子来一剑!”
“好大的口气!”黄雀嚷了一声,声道人道。然而那黑影反应端的出人意表,他不向后退,反而倚靠护栏迅速翻了个身,头下脚上地坠入了楼下的矮树丛中。
黄雀紧随其后,那边陇东也一下子射入了矮树丛。灰蒙蒙的天色下但见红芒一闪,陇东刚钻进又飞出来,嘴里直嚷嚷:“好险!好险!”
黄雀跃下,黑影跃出,身姿端的敏捷从容,手里长剑泛着红芒,剑尖似有一只极小的手,正缩进剑体里。
他像幽灵一样飘至假山的另一边连廊,恰巧有队巡逻士兵经过,与他打个照面。但见长剑飞闪,他早已抢在士兵吆喝前,手起剑落,剑尖自六名士兵胸前一一穿过。他持剑,居然真像虚无缥缈的幽灵,轻而易举地在士兵身体穿过!再看时,个个张嘴瞪眼,仿佛失了魂魄似的,软绵绵滑倒在地。
黑影此刻滚烫的长剑,像冰糖葫芦一样整齐划一串着六条半透明的,三分似人形的条状物,在热浪蒸腾下不断发出“呜呜”的哀鸣声。
黄雀陇东都停下了脚步,又是震惊,又是忌惮。
“空洞洞的灵魂,要也无用!”黑影长剑一抖,将悬挂之物抖向天际,那些东西在空中飘来飘去,最后陆续钻进了地上那六位,已然瘫死了的士兵体内。
士兵悠悠转醒。
两位虎威将军瞧得目瞪口呆,眼光再转时,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