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夏初, 末扬的春风依旧和煦,而窗外细雨密密如织。
“画中的人我不认识。”完颜霖庆倚在窗下的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衾, 面色比起昔日枯槁苍白如今已是好了许多, 他态度闲散疏懒, 眉目间安详而从容, 让人一点点都看不出他曾经是执掌西夏万里江山的帝王, 倒更似悠然坐于家中安泰度日的慈祥老者。
“难道这不是你画的?”李馨歌指着桌案上铺陈开来的画卷,不敢置信的疑惑道,目光不自觉的看向身旁凤言珏, 本想看他有什么反应的,却见他也不过摇了摇头。
他摇首轻笑, 目光掠过画中风姿翩翩的人物转而看窗外:“你们难道不曾注意这作画的视角吗?”
李馨歌被他这么一说, 这才又将那副画给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才注意到画中两旁突梗出的枝叶纵横交错,有些甚至挡了视线。画中的人坐在溪中, 而作画的人应在一旁密林中,难道……。
“这是你无意中瞧见,然后绘下的?”
完颜霖庆点了点头:“其实这个人是谁我并不清楚,我曾经将这幅画描了副本差人送与南唐,本以为他会喜欢, 可他却送来一封信笺, 信上寥寥数字只要我将这画给焚了, 逸瞻的字我知道, 从来都是飘逸潇洒的, 可那次信上的字却潦草了许多像是他急笔而写。”
他喃喃叹气,话语休止, 不再需要多说什么了,李馨歌已然明白问题果然就出在画中玉佩悬黑色流苏的男子身上,或许这件事只有一个人最清楚。
春雨已止,阳光从云霭中慢慢透出,将万丈光芒洒向姑苏城内的丽江上。
江旁桃柳夹岸,眺目远处可见山水空朦,青黛含翠,姑苏的丽江不但独擅山水毓秀之美,更取林壑幽深之胜。在这里曾谱写过许多美丽动人的故事,许多缠绵悱恻的传奇,无论是常居此处的人还是来往匆匆的过客,都会听到这些故事和传奇,都会为丽江举世无双的美而倾倒。
“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丽江的美,没想到真的亲眼看见后,那种震撼,真是难以形容。”李馨歌负手走在岸边,不时看粉裳绿裙的娉婷女子执扇走过,还有伫游岸边的儒衫学子时不时的冒两句酸诗。这般写意山水,这样的惬意生活,让人舍不得放开,宁愿天天对着这些奇山秀水,便也满足了。
“所以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凤言珏伴在她身侧,优雅笑道。他从小就游历了凤朝万里江山,相比之下丽江景色虽美,但也非极致,有些深藏大山密林中的风景才是宛如仙境呢。
李馨歌侧过身微笑的看着他,一步步缓缓倒退着往后走:“那么以后我们就一起四处游历可好?”
“好。”他脸上温柔的笑几乎能将人生生溺毙,只想着能看到他这样的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一定。”她伸出小指在他面前,笑靥如花。
“呵呵。”他伸手与她勾缠,指尖相绕许下彼此的承诺。他突然掌心一翻将她五指深深扣住,一把将她拉到身旁。
李馨歌赧然一笑,难得乖巧的倚着他的臂膀和他一路缓缓信步行走,感觉到他掌心间的温暖和暗藏的无穷力量,她就忍不住脸上深笑愈发灿烂,他会一直牵着她的手,就这样走下去……一直……走下去吧。
紧紧勾着他的手臂,倚在他的肩上,只觉得这个世界美的好似一幅画。
“就这么谈谈情说说爱多好,打什么天下。”丽江湖上舟舫游弋,紫衣罗裳的女子靠倚斜榻,一手端酒啜饮,一手掀开遮挡江风的绡纱,眼神玩味的看着岸上徐徐行走的一对年轻男女,浓情蜜意的两人大概都没注意周遭路人对他们频频的侧目,那样出色的外貌,也不懂低调。
“你要不要去提醒她一下?”青裳的男子柔声笑道,走到榻旁轻轻落座,一把拿去她手中酒杯,低斥道:“都让你少饮酒了。”
女子朝他妩媚一笑,一手勾向他的脖颈,风情万种的俯身向他欺近,他被她一瞬间的媚色所怔,恍惚间手中的酒杯已经被她拿走,她一口饮下杯中余酒,纯绵的酒香绕齿不散。
“这杜康虽好,不过一杯足矣。”最后深嗅一口杯中余香,她单手轻摆,镏花金瓷的酒杯便被抛掷船外,无声无息的落入水中。
“如是……。”男子无奈叹气,一手替她拢紧身后薄氅。
“恩?”女子目光一直追随着岸上的两人,直到他们走进丽江旁的一座酒楼为止,这才将全部心思收回。
见自己的夫君脸上似乎隐有忧色,女子展眉笑道:“怎么了?难得见你一脸郁色。”
男子垂眸,静静坐在她身旁半晌无语,良久后这才开口:“你还是准备插手吗?”他话中有叹息,其实知道问了也不过问了,她要作什么他是阻止不了的。
女子抿唇轻笑不已,一双明眸中不掩精锐毕现:“难道你真要等个十年八年?”她一手挑开身旁绡纱,顿时见得江岸美景,人声融融:“南唐和北魏你我都去过,以两国此时的国情来看,想要南北一统,十年八年算是少的,一二十年也有可能,难道我们就真的这么等下去?”
男子知她说的有理,北魏有人杰,南唐有干才,谁也不输给谁。南想纳北,北想吞南,都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事。
他心中也有动摇,可是……:“若是被言珏知道……。”这儿子的脾气像他娘,发起狠来天皇老子也架不住。
女子却完全不以为意的狡黠一笑:“干什么让他知道?况且我们也没作什么,不是吗?”
男子挑眉,压根不信她的话:“你可别乱上添乱。”见她眼中厉色一闪而逝,男子心中闪出不好的预感。
“是不是要添这么一把乱,还得看看那人值不值得我帮忙撩起这把火。”将心中所有计较明明白白摊在桌子上,对他她从来不曾隐瞒。
“为什么不帮南唐而选择北魏?”他倒是好奇,哪有不帮自己儿媳妇而帮外人的道理?
女子突然从榻上起身,双手环住男子脖颈,将脑袋懒懒倚着他的肩膀:“这几日天天见你卜卦,算出点什么了?”
难得见她如此温柔,男子一手环过她的腰身,让她更加舒服的靠着自己:“也没什么……。”
女子努了努嘴,闭上双眼,叹了口气:“南唐皇室有大劫,是不是?”
“如是……。”男子一愣,目光中掠过一丝诧异,从来没有提及过的事情,她怎么知道的。
“悠闲的日子过久了,你都变傻了。”女子一指戳向他的胸前,啧啧道:“南唐女帝生死未卜,不是有人遮掩的好,只是捅破这一层的人还没动手。而如今西夏已定,那双手可不正好来搅浑这一池水?”
男子蹙了下眉头,却没有说话,几日卦象都显示南唐皇室将有大变。
“哎……再看看吧,南唐……到底能走多远。”
柳风轻暖花无声,吹落阵阵梧桐雨。
仲夏芒种,天气已经逐渐转热,南唐大军一路跋涉终于六月七日到达帝京长安。
远远的便见一袭白裳立在众人之中,风采卓然,除却遗世独立,再难用词形容。
李馨歌于崇祯门前翻身下马,身后旌旗蔽天,幡龙团云。
一年多前出征之时,不知自己前途是生是死,也不知自己能走多远。如今终于回来了,再见故土家园,心中骤生出感慨万千。
“长途征伐,辛苦了。”他温言暖语的垂问,态度和蔼恰如家中慈父。
“多谢君父垂顾,一路尚好。”她仗剑执礼,数十百场仗打下来她已经完全褪去少女的青涩,言止间已有磊落飒爽之态,有别于历代女帝的柔和。
他宽慰一笑,眼中似闪过欣然,一把托手将她扶起,看她终于从一棵小苗长成可以供人倚靠的大树:“晚上在泽栖宫替你设宴洗尘。”
她一笑应下,目光偏转,正巧见他身后穿着朝袍绣章的李馨玥,一派的淡定从容,虽然脸上有着笑容,可比之以往少了许多天真和娇俏。
时光在走,大家都在悄然改变。
碧青深章的宫装,朱带紫绶轻绕,宝黛珠簪缀身……这般富丽奢华的装扮,她已经很久没有试过了,看着落地铜镜前的自己,她有点恍然的似见到了一个陌生人。
“皇姐,我本来还担心军营苦累,会折了你一身尊贵呢,可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李馨玥站在她身后替她齐整衣冠,一边絮絮的说道。
环顾宫殿四周,还是熟悉的东宫这个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可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这宫殿很大很空旷,虽然周围侍立了不少宫娥,可她就是觉这宫殿太冷清了,不似军中小小的一个帐子……。
她突然失笑起来,原来征战在外的这些时日是她过的最心无旁骛的。
“皇姐,你笑什么?”李馨玥接过侍女递过的八宝琉璃钿替她插入发鬓,见她莫名发笑不自禁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李馨歌对镜一整衣冠回身看她,见她好奇的样子,不由得戏谑心起:“听说最近你和他走的很近?你将来可是内阁首辅,他不过东宫的副侍卫长,可配不上你。”
李馨玥听她这么说,隐约间像是反对两人交往,面上一急两颊竟然泛起淡淡潮红:“皇姐,这哪有什么配不配的,而且逸汶现在是禁军副统领怎么也是四品武官呢……。”见李馨歌挑眉忍笑的样子,李馨玥面上讪红更炽,一把扯住李馨歌的袍袖娇嗔低唤:“皇姐,你也拿我取笑。”
李馨歌轻挽住她的手臂携她一起往外殿走去,也终于正了神色:“若你觉得不错,我就去和君父提一下,不过他是什么意思?”李馨歌慎重的问她,皇室嫁娶从来用不着别人首肯,何人不对公主下降,王子娶纳抱着诚惶诚恐、感恩戴德的态度?可李馨歌不希望朱逸汶是因为李馨玥为皇女而答应这门婚事的,男女嫁娶还是要两情相悦才是,身份地位倒是次要。
“这个……我哪知道。”李馨玥柔婉的低了头,口中喃喃说道。
李馨歌笑睨了她一眼,正见落落珠鬓也盖不住她脸上胭红如霞。
“行,我去帮你问。”李馨歌很爽快的说道。
李馨玥一慌,忙扯住她的广袖,抿唇摇头,一副小女儿的娇态,显得十分害羞。
“问都不能问?”
“皇姐……。”李馨玥倚着她软语娇嗔道。
“行了,行了,我自有分寸的。”李馨歌也不再调侃她,见她心有归属也替她高兴。
随着侍女踏出东宫正殿,天色昏黄未暗,皇宫内已经掌上明灯。两人一路谈笑行去,转过九曲回廊时众人不约而同的瞧见荷花塘旁站着一个人,仗剑而立,身姿英伟。
“呦,他这是等谁呢?”李馨歌一扬广袖,状似询问,可话中却有盖不住的笑意。
“大概……大概……有事吧。”她惶然侧了首,连目光也不敢看他,历经宦海沉浮那么久,她什么风浪不曾见过?可遇到情字一事,女子始终是女子。
李馨歌率众人缓缓走向荷塘边,笑意盈盈的开口问:“副统领,等谁呢?”
他好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蓦然听到有人这么唤他,他从恍惚中回神。
“末将参见太女殿下,玥殿下。”他仗剑从容执礼。
“免了。”李馨歌微笑应道。
他起身而立,目光一直未曾僭越的半垂着,李馨歌想要窥得他眼中神色一二也不能。
“泽栖宫内设有百宴,文武臣工将同贺太女殿下凯旋归朝,只是……。”他话语一顿,前半句都是虚应,那未说出口的半句才是重要。
“宫内设宴都由司礼监布置安妥,能出什么事吗?”
他像是思考该如何措辞,良久后才终于回道:“本来无大事的,不过没人料到左相突然也来了。”
左相……华铮!李馨歌心头蓦然一震,突然有很不祥的念头渐渐涌上,她莫名的抬头望天,新月已经悄然显现,可薄雾清云却将它淡淡萦绕,将明月的光芒在无声无息中遮掩,这并不是个好天象。
“左相?”李馨玥也惊诧的脱口而出,显然这个意外也让她措手不及。
朱逸汶突然抬首看向她,却在眨眼间又垂了首:“正是华铮华大人。”
李馨歌深深看他,明明刚才一瞬间见他双眸清亮,那眼中有温柔,只看着一个人,看来他或许也是有情的。
“既然是左相亲来,馨玥你可不能怠慢了恩师。”李馨歌侧过身婉转对身旁李馨玥说道,言辞间似乎对华家垂顾有加。
华铮虽仍有左相之称,可已不掌权多年。而馨玥虽未执掌内阁,但手中已经握有实权。以师徒份位相称,让世人看到皇家情意,也表明了李家的态度,华家不可动。
“我这就去看看。”李馨玥敛襟行礼,与朱逸汶一同并行离去。
看着两人双双而去的身影,男子高大,女子纤美,实在相配,李馨歌还是轻笑了起来,南唐多久没有办过喜事了呢,也是时候热闹下的。
女官在前带路,李馨歌却突然吩咐她们转而往来仪宫去。
刚走出东宫,迎面又撞见个形色匆匆的熟人。
“浅侍卫长,被鬼追呢?”李馨歌挥退众人,还有心情和浅曦扬开玩笑。风雨一路走来,对于这个侍卫长,她已经再无挑剔。
浅曦扬似乎是一路疾奔而来,喘气喘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要不要喝口水?”李馨歌看他这副样子,想让侍女带杯茶来,浅曦扬却忙摆手摇头。
“末……末将刚从锐台大营一路跑来。”他压下一口大喘气,终于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从郊外锐台大营到皇宫这可不近。
“你干什么不骑马?”李馨歌诧异的看着他,心想她的侍卫长不至于脑子那么不转弯吧。
浅曦扬一手挠了挠头,颇为尴尬的说道:“马跑到一半死活不肯走,我没办法只能自己跑过来了。”
真是奇闻呐……。
“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是不是言珏要你带话给我?”李馨歌急急追问。
今日下午众位将领已经全部按功封赏,而很出乎李馨歌意料的是,华子鉴将锐台大营交给了凤言珏。锐台大营掌控整个京畿的安全,而作为锐台大营的统领他的地位已经举足轻重,当然杂七杂八需要他处理的事情也是一大堆了,所以李馨歌一天都没看到他。
浅曦扬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更是神秘兮兮的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见宫女内侍都离开颇远,这才压着嗓子对李馨歌说道:“言珏大哥说今晚皇宫内会有异变,还请殿下凡事小心谨慎。”
李馨歌眉头一蹙,这有异变还真让凤言珏说准了,突然而至的华铮不就是最大的异变么。
点了点头,表明她已经知晓,看浅曦扬一副实在不行的样子,她非常体恤的笑道:“这阵子你都不用当值,回家好好休息吧。”
浅曦扬行礼退去,李馨歌依旧往来仪宫而去。
虽然说从小长在皇宫,可来仪宫她却一次都没去过,或许小时候来过,可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来仪宫依水而筑,错落幽深的宫殿倒映在一碧池水中,修竹兰枝替了百花,植遍整个来仪宫内,清削的竹、馨味的兰花将五月的暑气都渐渐散去。
原来来仪宫是这般的雅致,原来来仪宫是这般的清寂……。
余晖深泓已经渐渐沉入烟水深处,带路的女官都已经掌上琉璃灯盏,宫内深处灯影幽幽,一路行来竟然连巡守禁军和宫女内侍都未曾见到,偌大的宫殿,清冷的让人难以置信。
李馨歌突然拿过身旁宫女掌着的琉璃灯,只吩咐她们等在原地,自己却一步步迈向宫内无光深处。
除了一个洒扫的小厮外,来仪宫内竟然只有两个内侍,而且显然从不出来仪宫。一见到李馨歌自己一人翩然而来,先是怔愣,知晓她身份后这才惶惶然的跪了下来。
“华贵君呢?”她随意打量宫殿四周,虽碧梁赤柱装饰富丽,可在其他宫殿内随处可见的名贵花瓶、玉镇、瓷器等都不见,墙上只挂着他自己作得画,案台上点着香一缕轻烟袅袅萦散在空中,这就是权倾南唐的人所住的地方?李馨歌有点难以想象。
“贵君正在后院。”
李馨歌只摆了摆袖让他们起来,身影已经转入内殿后院。
月色下,他穿了贵君的正服,累累数层的金丝软织,绕枝镶玉的冠饰端端正正的戴在发髻上,更加衬得他雍容出尘。
他身前的桌子上只放着个快要褪了色的青瓷杯,修长的五指一直拢着杯身,像是在捂手取暖,又像是攥着什么不肯放手。
“君父怎的一人在这里饮茶赏月?”她脚步轻盈无声,蓦然的询问在空寂夜色下响起,让人心中微微一颤。
“你怎么来了?为何不直接去泽栖宫?”华子鉴转眸静静的看她,月色勾勒下的俊美容颜显出了几分苍白。
“听说左相也来了,不知可有人知会过君父。”李馨歌提着琉璃盏缓缓踏下廊庭玉阶,走到桌前。
“是么?”他淡淡应了一声,神色依旧平静无波。
李馨歌也是无所谓的笑了笑,那么多年下来,他早就可以泰然面对任何突发的事情,还有什么能令他诧异的?
“不知君父可曾发现宫内有人行止怪异?”她突然别开话头,挑了另外一件事来说。
“怎么?”他微微蹙了眉。
李馨歌将宫灯往地上一放,在他对面落座:“我怀疑宫中有北魏内奸。”
“你发现了什么?”华子鉴目色一沉,口气却依旧澹定如初。
“在单凉,魏帝本早早就要返师回朝,可突然一夜之间就改变了主意,即便北魏内乱是假,魏帝也不可能那么快收到消息。还有君父曾给我的一封手信,与君尚有关的那封……魏帝似乎也知晓了。”许多事情看似巧合,可细细推敲起来总觉得太过刻意了,除了南唐内部有人泄密外,她想不出其他可能性,而且那个泄密的人位份肯定不低,说不定就是她身边的几个人。
“宫内确实有魏国奸细。”原来他早已发现。
“是谁?”李馨歌一怔,忙连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