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动身,玄月却绝口不提昨夜之事,仍是与轩辕共乘一骑,他却再无佳人在怀的心情了。到了前面城镇,总算给她买了匹马代步。行了几日,见始终没人追来,轩辕暗自松了口气,知道太子必是允了他所求,不再打玄月的主意。
一路上,他小心应对,见她仍旧待自己温柔体贴,悬着的一颗心才慢慢放到了肚中。
出了关,冬末的寒意仍是浓烈,骑马赶路显得颇为辛苦,轩辕数次要买一辆马车,都被玄月拒绝了。待入了轩辕谷,放眼一片新绿,夕阳下鲜活的春意将众人一路的劳顿驱赶殆尽。
唐鸿见了师父,飞一般扑到她的怀里,挂在她身上不愿下来。玄月抱紧他肉乎乎的小身子,在他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眸中爱恋横溢,恨不得将小家伙拥进了胸膛里。忽然脸上一湿,含着奶香的口水随着小嘴的吧嗒声把自己的脸洗了个遍。
玄月笑弯了眼睛,柔声问道:“鸿儿这些日子可乖?有没有欺负你两位师伯师叔?”
“没……”唐鸿撅起嘴巴,跳下地,脆生道,“师父,在谷中可要闷死了!下次师父要出门可一定带着鸿儿同去!”
轩辕将楚秋三人安置在自己房中,沐浴更衣后便去饭厅用膳。
紫衣瞧着跟来的三个精壮汉子暗暗对红衣道:“真是想不到小乌鸦待玄月这般体贴,把自己的护卫都给了她。”
“可玄月姐姐只喜欢欺负他,小乌鸦多半最后多半是伤心一场。”红衣有些担心。
玄月听见,回头瞪了她俩一眼。
桌上的菜品都是山中珍仙野味,外头并不多见。轩辕开了几坛酒出来与楚秋三人共饮。
这顿酒一直喝到月上竹梢,轩辕收拾了碗筷,玄月正色道:“楚大人明儿便回去吧。如今襄王正是用人之时,我这轩辕谷不过是个世外桃源,用不着打架护院的。”
楚秋哭笑不得,他三人乍入谷中,正自啧啧赞叹,还没等去细看景致,就被玄月逐了客。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摇头道:“咱们奉了主子之命护卫玄月姑娘周全,便不能有丝毫差池。姑娘还是准咱们留下吧。”
“楚秋,若是能放心你家王爷便留下来。”玄月说罢起身便走,唐鸿正犯困呢,滑下凳子迷迷糊糊跟在她身后,红衣笑着上前将他抱入了怀中。
襄王如今处境艰难,起居行事都步步危机,这些没人比楚晋和楚秋两个贴身侍卫更清楚了。他低头沉思片刻,也起身跟了过去。
仿佛知道他要来一般,大门洞开着,主人已开声招呼他进去。
楚秋深深行下礼去:“姑娘能体谅主子的难处,楚秋也要代主子谢过姑娘。明日一早咱们就离开此地。”
玄月轻叹:“自古帝王之家莫不如此,你家王爷受苦了。你回去告诉他,权柄身家都是身外之物,我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好。”
“是,姑娘的话小人一定带到。”看到玄月目光深远,瞧着窗外的星空半晌无言,他躬身退了出去。
☆ ☆ ☆
襄王在北疆巡查已有多日,冰冻三尺的严冬已经过去,花草复苏,渐渐有了春日的生气。北江是曲国与北国的分界,一冬的坚冰渐渐融化,将士们都在修葺堤坝。
无涯身披战甲立在远处,艳阳下的乌金甲在他英俊的容貌映衬下葳蕤生光,虽是离堤岸远了,风吹云过,也仿佛能听到江中薄冰碎裂的声音。
马蹄声起,身旁的楚晋咦了一声道:“是楚秋!”
无涯转过身,看到远远奔来的三骑马,笑容慢慢从脸上隐去。
楚秋下马近前施礼,刚说了一句“是玄月姑娘让咱们回来的”,便被襄王一个耳光打得偏倒了身子。他跪伏在地,闷声道:“小人本不愿走,可玄月姑娘说,她用不着打架护院的,她只要您平平安安的就好……”
“她果真是这样说的?”衣领被揪起,无涯的声音有些发颤,慢慢放开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起来吧。”
回到帅府,除去盔甲,楚秋将襄王府和轩辕谷发生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了他,无涯听得面色铁青,咬牙恨声道:“我顾念兄弟情义,步步容让,你居然欺到我府上去了!”
他突地一拳击在桌案上,骨节处瞬间渗出血来。
楚晋扑通跪地,大声道:“主子,您就听从段大人的解劝吧!”楚秋也跪地道:“咱们都愿追随主子,万死不辞!”
无涯犀利的目光扫过两人,久久没有说话。
“楚秋,你回京去,襄王府就交给你了!记住,无论京里发生何事,无论襄王府发生何事,我只要你保宛真平安!”
“是!”
此时,他已敛了眸子里的诸般情绪,淡然道:“父皇命我即日起程去鹿国边境,你也早些动身吧。”
夜已深,庭院里冷月清光遍洒,乌发飘扬战袍翻飞,俊美的面容在晚冬寒夜里冷硬如冰,嘴角噙笑语气轻柔却含着咄咄杀机。
“太子哥哥,我师姐是你能动得的么?曲无涯若是连自己的妻妾都不能保全,还是男儿汉么?曲无殇,你这般不仁,可休要怪我不义!”
☆ ☆ ☆
窗外扑棱棱一声响,红衣走到窗前,招手唤声“阿大”,一只白色的鸽儿落在手臂上。她解下白鸽足上的细小竹筒,取出里面的小纸笺。
姊妹三人居于轩辕谷,深觉通信不便,紫衣和红衣上次路过京城便顺手盗了三只大内密营专门用来传递密信的火云鸽,精心驯养,不数月,已能指挥自如了。
“妹子,拜托你想个好听些的名儿!”紫衣在一旁盯着鸽子叹气。玄月这才醒起红衣方才叫的是“阿大”,奇道:“这名儿可古怪得紧,莫不是那两个叫‘阿二’、‘阿三’?”
红衣点头:“姐姐猜得对,就是!”她全没在意身旁姊妹两人哭笑不得的样子,低头展开纸条。
“……流云教灭了泰一派、黄河帮;华山派唐风伤愈,与天门一剑比武……”
紫衣嗤地一笑:“这位唐大侠伤势刚刚痊愈便好勇斗狠,不愧是‘飘渺追风剑’!”玄月白了她一眼,却是心中暗喜。
“……崆峂派范疆接任掌门……”红衣一条条读下去,突地骇然回首,捏着纸笺的手指微微发抖,尖着声音道,“曲鹿两国开战了!丽城遭围,襄王尚未回京!”
火云鸽带来的是暗部青龙堂的密信,历数江湖朝堂大事,两个月一次,银钱先付,童叟无欺。
玄月慢慢走近,接过来仔细看过又递还给她,沉思不语。
紫衣瞧了瞧她的脸色,有些担心:“丽城离咱们这里不远呢。小乌鸦娇生惯养,功夫又差,头一次经历战事,不知道能不能成。”
“襄王刚刚署理兵部,无论如何都会打赢这一仗。何况大曲国兵力强盛,边疆将士同心,养兵千日用于一时,如何能不胜?”她语气平淡,显得异常冷静,心中却如倒海一般震惊。曲鹿两国向来修好,毫无端倪,怎么会突然开战?乌鸦,你可要千万小心!
这晚夜读,她翻出了许久不看的武经七书……可眼前的行行字字都幻化成小乌鸦那张英俊的面容,眼前闪现的种种神情,温和的、顽皮的、促狭的、嬉笑的、羞惭的、着恼的,却没一个是身为襄王应有的模样。笑容慢慢地绽放在她的脸上,紧张的情绪也松弛下来。
她,应当相信他!
焦急的等待中,再传来的消息让几人悬着多日的心终于放下,“襄王主战,曲国在此战中一直处于上风,春末可结束战事。”
听了这消息,玄月整个人都光亮了起来。晚上吃饭,看着她一直弯眉勾唇的笑脸,轩辕低声嘟哝:“军国大事与咱们平民百姓又有什么关系。”玄月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给唐鸿挟着菜。
紫衣和红衣眼见无事,第二日便收拾行装下山游玩去了。
☆ ☆ ☆
到了四月里,轩辕谷花草繁盛,浓妆淡抹,无一处不撩人。
这日,玄月正于院中踱着步子,督着唐鸿背书。小娃子进步很快,几册启蒙书籍都已读得极好,身子也长得壮实多了。玄月已开始传授他简单的吐纳功夫。
白光一闪,肩头微沉,“阿大”稳稳落下。
“战事已毕,曲国大胜。襄王身受重伤,生死不明。”
玄月手一抖,身子晃了晃,小小的纸片轻飘飘打着旋儿远远飘落在地。敏感的鸽子被她冷冽的气息惊着,扑楞楞抖着翅膀飞得远了。
日正当午,阳光眩目,她恍惚地有些站立不住。
“怎么了?”轩辕过来叫他们吃午饭,见她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吃了一惊,忙扶她坐在竹椅中,捡起纸笺,细细看过,也皱起了眉。他上前轻轻按了按她瘦削的肩头,柔声道,“玄月,放心,襄王福大命大,会没事。”
玄月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扯了扯嘴角,吩咐道:“帮我收拾一下,我明儿去丽城看看。”
“那怎么成!”轩辕吓了一跳,“战场之上杀戮遍野,多好的功夫也抵挡不住!”
“战事已经结束。不过数日路程,我去看看就回,不必担心。”
轩辕见她语气转冷,也不敢再劝,心里暗暗决定要随她同去。
这晚的月特别明亮,透过窗棂的柔光将壁上的夜明珠衬得暗淡无光。玄月大睁着两眼,无意识地望着黑黢黢的空洞的房顶,慢慢模糊了神志。
房门轻轻打开,一个黑影慢悠悠地飘进了房中。
“师姐……师姐……”
幽幽荡荡的声音在耳旁回旋,玄月霍然睁目,乌溜溜的眼瞳死死盯着眼前白衣红舌的无常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