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咣啷,唏哩哗啦。好一首茶碗茶碟砸碎乐。
永泰亲王示意宫人将摔碎的茶具捡拾干净,笑着安抚道:“郑大人,消消气,不值当!”又吩咐道,“上报茶水司太监,说是本王不小心摔的。”
气得胸膛起伏不定的郑云阁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宫里摔茶碗实在不敬,赶紧对永泰亲王拱手道谢:“多谢王爷周全!实在惭愧,微臣往日自诩养气功夫到家,却还是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委实是……委实是……唉!欺人太甚啊!”
“老郑,本王好奇得很呐,你是怎么得罪了那个小娘皮的?”会说出“小娘皮”这种混帐话的也就只有混帐亲王永和殿下了。
郑云阁方才还气得要死,偏偏被永和亲王这个貌似无心的问题给问得一下子平静下来。他皱着眉头,沉默着走回座椅,一屁股坐下,再一口气灌了一杯茶下肚,这才低声道:“倒不是微臣自己得罪了辅国殿下,而是家兄……”
永泰亲王嘴角微勾,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永和亲王则猴急猴急地窜到郑云阁身边,还纡尊降贵地亲手给郑云阁倒了茶,笑着直催:“怎么回事?快说快说!”
这个问题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永泰永和这哥俩不可能真的相信郑家会倒向己方。防人之心不可有,这是至理。
郑云阁叹了口气,抬眼瞥了老神在在的永泰亲王一眼,心中冷笑,脸上却满是无奈地说:“这事儿,真要论起来还与永泰王爷有些关系。”
“本王愿闻其详。”永泰亲王和声道。
可是又沉默了片刻,郑云阁才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问道:“王爷,您可还记得断亭先生?”
“断亭”二字一出,永泰亲王的脸色便一僵,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虽然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彼时,他的平妃育有嫡长子,正妃也被诊出身怀有孕。某日,一名自称断亭先生的中年男子手执东昌兰真公主的亲笔书信,言道这位断亭先生有些奇异的能力,如果他感兴趣,不妨一听。
他那时已有夺储之心,礼贤下士的名声在外,多有人投在府中为清客。虽然东昌兰真公主会举荐此人,他有些奇怪,但那时他和这位嫡姐的关系还算融洽,便想着给嫡姐一个面子,即便以后不会重用,也还是亲切接见了这位断亭先生。
一见面,断亭先生便说出了一番让永泰亲王惊讶又心喜的话。他问,王爷您可知,这世间的祥瑞其实都是有据可查的?又道,王爷您可知,这世间的祥瑞若有时间都能妥善安排出现。
于是,永泰亲王的嫡次子武赟嗣出生的那日,金锦湖万鳞朝天。不过,那日还会有紫微星独霸中天,这却不在永泰亲王已知范围内。他想弄明白,却晚了。
因为,断亭先生已经死了。杀人灭口。
这件事,永泰亲王从始至终亲力亲为,除了断亭先生等已经死了的那些人,就只有他知晓因果。所以此时面对永和亲王困惑且探寻的目光,他没办法解释,也不想解释,略显匆促地摆摆手道:“当然记得。”他不由心惊肉跳,难道郑云阁等郑家众人也知断亭先生帮他干了些什么?
好在,郑云阁是个极其识趣的人。不管他是不是知道断亭先生的本事,他都没有再揪着这个人说下去,而是话风一转提起了另外两个人,下葬不久的瑞国公和他那个手握乾坤的祥瑞孩儿。
“……这件事,是东昌兰真公主和瑞国公做下的,也不知东昌兰真公主从哪里寻来的奇人奇方才成的事儿。可是辅国殿下却不知听信了谁人的谗言,竟然一口咬定郑家藏书里有如何制造祥瑞的记载,悄悄打发人来向家兄索要。那时家兄与东昌兰真公主夫妻伉俪,自然不会扯东昌兰真公主的后腿,便婉拒了辅国殿下的要求。”郑云阁苦笑着一摊手,“就这么着,家兄把辅国殿下给得罪了!”
永和亲王抓耳挠腮,觉得有些糊涂,不解问道:“这又关八哥什么事儿?还有那个什么断亭先生究竟是什么来路?”
可惜,永泰亲王与郑云阁不约而同将他的问题当成了耳畔风,两人同时长吁短叹,摇头苦笑。永泰亲王心知肚明,郑云阁话中意思就是,辅国殿下不仅怀疑瑞国公制造祥瑞欺君,也同时怀疑了他,所以才会向郑家索要藏书以图证实。
永和亲王见这俩人都不搭理自己,觉得没趣,撇撇嘴,却也识相地没有再问下去。他又不是真的不知这二人在说什么。哼!
郑家与辅国公主结怨的始末既然弄清楚了,听着也相当可信。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永泰亲王当着郑云阁的面儿还是慨然表态会为他在朝上说话,隐藏的意思便是决定花力气将他拱上吏部尚书之位。这三人趁着早朝间隙休息时间,好生秘密商议了一番。
武令媺那边也没闲着,她的休息室里迎来了一个相当意外的客人。当时,她正与祥郡王商量族产的事儿,她有意在自己接任大宗正之后让祥郡王来掌管宗业司。至于祥郡王是否还会有贪婪之举,若这点自信也没有,她就不会把人捞出来了。
正说着话呢,守在外头的八宝进来禀报,禄亲王到了。
祥郡王避开,武令媺亲自起身将禄亲王迎进来。这位武将好二哥,做人做事都是直来直往,这次也不例外,坐下还没喝口茶,劈头盖脸便问:“辅国,敢不敢与本王赌一次?”
武令媺一愣,见禄亲王直直盯着自己,脸色异常严肃,便笑道:“禄王兄这是什么意思?”
“本王不与你白赌。那年太平皇庄被袭,霍将军被护送回京的路上还遭了军中破空重弩袭杀,本王找到了主使者,手里也有十拿九稳的证据!”禄亲王先把自己的筹码给扔了出来。
武令媺慢慢在座椅里坐直,平静目光里慢慢多了几分冷酷。
这件事,她一直放在心里,她想总有一日她能找出那真凶。只是后来诸事繁杂,她几乎没时间好好去调查。没想到,居然会是禄亲王将答案送到她手里。但可以猜知,禄亲王的这场赌局恐怕不好加入。
见武令媺迟迟不言,禄亲王又道:“无论这场赌局本王是赢是输,那个人和那些证据,本王都会交给你。你可以放一万个心,绝对是真的。本王不屑于做那些蝇营狗苟的欺瞒之事。”
“先说说吧,王兄要与孤赌什么。”武令媺开口道。
“若魏国生乱,本王侧妃的嫡亲兄长能接位,算本王赢。魏王若能保住他的王位,便算本王输。本王若赢了,你去说服太皇太后,让本王就蕃。本王若输了,”禄亲王面无表情地说,“本王就老老实实窝在京里做个闲散亲王。”
武令媺笑道:“没想到王兄如今说话也说一半留一半。您若是就蕃,难道会当真待在封地循规蹈矩过日子?”
默然片刻,禄亲王缓缓摇头道:“辅国,在你年幼时,本王兄妹俩都曾经与你结怨。但本王不怕你多心防备,今日推心置腹地与你说几句话。”
“王兄请讲!”武令媺抬手示意,也非常好奇这位在皇子中算是劫难最多的大将军王会说出什么心里话。
“本王八岁便上战场,十岁便斩过敌酋首级,本王杀人无算、战功赫赫。但本王从不在诗书经义上放心思,也不懂如何能将国家治理得更好。这些,本王不是不知道。”禄亲王板得死紧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柔软的裂痕,“母妃和妹妹其实都劝过本王,让本王不要肖想那个位子。因为本王只会打仗。但是……”
“但是本王不甘心。”禄亲王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座椅扶手,额头也突然蹦起了青筋,低沉的声音里有无法压抑的炽烈的野望,“本王渴望能率军横扫整个天下,让大周君临四野,令天下人都俯首称臣。本王想当皇帝,就想打下一座大大的江山让列祖列宗在地下也能欣慰武氏后继有人!”
这个战争狂人!武令媺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腹诽,却也承认相比起对皇位同样渴望的瑞国公、永泰亲王等人,她倒是更为欣赏禄亲王的做派。不管他性情如何,他确实是大周顶尖的将士之一。他的心愿,可以说是绝大部份大周将领的心愿,也肯定是圣祖陛下的遗愿。
“那打下大大的江山之后呢?”武令媺悠然发问。
禄亲王的情绪还有些激动,似乎尚且沉浸于自己远大的理想和宏伟的前程中无法自拔。
武令媺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他才反应过来,咧嘴笑道:“还当如何?本王总不可能将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让给别人来坐!但本王一定会任贤选能,亲近良臣疏远奸佞,辅助本王治理大周!本王为人孤傲不假,可也分得清轻重!”
叹了口气,武令媺满脸无奈,低声道:“王兄啊,您这赌约,孤怎么听着,像是在煽动孤支持您篡权夺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