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青槐等人消灭了散在各处的齐军,回师与昭华会合,团团将郯城围住,也不急着攻打。白天在城外喊话劝降,晚上燃起羹火唱着燕地歌谣,凄婉的歌声随着夜风飘入城内。
城里的燕国百姓听到故国歌谣,潸然泪下。
昭华巡视军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可是到了晚上独自一人时却辗转反侧,急得难以入睡。
岳青槐带着人到郯城外围视察地形,看到缓缓流过的郯河,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昭华见他回来,迎出中军帐,见他神色,笑问:“是不是军师有了破城之法?”
“没错。”岳青槐摇着破蒲扇,不顾一众将士的急切,缓缓喝了茶,卖足关子,这才取了支箭,在沙地上笔划了大概图形。
“瞧,这条河叫郯河,贯穿全城,如果在这个地方堵塞了上游,不出几天则河水倒灌郯城,城中必乱。到时候我们可以趁机杀入。”
“好,军师高见。”将领们纷纷赞同。
昭华脸上笑意尽失,眸中尽是不忍之色。
凤逸知他心里所想,劝道:“陛下请勿忧心,两国交战,死伤在所难免。”
“军师,可有更好的法子?”
岳青槐很干脆的说:“如果不用这个法子,继续拖下去,齐国那边的大军杀到,我们会很被动。如果要强攻,我方伤亡会比较大,陛下不忍伤害城中百姓,那么受伤害的就是我们的将士了。”
昭华沉思不决。
“陛下,快下令吧。”将领们纷纷摧促。
昭华沉吟半晌,才下令:“就请军师派人去上游堵塞河道,听城中号炮一响,立即疏通河道。凤逸,你带人趁夜潜入城中,发动百姓反抗,待大军攻城时,想法将百姓疏散入高地,尽量减少伤害。南将军和陈将军指挥攻城。”
众人领命而去。
三天后,城中的齐军惊讶的发现,郯河水倒灌入城,人畜难行,守军不知所措。
同时,城外燕军发动总攻,城内的燕国百姓趁机作乱,拿起砍刀锄头杀向齐军。
由于郯城城已是孤城,外围全部被燕军占领,没有任何支援,苦战一昼夜后,郯城齐军彻底被击溃。
王镇恶骁勇善战,一人一骑杀出重围,逃到城郊一处不为人知的树林时,忽然黑暗中突出几道青草绊马绳,将他摔落马下,他刚要爬起,一张大网迎面罩下,十来个手执锄头鱼叉的人将他擒下。
这次大战,燕军仍是以微小代价全部消灭齐军,并生擒对方主将。
至此,燕地齐军全被歼灭,前后不到半个月。
胜利的欢呼响遏行云。
只有昭华面无喜色,命人厚殓牺牲将士,同时又厚恤了在水淹城池中不及疏散,无辜遭殃的百姓,用钱物抚恤了家属,并亲自焚香致祭。全城百姓感佩万分。
昭华亲自召见了擒住主将的乡人,准备重重赏赐。
为首的一个身上有奴隶烙印的乡人说:“小的受过陛下大恩,不敢再图赏赐。”
昭华纳闷地瞧他:“我见过你么?”
“陛下肯定是不记得了。”那奴隶说,“当年在齐皇宫,一群奴隶被驱赶着斗兽,是陛下自愿入笼斗狼,救了我等性命,还争取到了自由。”
“哦。”昭华想起来了,仍然命人拿来赏赐。
“陛下仁德如高山大海,废奴令一出,多少奴隶看到了活路,正要努力从军,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凤逸接口说:“他说的是,现在从军的人很多,但是我们粮草兵器不足,再加上要避着齐人监视,没有大量扩军,现在打下三关,威震天下,而且缴获很多,粮草兵甲财物都很充足。可以放心扩军了。”
昭华点头同意,立即颁下招兵旨意。
又招集众将,提醒他们不要太过高兴,北骁国皇帝赢奉明素来胸怀大志,不满摄政的秦丞相,不甘心做傀儡皇帝,他隐忍多年,也该到了动手的时候,如果发动政变扳倒了摄政多年的秦丞相,那么北骁国内部将有大变化,与齐国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到时齐军精锐主力杀回来,前景不容乐观。
岳青槐还是信心十足,说:“就算很快停战,齐军也是疲惫之师,而且和北骁国开战日久,他们箭矢兵戈多有损耗,马匹也丧失了许多,这不是短时间就能补充得了的,我们要抓紧机会。”
这时,龙蟠领着卫国两万兵马,前来助阵。见到昭华,面有愧色,说:“卫王不肯发兵,为臣子的只能听命……”
凤逸,南敬亭等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岳青槐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昭华仍是雍容华贵,礼节周到地接见了龙蟠,没有任何不悦之色。
私下里又告诫凤逸,南敬亭等人:“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人情世态炎凉,是事有固然,物有必至,好比早晨集市上货物多,人们挤着去,晚上东西卖完了,人们自然散去。没必要为这事断绝友助。卫国先旁观情势再出手,本无可厚非,如今肯派兵助我,已经不错,你们不要心存怨言,吊个脸子让人不痛快。还有对那些以前抛弃我现在又投奔我的门客,也不要恶言冷语。”
众臣皆心服,龙蟠得知更加羞愧,向昭华保证道:“臣一定力谏卫君,全力相助陛下,再请留国也出兵相助。”
齐国皇宫依然是金璧辉煌,宏伟壮丽,沉重的乌云重重压在殿顶,风雨在看不见的暗处翻涌。
边境的奏报放在皇帝的御案上,文康看了又看,几乎不敢相信,召来太傅,廷尉等几位重臣进宫商议。
何太傅说:“定是燕人趁我大军开往北骁国前线时,趁机作乱,亮出已故昭华太子的名头,这个人也许是个傀儡,只是为聚拢人心之用。”
文康笑笑:“只怕不见得,那人花招多得很。”
“可是,他不是死了吗?陛下亲眼看着他的棺木抬出宫门。”
文康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他若想翻身复国,除非死人复生,河水倒流。”
如今,可不是死人复生,河水倒流了么?
短短时间内,那人就干掉了四万齐军,成功复了国。在此之前他伪装得多好,强行忍下了多少苦难和屈辱啊!
文康又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笑得无比凄冷,直说:“好,好,好……能容忍我至此,现在才待机而对,朕不得不佩服,日后死在这上头,亦无憾。”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右胸的箭伤又隐隐作疼,疼得钻心刺骨。
旁边的人看了,又惊又惧,赶紧把皇帝扶回寝宫,召太医过来。
文康昏沉沉怔了半天,感觉到有人在拿他的手腕,回过神来看见是御医。文康缩回手,道:“朕没病,去传陈啸仙过来。”
过一会儿,陈啸仙应召入宫,却见皇帝直直的盯着他,表情古怪,不象是要他诊脉的样子。
陈啸仙不敢抬头,等着皇帝问话。
文康缓缓发问,语气中带着无形的压力和危险:“陈太医,你做的好事啊。”
陈啸仙战战兢兢回道:“臣做了什么事让陛下不高兴了?”
“还装蒜。”文康一拍桌子,怒道,“那人为了逃跑,装做伤病严重,不能行走的样子,瞒得了朕瞒不过你,还敢说你和他不是一路,别以为先前朕没有问你,你就以为朕被你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臣罪该万死。”陈啸仙伏地请罪,招出实情,“昭华公子求臣救他,说宁可死也不愿过这种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日子。公子自入宫以来,一直是臣为他治疗伤病,他所受的伤害,臣最清楚,外面看上去是惨不忍睹,内心的伤痛更是无法言喻,他这样的人,从云端跌入泥泞,受到这样的对待,如果不是心里有个信念支撑他,他是活不下去的。”
文康听了,沉默不语,眼眸中的怒火熄灭,变得忧伤怅然。
陈啸仙又说:“臣身为医者,救人就要救到底,不但治肉体之伤病,还要治他的心病。他苦求臣救他一命,臣无法推拒,也不能坐视不理。”
文康看着墙上挂的那半幅残画,眼神又温柔又哀伤,轻轻地问:“那么他的伤病不是他表现的那么重了?”
陈啸仙很奇怪他的口气,回道:“到阴雨潮湿天气他会筋骨疼痛,天气好转或是浴温泉会好些,用药酒可稍有缓解,最好的办法是生活在干燥炎热地方。最重要的是他心病难医,除非……”
陈啸仙迟疑了一下,说不下去。
文康接口:“除非是一国之君的地位和一场大胜利的荣光才能挽回他的尊严,才能治他的心病。”
陈啸仙犹豫了一会儿,说:“陛下对他的宠爱不能改变他失败者和被征服的处境,也改变不了他亡国奴的身份。这些心病,很难治。”
“所以朕将他赐死时,是你救了他,使他假死?得以顺利出宫。”
“不,救他的不是臣,是陛下。”
“什么?”文康眼光又变得凌厉,瞪着他。
陈啸仙赶紧又伏下身去,道:“当初公子服下毒酒,是陛下下令救他,所以臣才得以趁机给他服下解药,如果陛下不愿救他,他是活不了的。”
“真是伶牙俐齿。”文康冷然一笑,“原来他死而复生逃出齐国,不是你的错,是朕所为,你倒是撇得一干二净。”
文康叹了口气,心里又悲又喜百感杂陈说不出的感觉,已经没有最初发现被骗时的怒火。本来恨得入骨,要处死那个人,要做一个真正的王者,不再困于私情,横下心下了手,当初是痛不欲生,如今听得他还在人世,只觉得恍惚茫然,灵魂都是轻轻悠悠的,不知道身在何处。
原来恨到极处,爱未转薄。
眼光又落在墙上那半幅画上,眼神又迷离又幸福又悲伤。得知那人也有几分真心,可是这点真心却终是不敌江山如画,国恨似海。每想到这里,心头萦绕着淡淡欢喜,更多的是苦涩和怅然。
半晌,转向陈啸仙,道:“你说你如此欺君,朕该怎么处置你好呢?”
陈啸仙伏地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欺君之罪是死罪,况且因为他的相助,齐国的大敌昭华逃出囚笼,只这一点,怎么死都不为过。
好一会儿,文康才发话:“你不是说过,想要救治更多的人吗?”
陈啸仙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他。
“免了你的太医院官职,到城中慈善医馆为人诊病吧。”
陈啸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好久,才伏地叩首:“谢陛下隆恩,谢陛下……”
“你知不知道朕为何宽放了你?”
“臣不知。”陈啸仙一脸茫然。
文康一笑,命他退下。又转头对侍立一旁的落月说:“你知道朕为什么这么做?”
落月答:“陛下此举必有深意,奴才不敢妄测。”
“难道朕是那种深藏机心的人吗?”文康哈哈一笑,又说:“朕只是想通过他多救一些人,为那人积些福德,也为自己以前造的孳赎些罪过。”
落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看他青涩尽去,也不见以往的暴虐和戾气,成熟了许多,改变了许多,眉眼间尽是凝重沉稳之气。而这种气质,只有经历痛苦和挫折的人才能在无意中流露出来。
文康看着手里的奏报,似笑非笑,一只手轻轻叩着桌面,胸中荡起战斗的豪气。旁边的侍者看到皇帝象换了一个人,眼中粲然生辉,一扫先前的悲痛和颓废,整个人好像从死地里忽然活了回来,象一个战士一样焕发生机。
第二天,皇帝御正殿临朝,将边境的奏报说给众臣。
殿上大臣听说燕太子死而复生,在短短半月拿下镇守燕国的郯城三关,恢复了燕国全境,都无比惊叹和愤怒。
一大臣上奏说:“即然天降异象,昭华太子死而复生,可知是天佑燕国,不如我们允许他复国,重新划定边界。”
“胡说。”文康冷笑一声,“什么天降异象,死而复生,无非是借鬼神之说收笼人心罢了,他玩这招又不是第一次。”
大将军公孙昌尚在骁齐山边界驻守,并未回朝,朝中武将为首的就是保卫都城的禁卫军统领韦杰,他上前慷慨激昂奏报:“燕人居然敢反叛我国,臣愿领军前去剿灭这帮乱臣贼子。”
“不行,禁卫军保护都城和皇上安全,怎么可以轻易出动。”其它大臣反对。
文康手抚御座扶手的金龙,眼光落在某个地方,默不出声。
殿上众臣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赶紧出动大军前去剿灭,另一派认为暂时先划定边界,容忍燕国复国,等齐国停了与北骁国的战事,重新修整兵马再南下。
没有争出结果,皇帝下令退朝。
回到寝宫,文康立即给在前线的大将军公孙昌修书一封,咨询他的意见。
公孙昌接到皇帝密信,惊得呆住,简直不敢相信昭华并没有死,还利用天降异象之说聚拢人心,招兵买马,并在短短半月间连克齐燕边境三座重镇要塞。皇帝修书问他的意见,分明是问他目前能调动多少兵马,和北骁国的战事能否早些结束。
公孙昌和手下谋士将领们商议一番,向皇帝复旨。
说目前手下兵马调不出来,如果带兵杀到燕国,那么至少兵力要和对方相当才可以。调出这么多的兵力,则齐国与北骁国边境有危,一旦北骁国军队趁人之危,突破骁齐山,再攻克彬州,则国都直接暴露在威胁中。所以请皇帝忍下一时之气,暂时容忍燕国复国,等腾出手来再图后事。
文康接到回奏,沉思良久,命秉笔主簿写下国书,先贺昭华正位称帝,再贺恢复河山。最后希望于两国边境的邗河会猎。
高大坚固的郯城如往常般平静,不同的是,城楼上耀武扬威的齐国王旗已经被扬眉吐气的燕国王旗代替,城中秩序井然,没有受战争太大影响,被水淹过的房屋大多也被修理好了。
为了避免扰民,燕军仍驻在城外。大营内,昭华接到国书微微一笑,传示众臣。
照例由杨蠡先发言:“齐皇在威胁我们。”
凤逸抢先说:“谁还怕他不成?他既然贺我皇正位,就该派品秩高的使臣来送国书才是,如今只派个普通信差来,分明是故意藐视皇上,还说什么请皇上会猎于丹江,想恐吓我们。”
“是啊。”南敬亭附和说,“齐国精锐大军都在北骁国边境上驻守,他拿什么恐吓我们。”
昭华等众臣发表过意见,才说:“现在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杨蠡先回奏:“我们应当趁胜追击,迅速扩大战果。”
接下来是位于丞相位次之后的大将军南敬亭回奏:“陛下,我们应当保住战果,派大军牢牢守住边界,如果再轻启战端,一旦有失,那么我们先前所得就会毁于一朝,前功尽弃。”
然后,司农大夫,御史大夫等人也附和,意思是如果现在进攻齐国,万一不胜,会毁了已经到手的胜利果实。不如现在这样划江而治,各安一方。
昭华没说话,拿眼看向岳青槐。
岳青槐上前回奏:“如果我们现在划江而治,虽得一时苟安,然而终是不长久,齐国腾出手来,整顿兵马,再次侵犯我国,那该如何?”
杨蠡,凤逸等人纷纷附和。
等他们说完,昭华站起来,身形如山,态度坚定,道:“朕决定北上与齐国决一死战,不接受划江分治,定要为国民谋一个长治久安。”
当即发下虎符,命南敬亭为征北主帅,陈之武为先锋,休整后率十五万大军北上伐齐。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复国之战打完就是灭齐之战。大将军不直接打小华,绕过去打他的后方。小华怎么办?在大战略上不可以出错。
毛爷说:要痛打落水狗,不可以给他反咬的机会。
小华说:毛爷说的对。
亲们对小康的赎罪方式能理解咩?能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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