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送爽把铁圈锁在昭华的脖子上,就象拴狗一样。淡淡地说:“这是陛下的吩咐。”
几乎让人晕死的屈辱感冲上昭华的眼眶,但是他忍住了,到了这地步流泪有什么用。文康还会想出什么样的花招来折辱他,只能受着就是了,除此之外能有什么办法。
苏送爽把昭华锁好,说了句:“三更时会有值班侍卫打开,你得挑水擦洗殿堂的地板。”说完离去。
昭华看着周围环境,门窗破旧,四面漏风,地上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他只能蜷缩着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地上,他只能这样,连着脖子上的铁圈和墙上铁环的铁链很短,长度即不能使让人站起来,也躺不下去,只能坐着或跪着。
坐着,受过鞭刑的臀部很疼,跪着,今天饱受折磨的膝盖更痛,靠在墙上,刚受过鞭打的背还是痛。总之就是浑身上下无处不疼。
没有被褥,连稻草都没有,冷风从破了的窗洞灌入,仲春的夜晚还是很冷,昭华安慰自己,以后的天气会渐渐转热,熬过头两个月就好了。虽然只能跪坐着,累到极点时也可以入睡的。
昭华抱着双臂,靠着墙闭上眼睛养神,终于可以休息,身上一放松,伴随着精神上的松懈,白天强撑着意志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再也撑不下去,他用手捂着脸,肩头颤动着。
回想这一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怎么撑过来的,居然受了那么多的折辱。以后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好久。但是,无论怎样,也要留下有用之躯。
死很容易,但是为了某个目标而艰难的活着,才更有价值。
活着,有时候比死更艰难更痛苦,可是活着至少有翻身的机会,能把握这个机会方不愧为男儿身。
大业未成之际,若是因为敌人的折磨屈辱而崩溃颓丧,放弃翻身的机会,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为一国之君王,有什么能力领导国民复国。
文康,看你能把我折辱到什么地步,父亲对不住你,你拿我还债也行,还完了就是我报复的时候,你越把我折磨的狠,我的心里就越发不会残留往日的情谊。以后我们兵戈相见时,绝不手软,谁也不欠谁。
从现在起,我就伏在你脚下任你踩踏。我的肉体任你折磨,但是你不可能征服我的灵魂。
父亲,母亲,师父,请你们在天上看着我,我什么都能忍,你们不要为我哭,我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昭华心里为自己打气,停止了颤抖,恢复了平静。
夜渐深,寒气愈重,没有御寒的衣被,昭华把身体缩成一团,头挨在膝上,只有睡着了,痛苦可以减轻一点。
可是一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父亲把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母亲搂着他睡觉,姑母把他抱在膝上讲仙女和放牛娃的故事,太傅捻着胡子赞许他诗文写得好,还有……
还有文康,争强好胜的小家伙,喜欢恶作剧,喜欢作弄他,又总是把最心爱的玩具和食物与他分享,生病的时候,会在床边讲笑话逗他开心,没事的时候,牙尖嘴利喜欢和他绊嘴……
忽然,那虎头虎脑,面带稚气,笑起来脸上还带着一个小酒涡的小家伙已经变成一个高高在上,冷酷暴戾的君王,高大的身躯,英挺的双眉,阴鸷的目光,唇角一抹残忍的微笑……
昭华打了一个冷战,醒了过来,梦里回顾往事,又温馨又痛得撕心裂肺。
小康,小康,你永远长不大该多好。
身上的鞭伤有种热乎乎的感觉,痛感却是轻多了,陈啸仙的实验药品初用虽然很痛,过一段时间痛感变成温热,好受多了,不去碰触,也不会觉得疼痛。只是日间肋下挨的那一脚愈发痛起来。
文康的脚劲还真不小呢,昭华苦笑一下,轻轻揉了揉受伤的地方。又闭上眼睛,虽然痛得难以入睡,但是也要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养神,他要保持体力。
到了半夜,值班侍卫来打开铁锁,监视他打水擦地。
当然不可能因为身上有伤而得到休息,奴隶的生活就是这样。
不到三更天,他就要起来挑水,把井水一桶桶吊上来,灌满浴房的所有水缸,再跪在地上擦地板,从正殿到偏殿还有回廊,都要仔细擦洗。一桶桶地从井里提来冷水,一块块的砖擦过。
殿堂很大,水井在后院,昭华拖着沉重的镣铐一趟趟地打来井水,手腕脚踝磨得发红,一阵阵地疼,身上的伤更疼。
擦完殿堂后到水房把自己洗干净,当然没有热水,冷水浇头冲下让人直打哆嗦,更别说身上还有鞭伤烙伤踢伤。
除了身上,口腔也要清洗干净,以免口气熏着主子。
这样的奴隶才有资格去伺候皇帝。
全部清洗干净后,穿上粗糙又屈辱的褐色麻布奴隶服,侍卫再给他重新戴上镣铐。昭华摸着手脚上的重镣,寒铁精英所铸,刀剑不断,苦笑一下,文康倒还真是重视他呢。
全部弄完,天已经亮了,该到寝宫伺候皇帝起身了。昭华和其它宫奴跪在寝室门外等候皇帝起床。
太监宫女们伺候皇帝起床更衣穿鞋梳洗,有的拿白巾围在他前胸,有的端着漱盂漱口水巾帕,还有梨汤茶水之类,以备皇帝随时喝一口。
还有的跪在他身前高举水盆伺候他洗脸,比如昭华就是干的这活,脸盆的高度要随皇帝的意愿调整到合适的高度。
用完早膳,皇帝上早朝,这个时候,留下的太监擦洗寝室,擦地也是有规矩的,要从前往后退着擦,擦桌子也有规矩,擦完后要拿一块雪白的丝巾抹一遍,看白丝巾是否沾上黑色,否则重擦。古董玩器镂空雕花家具更是不用说,精细的雕花,繁琐的装饰,碰坏一点就要挨一顿鞭子。
然后皇帝下朝回寝宫看奏折,接着用午膳,然后午休一会儿,继续看折子,或召见大臣或逛花园或骑马练武或是四处游玩。然后是晚膳或是宴会,召妃嫔侍寝。等皇帝睡下后,伺候的人才可以下去休息。
其他人可以抽空偷懒一下,昭华却不行,除了半夜要起来打水擦地板,还要擦寝宫家具,洒扫庭院,拔除杂草,修剪花木,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被花刺扎得满是伤痕。除了这些日常的活,他必须随时听候文康的使唤,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层出不穷的刁难折磨。
任何人帮他,他都会受到更严酷的惩罚。
皇帝折腾人的花样很多,比如昭华端着水盆,伺候他洗脸洗手,要求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昭华怀疑这个端水盆是不是永远也不会令文康满意。总之伺候皇帝洗脸的时候,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盛水的脸盆为什么这么重,膝下的地板怎么这么硬。
再比如倒茶,昭华按照指教,先用热水烫过茶杯,再放茶叶再对入热水,第一遍茶倒掉,第二道茶才是要喝的茶,再对入凉开水调到不冷不热可以入口的温度。不同的茶叶有不同的沏茶水温,这是昭华被热茶烫了几次脸和手之后得到的切身体会,很痛。
但是茶的浓淡,却没让皇帝满意过,不是浓了就是淡了,然后就是劈头泼下,当然,没有主子的发话,他不能擦。皇帝说了,做奴才的要守本份,即使唾面也得自干。
再比如皇帝逛花园或骑马时也带着茶水点心伺候,昭华还要捧着盛满茶水点心的托盘跪在皇帝面前,等着他慢慢享用,这时他的想法是:原来和寝宫里硬梆梆的玉石地面相比,更让人痛苦的就是花园里美丽的鹅卵石地面。一会儿膝盖就疼的没有知觉了。
其实,和跪在铁链,碎瓷片上面相比,跪在玉石地面和鹅卵石上还能勉强忍受。
这天,皇帝在御花园闲逛,身后跟着一大群提着各种东西的内侍,捧着金香炉,银唾盂,还有端茶壶,点心水果什么的,还有扛着交椅供他走累了休息,最后是抬着轿子的奴隶,以备回宫时用。
原燕国大内侍卫统领容乾就是轿夫之一,文康听说他武艺高强,为人更是正直诚实,所以很想得到他的效力,召他入宫为奴后,除了让他抬轿子,也没有什么刁难之处。见他来当值,想起监管人报告,容乾在舆仪司颇安份,没有越矩行为,在宫内遇见昭华,必恭敬拜伏行礼,文康见他处困厄之中仍不失君臣之礼,谨守为人臣子的规矩,心里又恼怒又敬佩。益发想要和昭华争夺他,就不信高高在上手握权柄的皇帝会争不过一个一无所有的低贱奴隶。
于是,文康看着他很和善地说道:“听闻容大人是燕国大内第一高手,如今你国灭家亡,沦为贱役,岂不辜负一身好功夫,朕向来爱才,只要你弃暗投明,效力于齐国,朕赦你无罪,委以重任,位列卿班,享尽荣华,如何?”
容乾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地回道:“下臣一介武人,愚笨无知,也知贞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寡君得罪陛下,却未失德于燕国臣民,下臣若背主求荣,无颜立于天地间。请陛下收回成命。”
“你那主子都沦为贱奴了,你还如此愚忠,真是不知好歹。”文康被拒绝,有些恼羞成怒,但是他向来敬重忠臣义士,所以也未当场降罪惩罚,只是寻思着如何慢慢折磨,灭其锐气,再许以富贵,令其屈服。
再回头见昭华垂着头盯着地面,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对着满园繁花无动于衷。好像周围的一切,皆与他没有关系,文康莫名其妙地来了气。
晚春时节,御花园里各种奇花异草,竞相绽放,除了春天的海棠玉兰桃花,还有牡丹莲花梅花丹桂争奇斗艳,这些不当季的花草是用精美的丝绸制成花叶系在枝上或树上,几可乱真,无论春夏秋冬,永远是姹紫嫣红的好光景。如今虽然是阳春季节,但是满园的四季花朵五彩缤纷,华丽的令人炫目,仿佛这繁华富贵,永远不会消散。
昭华对这样的奢侈向来很反感,如此违背天然,把四季所有花卉集中在一起很美吗?但是皇家追求的是身份,是高贵,是不合实际的排场,不可能欣赏真正的美,也不可能追求真正的雅。更不可能想到这里凝结着多少民脂民膏。
文康冲龄登基为帝,对宫里的豪华奢侈早已习惯,他高兴起来会将大把的珠宝珍玩赏人,不高兴时会用残酷的手段把人折磨的死去活来。
现在,他不高兴。坐在折叠小椅上钓鱼,好一会儿没有鱼上钩,也难怪,他性子急,不一会就起竿瞧瞧,当然钓不上鱼了。
不高兴,他就会折磨人玩,一般折磨的对象就是不被当人看的奴隶,自昭华入宫后,就成为他感兴趣的玩物。
“这景色美么?”文康扔了钓竿,看向昭华。
“花团锦簇,富贵满堂,感觉不到四季变化。”昭华恭敬的躬身,很含蓄地说。
“燕国皇宫花园的景色比之如何?”
“燕宫御花园没有齐国的华丽,更没有这里的豪华富贵,只是顺其自然,展现天然美而已。”昭华答得很有技巧。
他入宫为奴以来,小心翼翼,不敢多行一步路也不多说一句话,唯恐落人把柄。在皇帝跟前说话做事更是拿捏分寸,即不激怒他也尽量不引起他猜忌。
文康若有所思看看他,似在琢磨他的真实意思。
明明是谦卑的行礼,却仍然透着骨子里的傲气,明明是奉承之词,感觉却象贬低不屑,实以令人捉摸不透。文康不傻,他可以觉察得出昭华掩在赞美之下的真实态度。
哼,还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文康冷笑一声,吐着恶毒的语句:“在齐国皇宫花园,的确是感受不到四季变化,只是世上万事万物都是在变化着,你当太子那会儿可想到有今天沦落至此。”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还要继续虐,请注意皇帝微妙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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