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北行,来到一小镇,干粮已经吃完,准备找地方吃饭。只见镇上大部分饭馆都关着门,街上连卖烧饼的都没有,大多数商肆关门闭户,街上行人稀少,看上去十分凄凉。昭华不禁感慨,战争是上层人争夺利益的手段,而受苦难的却是下层老百姓,才打了几天仗,市面就萧条如此,再打下去,怕是百姓连饭也吃不上。文康素来要强好胜,吃个大亏岂能甘休,回去定要砺兵秣马卷土重来,到时这片土地免不了战火纷飞化为焦土,这些只图温饱的善良百姓免不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正在难过之际,文康推他下去问路。好不容易找个行人问了,得知这镇上只有一家饭馆还有食物可卖,
这家店位于镇东,楼上是客房,楼下是吃饭的外堂,住店的客人都在下面吃饭,还有外边来吃饭的客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议论战事,两人竖起耳朵听着。
可能因为战事的关系,馆子里没人干活,后厨只有一个厨师在忙活,前堂只有一个跑堂在招呼,吃的东西只有一样,就是面条,菜是简单的豆芽和豆干。跑堂帮着把面装在碗里,给客人们端上,到昭华那一桌时,只剩一碗。
“请客人稍候,第二锅正在煮。”跑堂抱歉地把面放桌上。
昭华正要把碗推给文康,文康却把那碗面推给他,道:“你先吃吧,你吃饭太慢。”
碗里的东西不知道什么做的,黑乎乎的难看又难以下咽,昭华顺手拿过桌上一小碟红艳艳的调料放碗里倒。
这时,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哭喊声,一个官宦模样穿锦衣的青年人走入店中,叫小二送酒菜上来,旁边的仆人牵着一个瘦小的男孩,那男孩大约十岁左右,面目清秀,手上绑着绳子,这样的天气,居然衣衫破烂难以蔽体,身上仅有一块破布摭着□□,臂上印着烙印,是主人家给自家奴隶打的烙印。
哭喊的人是个妇人,她跪在那青年人面前哭泣求告:“求求主子,奴才伺候您十几年,只有这一点骨血,求您别卖我儿子。”
那个锦衣青年人面带难色:“我也是没办法,眼下战事紧张,卫国不能待了,家里想搬到西楚去,手里没有现钱,郭老爷给的价钱优厚,而且你儿子跟着郭老爷想必不会干粗活。”
“要我母子骨肉分离,可怎么活?”妇人哭得撕心裂肺。
这时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胖子进入店堂。
“郭老爷,请这里坐。”那锦衣青年赶紧上前招呼。
那胖子进来入了坐,打个招呼:“黄公子,人带来?”
“带来了。”那锦衣青年拉过小男孩,道。“瞧,模样不错吧?”
“很好,很好。”那胖子郭老爷拉住男孩的手,捏了几下,又捏脸蛋身子,那男孩子瑟缩的如秋风落叶般,一脸恐惧悲伤。
“就按您上回说的那个价吧?”
“没问题。”
那妇人眼见没法阻止主人卖孩子,又跪在姓郭的胖子面前哭求:“求老爷,要买连我一起买了吧,孩子还小,不能离开娘啊。”
那郭老爷皱眉:“我要你做什么?你年纪又大又没什么姿色,这孩子年纪小皮肉好,调/教一番,两年后就可以接客,以后成了红牌,吃喝不愁,不比跟着你在农场做活强?你还不知足。”
“求你,我们母子活生生分开,您怎么忍心?”
那妇人哭得眼都肿了,紧紧抱着儿子,母子哭成一团。
那郭老爷和锦衣青年听得那对母子哭得悲切,毫不在意,签了买卖契约,按了手印,一起喝了杯酒,那郭老爷的随行仆人强行把男孩从母亲怀里拉走。一时间母子两个哭得愁云惨雾,撕心裂肺。
一边桌上的文康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身旁一阵寒气逼人,回头看昭华,果然他面带寒霜,双眉紧蹙,一股沉重之气笼罩周身,握着筷子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显是气到极点。
文康一把按住正要拍案而起的昭华,低声道:“别多事。”
昭华气得呼吸急促:“将那对相依为命的母子活生生拆散,怎能看得下去?”
“这种戏码天天都在上演,你能帮得了多少,买卖奴隶,在各国都是合法合理的,你若是阻止,官府还打你个扰乱正当买卖的罪名。”
昭华看看身上穿的女装,无奈地说:“那你去揍那胖子一顿,逼他把人留下或是连母亲一起买走。要不揍那主人一顿,令他不许卖那妇人的儿子。”
“别闹了,现在不是管闲事的时候,你嫌不够招人注意,还要打架把士兵招来?”
“即然如此,不如我们买了她母子。”
“开什么玩笑,我们这样哪里能带人,万一路上遇上乱兵,连这母子性命也连累了。”
昭华也知目前状况实在是帮不了那对母子,只得恨恨得坐到座位上,气得吃不下饭。先前在齐国皇宫,他受尽折磨,照样平静淡然,从容不迫。这回见那对母子悲惨凄凉,骨肉分离,却难以沉住气。再想到天下不知有多少这样的事发生,成千上万的奴隶就象路边的垃圾一样任人践踏,成日被卖来卖去,还辛苦劳作,饥寒交迫,随时都可能死去,扔到乱葬坑里甚至被熬成油膏。
今日就算冒大险救这对母子,可是更多更悲惨的奴隶又如何救助?
想到这些,心里象堵了块巨石,塞得难受,实在难以再保持平静如水。
不彻底废除奴隶制度,仅仅救这对母子又有什么用?只不过杯水车薪而已。想到此,恨不得现在就复了国,掌了权柄,统一天下,给所有奴隶自由和土地,让更多的人不再受骨肉分离之痛,鞭笞奴役之苦。
“好了,别生气了,吃饭罢。”文康忍不住劝他,看他半天对着面碗食不下咽,知他心里愤懑。于是出言排解,心里却不以为然。
在文康心里,旁人的死活和他什么相干,他只要他在意的人不受委屈就行了。搞不懂昭华为何对不相干的人这么关怀。
“你又不认识他们,他们又和你没关系,难受个什么劲?”文康不以为然道。
昭华听他如此说,不满地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心里思绪飘飞,想起了父亲和太傅。
慕容云枫常亲自带他看望国中孤苦老人,给他们送衣食。在城中也设了许多粥棚,救济那些饥饿的贫民。周太傅也常带他体察民情,教导他为君者首要爱民,知民间疾苦,才会不邪于行。
圣人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君子立志,要从关心亲人的幸福开始,进而关心不相关的人,把仁爱推及到不认识的人身上,心胸才会一步步摆脱狭隘,把眼光从一已之利上移开,逐渐放眼天下,志向远大,以造福万民为已任,以高于常人的勇气和坚韧去完成自己的伟大使命。
父亲和太傅的教导仿佛还在耳边,人却已经阴阳分隔。再看自己壮志未酬,国已不存,己身沦为奴隶,受尽煎熬,叹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更不知何年何月得展抱负。一念至此,悲从中来,不能自抑,不禁黯然泣下。
文康有些手足无措,看着他,道:“你又何必哭呢?快别哭了。”
昭华抬手用衣袖擦擦眼:“我哪里哭了,是被辣椒辣的。”
文康无奈地看他,把自己那碗面换给他,道:“这一碗没辣椒,你可以吃了。”又嘟囔着:“不能吃辣就别放那么多嘛。”
昭华勉强吃了一碗面,两人准备上路,怕路上兵荒马乱,衣食短缺,让店伙准备些干粮。
那店伙告诉他们,战争一起,粮食大都被征作军粮,刚才客人们吃的就是店里最后一点荞麦面,老板下乡购粮至今未回,还不知道能不能弄到,这仗再打下去,镇上大多数平民百姓都吃不到粮。最后店伙拿了几个块根状东西过来。
昭华拿着看看,问:“这是什么东西?”
店伙看他一眼,奇怪他连这个也不认得,说:“这个叫红薯,耐饥又饱肚,出产又多,种得好了一亩地能打近千斤。荒年时靠它活了不少人呢。”
(作者插嘴:红薯耐饿,还能防癌治便秘,好东东。荞麦,味道不咋地,做面条色黑易断,因为成熟期短,在收过麦后补种一茬,饥荒时用它救命。至于红薯是什么时候引进中国的,可能是明朝,专家没有明确定论,大家不要计较无关的细节问题。)
昭华捧着红薯,看来看去,眼睛发亮。
两国交战,拼兵力,拼武器,拼智慧,拼上下协作,更是拼国力,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再善战的军队也会不战而溃。自燕国亡后,齐国也防着燕国有异动,除了解散军队以外,就是控制了燕国的粮食,燕国虽处鱼米之乡,但是许多粮食打下,都让齐国强行征走,储于通县大仓。
红薯这东西产量高,又耐饥,还不会被征去做军粮,真是好东西。
文康看他捧着红薯看个不够,不耐烦道:“该上路了。真是的,给你那么多珍宝,你正眼不瞧,一个烂红薯你含情脉脉的看。”
文康暗骂自己说话的语气,象是嫉妒几块红薯。
昭华回过神来,把红薯放车上,道:“金银珍宝能吃吗?能顶饿吗?现在有钱也买不到粮食,还是这东西好。”
说着心里有了盘算,如果这东西能在燕国广泛种植,倒是能解决以后的军粮问题。燕国每季都贡给齐国许多特产,以食物居多,实在太亏了,还不如贡给金银珠宝,这东西又不能消耗,待复国成功,还可以再拿回来。耗费燕国的粮食来充实齐国仓库,真是不划算啊,只是不知齐国肯不肯同意让燕国用珍宝替代粮食来上贡。
昭华又沉思起来。
“发什么呆,走啦。”文康不满意地推他。
两人继续上路,一天下来,路上遇见许多散兵,还有负伤的兵士和民团兵勇,还有拿着武器的普通百姓,就是没有齐军的消息。两人小心翼翼,不敢多事,尽找偏僻地方赶路。
路上有农人卖冬果梨,篮子里只剩下一个,冬果梨个大味酸甜,一个足有斤把重,昭华素来不喜欢甜得糖水般的梨,却喜欢带酸味的冬果梨,立即把剩下的那个买了下来。
“把你的宝剑给我。”昭华伸手。
文康二话没说,把抱在怀里的大虞天子宝剑“龙渊”给他。
昭华斜他一眼:“问也不问一句,这么轻易给我,不怕我杀你?”
文康一笑:“你不笨,我不弱。为何要怕?”
昭华一脸郑重拔出天子宝剑,古雅的手柄,流畅的外形,优美的质感,饱饮过无数人的鲜血,剑身闪着寒光,散发着睥睨天下的气势,令人胆颤魂飞。
郑重举起,把梨一劈两半。
文康看着他拔剑削梨,不由得嘴角抽搐,这天子剑,向来为皇帝所有,只用来斩杀敌人,或是赐死德高望重的大臣,能死在此剑之下对谁都是一种荣耀,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被拿来削水果。早知道他拿来切梨,就不给他了,存心添堵,文康气得咬牙。
昭华啃了一口,把另外半个梨给他,文康拒绝。
“你不知道梨是不能分着吃的吗?”
“你什么毛病?冬果梨个大,本该分吃,况且,分梨又怎么着,生离死别,人生之常。有什么好忌讳的?”昭华不满意的瞟他一眼,一边故意把梨啃得嘎嘣响。
文康就是不肯吃,昭华也拿他没办法。
昭华和文康两人好不容易行到彭州附近一个小村子,文康的伤病愈发重了,本来受了好几处刀伤,怕引人注意,没敢去医馆求医,只好弄了些药胡乱用了,再加上最初两天腹泻,路上也没有养人的东西可吃,现在更加腹痛如绞,泻得厉害,只得到一家农户请求借宿,请了个郎中来看,却看不出什么毛病。
昭华为难起来,想了想,准备去彭州请个真正的坐堂大夫来看,顺便看看那里的情势,不知道驻守在那的三千齐军下落如何。
昭华知道自己一身女装有些招蜂引蝶,索性换回渔人装束,嘱咐了文康几句后出了村。
到了彭州城一打听,才知那里的齐军已经被反攻过来的卫军打跑了,只是不知损伤如何,听卫国人说的歼敌多少多少,只怕不能尽信,历来征战,总是将敌方伤亡夸大,已方损折缩小,报到上面,也是各个欢喜。
所以对卫国人说的齐军尽歼之类的言语昭华并不相信,可是却不知齐军主力现在何处。
昭华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回头看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一股危险气息,所以准备请了大夫就赶回小村,以免再生变故。
昭华问了大夫住处,加快脚步。
“你可是要找大夫?”声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我带你去。”
昭华回头一看,又是凤逸,心里一喜。
“凤,你一直跟着我吗?怎么还不回去?”
“你在这里,我怎么可以就这么回国?”凤逸说着,把昭华拉到偏僻处。
“回去吧,燕国需要你。”
“燕国更需要君主。”
“凤,我说过我不能回去,我要送文康回齐国。”
“我知道我劝不动你,所以请容乾来劝你。”凤逸盯着他,眼神异样。
“容乾也在这里?”昭华又惊又喜。
“容乾,快过来。”凤逸朝着昭华身后叫道。
昭华回头看去,却见身后什么人也没有,刚觉不好,颈后挨了一记,眼前一黑,人事不醒。
天子之剑,上古神兵,是打架杀人,居家旅行,削皮切水果的必备良品。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屋漏偏逢连阴雨,小华仇家找上门来。都怪凤逸不好。
PS:红薯亩产量最高可达万斤,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红薯救了不少人的命,从新中国成立后荣升为战略物资。就是说做战备用的,也可以备荒。吃多了胃里泛酸水。
以上科普由凤妈妈提供。
PS:小康受外伤又落水受凉拉肚子,是不应该吃辣椒的,也不能吃生冷,如水果之类,小华不会照顾人。
再插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孟子曰的。意为:爱护关心自己的老人或孩子,并将此心推及到其它人的老人和孩子。引申为善待身边的亲人,从而把这种仁爱推及到其他人。是代表儒家兼济天下的出世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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