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一

含烟从来都不觉得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 所谓的一见钟情更是不可能发生。

她同宋谨言成婚的时候,才相处未几日。

从成婚那日起,她便一直在猜测宋谨言选择娶她的原因, 作为一朝太师, 他即便是不想娶长公主, 也该娶与他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有想过是因为逃避皇上指婚, 而恰好她也需要帮忙,所以两人就将就了,也想过是因为她的名字与他未婚妻同音, 甚至想过是因为苏恒拜托他照顾她,唯独没有想过他喜欢她这个原因。

可今日, 听到他说喜欢, 含烟心中悸动不已, 不知为何,竟是打从心底相信他的话, 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来掩饰自己扑通乱跳的心脏,便见得竹林中似有人影移动。

宋谨言显然早一步察觉到了,已将含烟拉至他身后,含烟看不清宋谨言的脸,只看得清他下巴的弧度以及紧绷的身子, 整个人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还没等得含烟看清楚发生什么事情, 只听得到“嗖”的一声, 似有一阵冷风从耳际滑过。

几缕发丝已然被削断, 落在地上。

耳边还能听到宋谨言的心跳声,一声强过一声,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被他护在了怀中,那几缕发丝,正是他的,含烟这才惊醒过来,刚刚若不是他,只怕断的就不是他的发丝,而是她的头了。

而竹林中的人影已不知去向。

宋谨言担心含烟吓着,忙查探她身上,,道:“还好吗?”

含烟这几年一直跟这苏恒务农,日子平淡到几乎无聊,何曾有过这种惊心动魄的时候?

可她,一点都不想要这种惊心动魄,心突突直跳,直愣愣的点了点头,再抬头才发现宋谨言似乎面色有些不对,慌忙问:“你没事吧?刚刚到底是什么人?”

宋谨言淡淡笑了笑,揉了揉含烟的发心,道:“没事!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事实证明,宋谨言那句没事,完全是扯淡的,而含烟竟然没有看得出来。

回到客栈后,才发现他已经满头大汗,而背部,早已被血浸湿,原来刚刚在竹林中他便受伤了,她却一直没有发现。

幸得苏恒还没有离开,也幸得宋谨言伤得不深,只是划破点肉,流了点血,修养一些时日便好了。

当晚,苏恒替宋谨言看过伤势后便回了青竹山庄。

接下来的几日里,含烟忙着照顾宋谨言,也顾不上其他。

期间陆陆续续听到苏疾风下葬,苏慕接任庄主的消息。

几日后,宋谨言的伤也好的差不多。

一刀来跟他们告别:“我想回相思坊一趟。”

含烟问:“你还是决定要回相思坊吗?”

虽早知道会有和一刀分别的一天,心中却是又许多的不舍。

“嗯!”一刀点了点头,道,“师父就收了我一个弟子,现在我是该回去了。”

一刀是相思坊前任坊主和玲珑夫人的孩子,玲珑夫人已去,一刀回相思坊也是必然的。

含烟又道:“要不你再等几日,宋谨言的伤好些了,我们先送你回相思坊。”

即便是一刀会功夫,她也只是个女子,还是个总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女子,怎么能让人放心。

此时,已经消沉好几日的临渊开了口:“我先送她回去吧,到时候我直接回京。”

虽说临渊一多半时间都不靠谱,但有人陪一刀,总比她一个人上路要让人安心一些,所幸一刀也没有反对。

第二日,临渊便和一刀一同回了玲珑坊。

一刀走后的第三天,青竹山庄传出两则消息,一则是青竹山庄明文昭告—大少夫人一刀病逝。而另一则是青竹山庄三公子经庄主夫人唐凤亲口承认并非青竹山庄老庄主苏疾风与唐凤之子,并无资格呆在青竹山庄,自此逐出山庄。

三天后,传闻中被逐出青竹山庄的苏恒总算出现了,他形容狼狈,眸子中却是说不出来的轻松,第一件事便是开口问一刀的下落:“阿芸呢?”

含烟不知道他这几天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却能看得出,这几天即便是受了些难,他也是乐意的,以后,青竹山庄不会再有三公子,也没有大少夫人。

宋谨言道:“她回相思坊了,之前她没跟你说吗?”

这几日,看得一刀似乎明显开朗许多,含烟以为她是跟苏恒把话都说清楚了,她以为他回相思坊的事,苏恒应该是知道的。

苏恒显然是没有想到,怔了怔,道:“她回去了?”

“嗯,前几天走的。”我递了杯水给他,又特意加上一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是临渊送她回去的,应该不会有危险。”

苏恒猛然抬眼问含烟:“谁送她回去?”

“临渊啊,就前几日你见过的那神棍。”含烟伸了个懒腰,看着苏恒有些动容的脸,又添油加醋道,“好像一直没告诉你,临渊对一刀,似乎不一般。”

果然,苏恒的脸立时黯了下来。

苏恒匆匆跟含烟道过别后便往相思坊赶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含烟心中有种送了一口气的感觉。

现下一刀的毒也解,虽不知上一辈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也不清楚苏恒那所谓非亲生的身世到底是真是假,看着苏恒的样子,是决心要追回一刀,一刀亦还记挂着苏恒,他们的事情也算是圆满了,一刀现在,该是苦尽甘来了。

又过了一月有余。

宋谨言的伤势总算好了个七七八八,苏恒与一刀的事情算是已经圆满解决,宋谨言的伤已养好,他们也是该启程回京,对于回京,不知为何,含烟心中还是有些抗拒,隐隐觉得自己似乎非常不喜欢那个地方。

看着身边的宋谨言,心中才安定些许,罢了,既然打算跟着他了,便不要去想那么多罢,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总该是有能力护得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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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烟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骨头像散架了一般,放眼四周,却见这似乎是一间女子的闺房,正经的大家闺秀那种,房中香味萦绕,一切的一切都感觉陌生又熟悉。

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含烟终是记起一些事情,她们在京城郊外的树林中遇到了杀手。

说是杀手,还不如说是遇到一只军队,他们有上百个人,个个训练有素,下手快又狠,她脑中仅仅记得最后一幕,是遍地尸体。

初次见面时宋谨言身边带着的暗卫一一倒在地上,大雨倾盆,血流成河,一波一波的人朝着我们杀过来,宋谨言即便是功夫了得,也难敌人多,又要护着含烟,难免束手束脚。

含烟第一次恨自己,为什么不学一些功夫,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不能帮上宋谨言任何忙,反倒还拖累了他。

宋谨言也知道自己自己硬拼不过那些人,便只拉着含烟跑,跑到一座破庙的时候,他将含烟藏在了案桌之下。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待在这儿别乱动!”

说完便出了这庙。

含烟缩在案桌下,一动也不敢动,想着既然不能帮助他,那便尽力不给他增加负担。

案桌被劈开的时候,含烟脑中一片空白,忘了所有的事情,只记得最后是宋谨言撕心裂肺的甚至带着惊慌喊声,而后,她便被宋谨言压在了身下,头狠狠的撞在地上,眼前晕了一晕,同时听得宋谨言闷哼一声。

血,鲜红的血浸湿了他的衣裳,那时含烟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血,手中湿湿黏黏的东西让她差点晕厥过去。

呆呆转过头看着刚刚拿刀劈开案桌的人,他已经毙命在宋谨言的短刀下,是一刀封喉,喉咙处血流如注,睁大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宋谨言。

而宋谨言身上的血比被封喉的那人似乎流的更猛,任含烟怎么止也止不住。

含烟心中害怕至极,强忍着眼泪替他包扎伤口。

宋谨言虚弱地看着含烟,柔声安慰她:“别怕,没事的!”

以往的时候总希望她能关心她一些,便是受伤也值得,如今看到含烟担心的模样,宋谨言反倒不希望她找到自己伤得有多重。

含烟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自己的最后他的声音温柔低沉,似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心却奇迹般的安定下来,不再恐慌,只想着,如果他这次逃不过这一劫,那她便去陪着他。

明明没有多长时间的相处,却下定决心生死相随,含烟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已经这么重要了?

含烟心中甚至有种她已经爱了他好久好久的错觉。

心安定下来,头脑便也清醒许多,虽没有玲珑夫人那般一学就会的医学天赋,但也好歹是跟在了苏恒身边那么些年,看着他天天泡在医书药堆里。

宋谨言的血,终是止住了,眼看天色已黑,他身上又重伤,他们是不可能出去的了。

破庙的夜晚甚是恐怖,风吹得门外的帆布梭梭声响。

宋谨言却又发起高烧,身上烫得如火烧一般,他的头脑似乎都开始不清楚来,面色酡红,嘴里一个劲儿的说着梦话。

“烟儿!烟儿……”

“等我考上状元,一定十里聘礼娶你过门。”

“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烟儿……嫁给我!”

“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他?”

“对不起,我再不会让你受到那样的伤害。”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无助到让人心疼。

此时含烟心中异常清楚,他喊的并不是她,她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从何安慰起,只轻轻拍着他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烟儿,跟我说说你这几年的生活,好吗?”

含烟低下头,却见得自己的衣袖被他抓住,声音低落,带着些乞求:“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问:“我?”

宋谨言从来没问过她的身世,也没问过她的过去,而她,也从来不敢开口问他关于韩烟的事情。

这个时候,他突然问起,含烟想了想,却又觉得自己这几年过得是在平凡,并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事情。

绞尽脑汁把这几年的经历说了一番,而后道:“我的事情也就这些,你呢?可以跟我讲讲你的往事吗?有关……韩烟的!”

韩烟的事情,在他心中或许是解不开的心结,心结还是要自己解开,含烟没办法解开他心中的心结,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他不要将所有的事情都郁积在心中,哪怕只是说出一点点,也会好许多。

他身上还是很烫人,可醒着说说话总是比睡着做恶梦要好的许多。

宋谨言愣了愣,看着含烟许久,才缓缓开了口:“我认识她那年,她好像才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