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7
第二日,我并没有如预期般出发回云州。从那一日起,华嫣然的病日益严重了,每日躺在床上的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的时候却是一个人呆滞地看着窗外。
那日我进屋的时候,发现她正醒着,用一种很深沉尖锐的眼神看着我,那种眼神像极了那夜萧月太后盯着我看的眼神。她的眼眸一日比一日清明,再不如从前那般,我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而我,也暂时留在了战王府。苏流特意收拾了一个院子出来,让华嫣然住了进去,将欢意阁空出来留给我。
夜晚,屋里还亮着烛光。
我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望着那烛光发起呆来。这些日子,苏流常常徘徊在我的左右,忙前忙后地奔波着,为华嫣然请大夫,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他在打理。从前那种心安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房门被推开,尔澜端了盆水走了进来。自从苏萦出走后,她便又回到了战王府,却也只是留在欢意阁打点一些事情。
“王妃别看着那蜡烛了,小心伤着眼睛。”尔澜拿了个灯罩来,将蜡烛罩了起来,烛光一下子就暗了许多,眼睛突然变得有些酸涩了。
我揉了揉眼睛,说道:“尔澜,别叫我王妃。”
尔澜顿了顿,道:“在尔澜心里,您永远都是战洛王妃,永远都是这王府的女主人。这点,在王爷心里不会变,在尔澜心里都不会变。”
我叹了一口气,道:“和你主子真像,这么执着。”
尔澜脸微红,道:“尔澜读书少,什么都不懂,和妹妹从小就跟在王爷身边伺候,就连这名字都是王爷取的。虽说尔澜什么都不懂,可尔澜有眼睛,是看得清事情的。”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摆了摆手,道:“这事我自有分寸,别再说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鬓角也已经有了白发,这些事情还是明白的。”
尔澜沉默地将毛巾拧干递到我的面前,低声说:“尔澜知道王妃心里还有芥蒂,可说到底都是自己心里别扭着。可为了这些别扭,王妃自己心里不痛快,王爷心里也不痛快,连累着两个人都不痛快,何必呢。”
“说起来简单。”我走到床边,说道,“可真的做起来,哪有那么简单。”
“王妃早些睡吧,这些日子照顾老夫人的确有些累了。”尔澜从梳妆台上取来我的安神丸,倒出了一粒递到我的手上,道,“王爷一直交代不让王妃服这些东西,说是伤身,可睡得安稳些也是好的。”
我笑了笑,服了药。
从华嫣然病重的那一日起,我的噩梦越发严重了,梦里总是看见尹絮那张苍白的脸,还有满地的鲜血,常常半夜醒来便再也睡不了了。
“王爷对王妃还是操心的很。”尔澜笑道,“王妃放心睡吧。自王妃走后,王爷一直住在这儿,有时便多一个小小姐在,所以这儿下人们打扫的很干净,又都是王妃的旧物,不曾
动过。”
“无妨。”
连日来费了不少心力,加上刚刚服了安神丸,一挨着枕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意识有些模模糊糊地,只觉得身上的被衾凉凉的,仿佛是下雨了,风雨之声大作,敲打着树叶的声音哗啦哗啦响,可依稀有人在说话——姐姐!姐姐!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窗扇“吧嗒吧嗒”的敲着,漏进冰凉的风,床前的摇曳不定的烛火立刻“噗”的熄灭了。似乎有个人影在床前。
我恍惚地坐起来,问道:“是谁?”
暗暗的影子在床前摇晃,依稀是个女人,垂散着头发。我再次问:“谁?”
是女子的声音,带着淅淅沥沥的哭声,声音里透着凄厉:“姐姐!姐姐!我好痛!我好痛!我的肚子好痛!他们打我,用棍子打我的肚子!”
我身上涔涔的冒起冷汗,是尹絮!
“姐姐,我好痛!”她的声音嘶哑,“我用刀子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好多血流了出来,一直流一直流,我怕血不够,就硬生生地割断了自己的手。白色的骨头都露了出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骨头……我好怕!我好怕!”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部起来了,头发一阵一阵地发麻,我害怕地全身都在发抖。
“姐姐!姐姐!你看我的手!你快看我的手啊!白色的骨头,你看!还有血,好多血!我还带着执儿来了,你瞧,你快瞧瞧……”她作势就要撩开我的帐帘,“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他狠心打掉我的孩子,都是因为要护着你!都是因为你!”
“姐姐!姐姐!你要躲到哪里去!你要躲到哪里去!我是因为你才死掉的!我和执儿都是因为你才死掉的!你就没有一点点愧疚吗!”她的声音尖锐而沙哑,伴随着她犀利的笑声我的恐惧蔓延开来!
“不要!不要!”我摸索着身边的东西,枕边放着苏流从我墓里起出来的玉箫。我猛地一把抓起,掀起帐帘向那影子用尽全力掷去,哐啷啷的响。
“不要!不要!我不要看!你走开!你走开!”我抱着膝盖,哭喊道,“我已经和苏流分开了!我已经和他分开了!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一息无声,房门猛地被人推开了,有人慌乱地撩开我的帘帐,将我紧紧地拥在怀里,耳边响起他的声音:“不怕不怕!我在这儿!不怕!”
是苏流。
他低缓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不怕,我一直在这儿!”
手上的手镯轻轻地响着,我浑身都是冷汗,害怕地抓着他的衣裳,悲切地哭出声音来:“絮儿来了!絮儿来了!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絮儿才死掉的!都是因为我!我有什么资格怪你!都是因为我!我才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他低首,微凉的嘴唇印在我的额头上,他叹息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是我负了她。没事,即使要索命她也是来找我的。”
他身
上还有雨水打湿的痕迹,湿漉漉的触感诱发了我心底的委屈,我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大哭出声。六年前的冤枉,六年前的冷眼相对,六年前的绝望,六年前坠下悬崖时的伤心,我似乎要在这一刻将它们通通哭出来。
苏流,苏流,若六年前你也能像这样紧紧地拥着我那就好了,至少,至少我知道你是相信我的,你会一直一直在我身边。
可是,六年前的你,没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苏流还躺在我的身侧,身上还是昨天那件紫色的袍子,昨夜衣襟上湿掉的痕迹已经不见了。
他的鬓角似乎也有了一丝白色,想想似乎今年的他已经三十七岁了,快四十岁的老头子却还天天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公子一样英俊潇洒,不知道多少还在闺阁中的少女盼望着有一天可以入主战王府。
我的视线落在他沉睡的脸庞上。墨色的头发在枕头上散开,棱角分明的脸庞,高挺的鼻梁,斜飞的英挺剑眉,削薄轻抿的唇。
他的样子,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他还在沉睡,我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愤愤不满地说道:“真的是很讨厌你。”
好不容易六年过去了,想他的时间一天一天地减少,甚至我觉得总有一天我可以将他埋在心底,再也不会想起。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又出现了。他的温情就像一支锐利的箭一样,直至地射穿了我所有的防卫。
我正打算收回手的时候,他猛的拉住了我,清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睡意,嘴角带着笑容,道:“娘子,早安。”
“谁是你的娘子!”我抽回手,脸色微红地转过头去。
他从身后抱住我,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道:“你啊,就是你啊。这欢意阁的床除了我和承欢,便只有我娘子睡过,如今你睡了,那便是我娘子了。”
“你耍无赖!”我瞪他。
他温热的薄唇贴在我的脖子上,我听见他低笑道:“无赖便无赖吧。娘子没听过一句话吗,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是萦儿常常教我的。”
我气极,弯起手肘便打了过去,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并没有喊疼,却是低声笑了起来,道:“还记得你刚入府的时候,每天早晨我都是这样被你打醒的。真好,素素,你还在我身边。”
我愣住。
刚入府的那会儿,他总是赖在我的房里,却也规规矩矩的,并没有对我做出任何逾越的行为。只是常年的戒备让我养成了习惯,在睡眠时会攻击一切靠近我的人。因此那几个月,苏流每天早上都是被我打醒的。
可这讨人厌的家伙却依旧赖在我这里,赶也赶不走。
“咚咚——”敲门声响起,尔澜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王爷,王妃,你们起了吗?尹夫人请你们过去一趟。”
大家都知道苏流昨夜留在我房里了?!天呐!我的清白!抬脚,用力地将苏流踹了下去,毫不留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