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8
穿了鞋子,下了床,正打算在衣架上拿衣服的时候,手突然顿住了——衣架上挂着两件衣裳,袍角打了个结结实实的结。
我清楚地记得,这是七年前苏流出征的前一夜在我熟睡后打的结。之后我走到哪里,就将这两件衣裳带到哪里。没有想到,这个结会就这样绑了整整六年。
我伸手解开了那个结。
“你干什么!”苏流突然冲了过来,从我的手中夺过了两件衣裳,可当他看见那个结已经被解开的时候,脸色十分地难看。
我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他想重新将结绑了起来却因为手抖得不像话,根本没有办法打上那个结。我的眼睛有些湿湿的。
我走过去,从他的手中夺过衣裳,低声道:“这可是软烟罗,听说需要十个绣娘绣一个月才能出一匹,宫里一年也就进贡这么几匹。我记得当年还是我出嫁的时候皇兄特意让人为我赶制的衣裳,就这样摆在这里,也太浪费了。”
我抚摸着衣裳,袍角因为长年的打结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一点也不好看了。
“你要,王府的库房里还有几匹。这两件,不准动!”他拿着手中的那件紫袍,和我手中的衣裳一起摆在床上,认认真真地又打上了一个结,随后又摆在衣架上,伸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爱惜地抚摸着那两件衣裳。
我站的不远处,看着这样的苏流,心里有些酸涩。我认识的苏流,从来不会这样卑微,我认识的他,是那个英姿飒爽、挥刀驰骋在战场上的大将军。
我抬了抬腿,正打算走近一些的时候,突然感觉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一样,低头一看,脚边是碎成了两截的玉箫。
那支萧身上刻着“赠予吾之爱妻尹素”的玉箫。
它碎的这样让人措手不及,就像当年他推开那扇门,看见屋子里我和东方颢同枕共眠时那样措手不及。就像……就像我和他之间的夫妻情分一样,同样都是碎的这样措手不及。这支萧即使粘合了,再也吹不出之前那样动听的箫声,就像我与他之间一样……
失神间,苏流已经走到我的面前,站定。
“不用担心,我会让人修好的。”他从我手中拿过断萧,“不过是一支萧,我定能修好。即使是破镜,我也能让他重圆。”
他灼灼的目光盯着我,我转过头去,道:“不用了,一支萧而已,就算修好了,也不能吹出以前那样的声音了,何必再去为难手下的人。”
我匆匆地走过去,从柜子里取了一件衣裳,道:“快回去换件衣裳吧,二娘找我们过去定是有事情的。”
“回去?回哪儿去?”苏流走到我身边,从柜子里抽出了一件衣裳,道,“我一直都住在这里,什么东西都在这儿,你让我上哪儿去换衣裳?”
我:“……”
我和苏流草草收拾后赶到了华嫣然暂居的院子里。华嫣然一身华丽的衣裳,梳着凌虚
髻,可只带着简简单单的玉簪。
她的精神比前几天好多了,端坐在院子里,双目清明。
我站在院子门口,看着这样端庄的华嫣然,突然感觉她已经不是那个痴痴傻傻的华嫣然了,她似乎清醒了,在见过她的女儿和爹爹之后。
可阳光下的她,却更像一个暮年的老人正在静静地等待死亡。
听见门外有动静,华嫣然转头看了过来,嘴角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朝我招了招手:“来了,快过来吧。”
我迟疑地走了过去,握住她微凉的手,道:“院子里风大,娘怎么出来了?太医交代过你要好好休息,我扶您进去吧,有什么话我们进去再说。”
“素儿。”她突然唤我的名字,我怔住,“这些年委屈你当了絮儿的替身了。不过以后都不用了,你还是唤我‘二娘’吧,我听着心里舒坦。”
我缓缓地抬头,望着她饱经沧桑的眼眸,道:“您都想起来了?”
“是啊,都想起来了。”她挺直腰板,擦了胭脂的她看不出半点病态,“那天在清风谷上,看到了你爹,看到了你娘。”
她的视线落在垂首站在院子门口的苏流身上,说道:“看到了苏流,就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原来我迷迷糊糊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今天早上梳头的时候,发现了好多白头发,我才知道我已经老了。”
“不老。”我勉强地弯起嘴角,“我记得二娘嫁进王府的那年才二十岁,现在才过去十九年,二娘才三十九岁,一点也不老,才比我大几岁呢。”
她伸出手,落在我的额头上时我才知道她一直在隐忍,颤颤巍巍地手指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听见她低声说道:“别哄我开心了。我这副身子,和六七十岁的老人家有什么区别啊。疯了这么多年,在快死的时候清醒了,倒不如干干脆脆地走了。”
“胡说。”我的眼泪掉了下来,“二娘只是病了,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都是当娘亲的人了,怎么还哭的像个小姑娘一样。”她颤抖着双手,擦掉我眼角的泪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了。这些年,汤汤药药的没少浪费,能撑到今天,全是你还肯管着我,不然早就去见我的絮儿了。”
这些年,在她的口中听到絮儿的名字并不少,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絮絮叨叨地讲着絮儿小时候的事情。可却是第一次没有把我当成尹絮。
我低下头,道:“二娘,是我对不起絮儿。”
“那件事,不怨你,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她的目光停留在院子的树梢上,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这些年,因为絮儿,委屈你了。那丫头,和我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只是我比她运气好些,还可以陪着我的孩子多活这么多年。”
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道:“二娘,我不委屈。”
她看着苏流,道:“素儿,真的不委屈吗?你那么喜欢他,却因为絮儿和他整整分离了六年。素
儿,人生苦短,我们又是女人,哪来那么多六年来蹉跎啊。”
“二娘……”我低下头。
“素儿,我虽不是你亲娘,可感情这事,我也是经历过的。你若真的不喜欢他,为何还要替他生下那孩子?”她侧头看着我,笑道,“若是真的喜欢,便别去顾虑那些了。絮儿已经走了这么些年了,都该过去了。”
我有些诧异地望向她。我以为已经清醒了的华嫣然会特别恨我和苏流,巴不得我和苏流这辈子都要分离,不能在一起。
她拍了拍我的手掌,道:“去屋里,我在我枕头底下放了封信,你去拿来。”
我看了看她,点头走了进去。
华嫣然望着背手站在远处的苏流,嘴角微勾,道:“十九年了,你都已经成为人父了,时间可真快。”
苏流踩着叶子走到她的面前,道:“第一次见到您,还是在您嫁入王府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为了接近素素,才想办法揭穿您,望您原谅我。”
“以前,我恨你入骨,就连疯疯癫癫的时候,都记得你是我华嫣然的大仇人。若不是你,当初我不至于落得那么狼狈的下场。”她嘴角边的笑容温和,“若不是你,絮儿会嫁个好人家,只怕这个时候孩子也可以上学堂了。”
“此生,是我负了絮儿。”苏流垂眸,“若当初我在皇上生辰上拒绝了这门亲事,也不至于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到底,都是孽缘。”华嫣然抚摸着鬓角,道,“苏流,好好对素儿。尹家就这么两个女儿,不能全部毁在你的手上。”
苏流沉默不语。
我屋子里从枕头底下拿了一个信封出来,上面写着娟秀的字——姐姐亲启。这是尹絮这给我的?那为什么会在华嫣然这里?
我拿着信走了出去,院子里,苏流站在华嫣然的身侧,低头垂眸。他还是和六年前一样,一身紫袍,似乎从未变过,可我与他的心境,已然完全不同了。
“二娘。”我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将手中的信交给她。
她摇了摇头,将信塞在我的手里,说道:“这本就是你的。絮儿走之前,托人将信放在我这里,让我交给你,可我昏沉了六年,直到今天才交给你。”
我拽着那信,不语。
“行了,我的话说完了,我累了。”华嫣然撑着身边的丫鬟站起来,“我去睡一觉,你们别再这里守着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我望着她的背影,有种难言的感受。
“我们走吧。”苏流拉着我的手,径直出了院子。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蔚蓝的天空飘着几片云朵,最近的天气似乎格外好。我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苏流,道:“苏流,你知道我要什么吗?”
“知道。”他点头,“一生一世一双人。素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定给你一个交代。只要……只要你别再逃了……”
我转过头,不说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