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流芳阁。
一身紫袍的男子站在流芳阁的门口,手中拿着象牙柄的扇子,扇子的中央写着龙飞凤舞的“卿”字,身后跟着个小厮,贵气十足。
流芳阁的掌柜一看见男子踏进阁子,立刻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说道:“哟,这不是苏公子吗?苏公子许久没有来流芳阁了,看样子苏公子今日兴致不错啊,想听什么戏?小的这就安排下去,保证公子大饱眼福。”
苏卿收起扇子,笑道:“不用忙活,今日有什么戏便听什么戏便是了。”
“公子小心脚下。”掌柜的迎着苏卿往楼上的隔间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这里面正在上《霸王别姬》的戏码,公子一向不喜欢这样的戏码,小的马上就安排公子最喜欢的《贵妃醉酒》,今儿正好挽姬在,公子有眼福咯!”
“挽娘在?”苏卿顿了顿脚步,嘴角咧开,“挽娘在哪儿?本少许久没有见到她了,正好一起叙叙旧也不错。”
“哎哟,挽姬正在台上呢。”掌柜的往楼下的台子上一看,道,“诺,那虞姬就是挽娘了。公子稍等,小的马上就去安排。”
“不忙。等她演完这段。”苏卿坐下,眼中略带痴迷地看着台上的挽姬,说道,“还是台上的挽娘最好看。”
“公子喜欢就好!”掌柜的打了个千便退了下去打点。
苏卿是谁?长安城第一公子,战洛王的独子,俟溢国轩帝的义子,深得皇心,又与几位皇子关系甚好,身份赫赫,将来必定是要继承战洛王的位子。听闻苏卿公子能文能武,只是如今太平盛世,没有他一展风采的时候。
苏卿坐在软榻上,靠在栏杆边上,看着一楼台上的挽姬。
挽姬一身戏服,正咿咿呀呀地唱戏,手中的袖子在空气中挥舞,右手执着剑,眨眼间已经送入自己的腹中。她倒在小生的怀里,视线正好落到了二楼,看到他的时候,嘴角勾起了一个轻微的弧度,就连小生都没有注意到。
苏卿自是看见了,嘴角勾起。
挽娘,许久不见。
第一次见到挽娘的时候,是在一个大雨天里,那个时候挽娘还小,并不叫挽姬,而叫莺儿,不过七八岁,跪在街边,上演着长安城街头最常见的戏码——卖身葬父。因为是雨天,路人来来往往,没有谁愿意停下来看看这可怜的人儿。
挽娘穿着蓑衣,跪在雨中大哭。
她的面前,是已经开始发臭的尸体,她娘亲的尸体。或许长安城中的人不认识挽娘,可大家都认识挽娘的娘亲。她的娘亲是长安城中有名的戏子,有个好嗓子,人称金嗓子。都说戏子无情,可挽娘的娘亲却是个痴情的种子。她的娘亲爱上了一个落魄的富家公子,生下了挽娘,为了那公子,当了所有的身家。
结局可想而知,她的娘亲因为生了挽娘,身材走了形,就连那嗓子也带上了沙哑,皱纹爬上了那女子的脸庞。于是,她被抛弃了,最后死在了
长安城的街头。甚至就连下葬的银子都没有,徒留了一世骂名。
素煜帝统治下的东临国的确繁华无比,百姓生活无忧,可是总有这样那样的痴情人因情而死,总有这样那样的人找着不同的借口成为一个负心人。
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便是在那样的雨天里,苏卿的马车停在了长安城的街头,苏卿撑着伞下了车,缓步走向挽娘。那身影走得也不慢,却偏偏给人一种安然徐行的感觉。一刹那间周围的人群仿佛都成了背景,他好像独自撑着伞,行走在水墨蜿蜒的画中。
已经略带绝望的挽娘看见了苏卿,连滚带爬地到了苏卿的脚边,脏兮兮的手抓着苏卿的衣摆,在苏卿的袍子上留下了个脏兮兮的手印子,她哭着说道:“公子,请公子帮帮莺儿!莺儿愿意给公子当牛做马!公子仁心,求求公子了!求求公子了!”
苏卿皱着眉头看了看衣摆上的那个手印子。
“嘿!你这个死丫头!公子的衣服脏了你赔得起吗?”身后的小厮从主子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满,抬脚便朝挽娘踹了过去,挽娘跌坐在地上,带起一片水花。
苏卿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冷冷地看了一眼小厮,本还想上前补两脚的小厮浑身一颤,赶紧退到了苏卿的身后。
苏卿撑着伞走到挽娘的身边,伸手扶起挽娘,道:“你叫莺儿?”
挽娘眼中是满满的恐惧,看着苏卿身后的小厮眼中的狠戾,立刻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苏卿的衣摆,果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手印子,吓得脸色苍白。
“你娘亲是个戏子,取得名字却不怎么样。”苏卿的嘴角勾起,“你可想同你娘亲一样,成为长安城有名的戏子?”
挽娘愣了一下,咬着嘴唇,许久才说道:“想,莺儿也想向娘亲一样在台子上唱戏,成为长安城有名的戏子,娘亲……最后的愿望便是想看着莺儿穿上戏服。不过莺儿不想和娘亲一样,得一个负心人,最后死在长安城的街头,连最后的葬身之处都没有。”
苏卿微笑,道:“以后你就叫挽姬,我会带你回府,给你请最好的先生教你唱戏。至于将来你能不能成为最好的戏子,便要看你自己了。可明白?”
“谢谢公子!”挽娘跪下,郑重地给苏卿磕了三个头,“挽姬会努力成为最好的戏子!绝对不会辜负公子的希望!”
“好。”苏卿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道,“你的娘亲,我会寻人替你安葬。”
此后的挽姬,便在战王府住下了。如同苏卿带她入府时所说的那样,苏卿请了长安最有名的戏子来请挽姬唱戏。在挽姬十三岁的时候,将挽姬送去了流芳阁。
一戏,动天下。挽姬也如同她所承诺的那般,成为长安最有名的戏子。
台下轰然的掌声将苏卿的思绪从记忆中拉了回来,苏卿抬眼望了一眼楼下,挽娘已经在作揖谢幕了,下台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二楼,视线落在苏卿的身上
,朝他吐了吐舌头,便随着一直等候在台下的掌柜的走进了后院。
“越发调皮了。”苏卿微笑。
挽姬换好了便装,走出流芳阁朝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口。刚刚还在流芳阁里听戏的那贵公子正站在马车边上。
苏卿走上前,笑道:“许久没有见到你,今天无事,陪我四处走走吧。”
“一切听公子吩咐。”挽姬微笑,正巧一片树叶落在苏卿的头上,略显滑稽,挽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摘去了苏卿头上的叶子,揶揄道,“公子越发俊郎了,就连树叶子都垂涎公子的美色。不愧是长安第一公子。”
“啪——”苏卿的扇子敲在挽姬的脑袋上,道:“你也越发大胆了,连公子都敢笑话了,真得好好教训你一番。”
虽是训斥,可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备的意思。
挽姬吐了吐舌头。
苏卿瞧了一眼她头上的廉价的发簪,顺手摘了下来随手丢在了一边的垃圾堆里,道:“这发簪好眼熟。好看是好看,不过却有些旧了。好歹是一代花旦,一场戏下来能赚不少银子,还带如此穷酸的簪子也不怕人笑话么?”
“公子!”挽姬见他随手就将簪子丢了,不由地惊呼一声。
“挽娘可真是小气。”苏卿捏了捏她的鼻子,便扯着她往街的那头走去,“别担心,今儿公子送你一个新的簪子。”
挽姬顺着他走,回头望了一眼垃圾堆。
那簪子,是她十三岁的时候,公子送她来流芳阁时亲手戴在她头上的簪子。公子虽忘了,怎么就这么随手丢了呀!
苏卿突然停了下来,还在愣神的挽姬一不小心撞上了苏卿的背,摸着鼻子暗暗吃痛。苏卿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头,转身拿起了摊子上的一支白玉簪子,簪子做工精巧,雕成了兰花样,虽说简朴,却也好看极了。
苏卿转身便将簪子戴在了挽姬的头上,上下扫了一眼,道:“嗯,这样就好看多了,正好挽娘今儿一身湖蓝色的衣裳,配这簪子正好。”
挽姬伸手摸了摸那簪子,冰凉凉的。
“公子真是好眼光!”摊上的小贩笑道,“这簪子令夫人戴着真是好看极了,簪子朴素典雅,正和夫人的气质。”
一句“夫人”喊愣了两个人。
挽姬回过神来,连连摆手,道:“你……你误会了……我不是公子的夫人……”
“啊?”小贩挠了挠头,道,“哎呀,小的眼拙看错了,两位好生般配,看起来又十分恩爱,像极了刚成亲的年轻夫妇,小的这才将两位看成了一对夫妻。真是抱歉,这簪子啊,就当小的送给二位赔礼了!抱歉抱歉!”
苏卿却哈哈大笑,伸手揽住挽姬的肩膀,道:“无妨,我们本来就是一对夫妻。”
随手丢下了一锭银子,苏卿便半抱半拖地拉走了还在呆愣的挽姬。身后的小贩看着那锭银子,笃定地说:“这肯定是一对夫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