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怎样下层楼的,忘了; 是怎样回到帐篷的,忘了;是怎样浑浑噩噩的度过那几天,也忘了.
大概是天气炎热,伤口又一直被捂着,第二日的时候就发了炎,把绷带撕开的时候,从伤口流下的是混着血水的胧,昨日夜里还在发烧,看来也是因为这个。
第三日依旧是自己帐篷的人巡逻,自己仍然被留在帐篷休息,扶几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在面前放了一只碗和一把锋利的匕首,碗里倒了烧酒,又用火折子引燃,慢慢解开腰带,脱下中衣,把匕首放到火上烧热,苍白着脸,颤抖着手,把伤口上的烂肉全部剜下来。
疼痛击打着每一根神经,身体疼的战栗,有红色的血点从眼角淌下来,聚集在下巴上,又打在被单上,绽放成一朵一朵的梅花,眼睛传来剧痛,真气开始逆转,雄厚的内力逐渐变得薄弱,冲击着经脉,五脏六腑都绞着痛。
是不老核的副作用……
经过那疼痛的治疗,伤口才慢慢转好,却留下了一个很长很大的伤疤,不过扶几没在意,反正自己穿着衣服,也没人看得到。
前几日因为伤口的原因,都不敢洗澡,伤口痛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还是也只有忍着,今日不知怎的,除了巡逻的人,都被叫去校场练兵。
离校场百丈远处,是勿归的分支,沙漠里的河流,倒也清澈,水不深,河不宽,大概是因为有河水的滋养,旁边竟然生有芦苇,一丛一丛的,尖端还顶着花絮。
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在石头上,一脚一脚踩进水里,河水渐渐漫过肩膀,冻得人一阵机灵。
水里的人肤色苍白,面如皓月,眉目细长,那张假面也不错,小小的鹅蛋脸,高高的鼻梁,苍白的嘴唇,不笑不怒时,是和曾经的扶几截然不同的温婉宁静。
远处练兵的声音突然停了,然后是人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面前的芦苇被拨开,扶几把整个身体都缩进水里,只露出鼻子眼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混蛋朱色,他后面还有一干士兵,扶几欲哭无泪……
“远追?让你在帐篷休息,想不到你竟然一个人来洗澡了,你说你来就来吧,还不告诉大伙儿。来来来,大伙快脱,下河洗澡了……”扶几藏在水里的手握成拳,努力说服自己 不出手打人。
然后一群人就在自己面前脱下铠甲衣袍,十几个人,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跳下来,扶几背过身去,独自游得远了些,心里念了十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远追?你游那么远干嘛,”不等扶几转过身来,不知道是哪个混账王八蛋泼了自己一头的水,身体都被气得抖了抖,差点就站起身来,“大伙快来,看远追生气了……”
好吧,这群二流子是不怕自己生气的……
“唉,你们还别说,看咱们远追长的是不是有点像个姑娘啊?”
扶几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还别说,看着脖子细皮嫩肉的样子,还真有点像……”
“……”
扶几觉得如果自己的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他们一定被捅成了筛子。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圆溜溜的 应该是块石头,沉进水里把它捡起来,握在手里,看了看岸边的芦苇丛,趁他们不注意,用力一掷,果然发出一声闷响,这是一段非常时期,所有人的警戒心都很重,果然听到这声音,立马忘记了开玩笑,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游过去。
扶几抓紧机会爬进芦苇丛,随便把衣服往身上一套,连忙往帐篷跑,刚刚跑出两三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倒转身来,把他们放在石头上的衣服全部踢进水里……
这一群小王八羔子!
从此以后,扶几再也不敢在他们还在练兵的时候去洗澡……
漠疆突然就冷却,变得无声无息,在十里外扎营,每日除了吃饭练兵,就再也没有其他的行动,不知道是在等什么,但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会退兵,最多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张起那边仍旧没有起色,两方陷入僵持,其鹄传信边关,让其貅回宫主持大局,皇帝回信拒绝,他把自己当成了饵,只有敌军用足了力气攻打这边,张起那才会有突破。
“看来朕是低估了阿古代。”其貅站在地图前,静静地说着。不知道目光是落在地图上,还是穿过了那羊皮地图,落在了其他什么地方,又在想什么……
那时边关已经进入十月,天气依旧炎热,昼夜温差变大,白日的时候汗流浃背,夜里又冷的发抖,扶几头疾犯的次数增加,而且有一次比一次痛的趋势。
听说上一次的战役,有一个将军殉职,铁武升了官,顶了他的位置,百夫长的位置留给了朱色,而因为扶几的表现实在是太令人失望!成功 要去了部队。
对此,火头兵的老大感到很庆幸。知道扶几被调走的那天,火头兵老大目光移向角落里的一堆瓷片上————全是那个没用的玩意儿洗烂的!
新兵上任,分外惹眼。
这是第一次巡逻,现在一列人的最后,剩下不多的百姓,不乏年轻貌美的姑娘,所过之处,都好似有粉色桃花盛开。
扶几:……
大概是因为粮草被劫,漠疆竟然休战围城,这一僵持,就是一月过去。
扶几觉得自己会支持他的任何决定,就像是最忠实的信众,最合格的士兵。
渐渐进入十二月,寒风刺骨,十六岁生日那天,边关下了第一场雪,收到了师兄师姐他们寄来的信,还有一些药,在这边关,千金难买。
风吹的刺骨的疼,好像多厚的衣服都不能御寒,他和平时一样,穿着一身金色的铠甲,站在城楼上,看远处升起来的炊烟,扶几站在不远处,今日轮到自己站岗,静静的看着他,手放在挂在腰间的刀上,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又渐渐把目光挪向远处,落到那飘起的炊烟上。
那日正在吃午饭,远处突然漫天黄沙,是敌人在靠近,不似以往那般来势汹汹,是不曾有过的平静。
方阵中央,慢慢推来一辆囚车,上面立着个十字架,架子上绑着个蓝衣女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人不是池清欢还是谁? 她为什么会来边关?
“越相其貅,看看这个女人是谁,听说她会成为你的皇后,我们也没有什么意思,只要你把城门打开,我们自然把这位皇后归还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话一出,犹如冷水入油锅,越相将士纷纷围上城墙,讨论声越来越大,碍于其貅的威严,都不敢往他那边看。
不过讨论声扶几是真真切切的听到了,用眼角余光看过去,他的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平静,让人想到泰山。
这是他最爱的妃子,从前在皇宫的时候就听人说过,此女当为皇后,当这话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他亦从未反驳。
他们这是在出难题,不管开与不开,救与不救,都会落人话柄。
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神识却飘得很远,那些漠疆人在下面嘲笑着,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来来回回不过就是激将法,越相士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怎么做,全维系在他一人身上。
两方僵持不下,气氛越来越紧张。
开,这一城百姓何辜?不开,皇帝连自己的妃子都保不住,何用?
“越相其貅,我们一直敬你是条汉子,不过区区两万人,竟能将我八万人拒之城外,想不到现在让你开个城门,把你的爱妃接进去,连这个胆量你都没有吗连这个胆量你都没有吗?”
“就是!……”他身后一众小将附和。
……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目光似乎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仔细看却不难发现,他额角有青筋突出,垂在身旁的手握成拳,他的目光冷冽,仿佛盛了深潭之水,从这里望过去,仿佛他周围的空气都比其他地方更冷一些。
“她擅自离京,以后是成不了皇后的。”他的声音变了,穿透了空气,传到池清欢的耳朵里,她的脸瞬间没了血色,顿时连嘴唇都在颤抖,或许是因为太冷……,“既然如此,朕这一生都不立皇后。”大概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理解到这句话的含义。
其貅看天上突然纷纷扬扬洒下来的雪花,这一生,除了她,再也没有人有资格坐上皇后的位置……
扶几没有见过那个将军,所以看到他的时候有些吃惊,吃惊之后是惊魂……,他手里拿着弓箭,对准十字架上之人的眉心……
扶几没时间去思考,不管如何,那个女人都不能死!
“砰”的一声的扔掉不合适的头盔,跳上城跺,在众人刚刚反应过来的惊恐的目光中,一跃而下,腾飞而起……
本来想一直隐瞒,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有风割痛脸颊,在耳边“呼呼”的吹开,在漫天飘洒的雪花中,在绵延开的黄沙上,在所有人骤然放大的瞳孔里,在某一个人蓦然变得温柔 又突然变得惶恐的目光里,像一只蝴蝶,翩翩而起,与之一起飞出的,还有那只离弦的箭,来不及抓住它,反身一挡,那只箭穿开腹部。
“咳————”唇角有鲜血淌下来,腹部的伤口开始出血,数丈之外,漠疆士兵,万箭齐发……
猛的抽出腹间的箭,割开绳子,抱住那目露惊恐的女人,足尖点地,一跃而上。挥开一道气墙,挡住了第一波箭支,站在城跺上的时候,仿佛所有的力气都顺着伤口泄露出去,蝴蝶骨上穿过一支箭,仿佛骨头都被洞穿。
猛地推了一把,把救下来的人推下去,然后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体向后倒去,后方是数丈城楼,下面是削尖的篱笆,从这里摔下去,大概大罗金仙都救不了……
罢了,望你守好眉间一粒朱砂,立心仪之人为后......
落在半空的时候,模糊的视界里飞来一只漆黑的大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