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蹉跎衡阳

那个下午,傅家爹爹因为被侮辱而发怒,打了日本兵,在街邻劝告下,拿着二十几块钱,匆匆逃离故里。

餐风露宿,说不尽的艰苦,走了足足半个月,终于到了衡阳。

一见面,一家人几乎互相认不出来了。傅家爹爹经过长途跋涉,灰尘满面,胡须老长,人也瘦了许多,连腰都有些佝偻了。但是那眼睛里的倔强还在,闪闪有光。傅家姆妈认出了。

“天鹏!”她叫了一声,连走几步上前,拉住爹爹的手,说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呀?”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文伯伯夫妇俩从屋里出来,叫着:“妹夫,你好啊?来了好,来了好,一家又团聚了!”把他迎进屋。

说着话,老大挑着荒货担子回来了,看见爹,叫了声。彩云抱着汉华进来,给爹倒了杯水。傅家爹爹四下看了看,觉得少了什么,问:“老三呢?有为呢?”

只这一问,傅家姆妈的眼泪如泉涌,彩云也抹眼泪。傅家爹爹脸色立刻变了,大声问老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说呀,给我说呀!”

老大上前扶住爹,说;“爹,您先歇歇,莫伤了气。”

傅家爹爹一下子摔开他的手:“不要你说!问你妈哩!”

正在这时,老三颜胜怏怏地进院子来,眼睛看着脚下,丢魂落魄的样子。傅家爹爹从屋子里跨出来,抓住老三问:“有为呢,我的有为呢,我的孙子呢?”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变了调,像怒吼,也像哭,更像是祈求。

傅家姆妈终于放声大哭起来!一家人,个个哭得泪人一般,文伯伯夫妇也抹眼泪。

“有为不在了。”老三闷闷地说。

有为不在了!那个可爱的,懂事的好孩子不在了!傅家爹爹觉得天旋地转,一阵瘫软,坐在地上。

有为是在一次轰炸中死去的。

索性是炸死的,一家人也好受些。那时候,日本飞机天天轰炸,不知道多少百姓被**炸死,被机枪射死,司空见惯,亲人哭一场也就罢了。

有为不是炸死的,他死在亲爹手下!这在傅家人的心里留下了永远的阴影。

糊糊涂涂的老三颜胜,在飞机轰炸的慌乱中,失手将儿子捂坏了!

那天,颜胜带着儿子出去,刚走了没几条街,空袭警报响起,人们纷纷四下逃避,颜胜看见附近有铁路,铁路上停着几节火车皮,好多人都钻进了车底下,他也拉着有为往里钻。

进去的时候,有为的头被狠狠撞了一下,孩子疼得哭起来。这时候飞机已经临空,在铁路上盘旋。那飞机飞得只有电线杆那高,飞行员的脸都看得清清楚楚!躲藏的人们,战战兢兢,就怕**落下来。有人听见有为哭,连声说:“哭不得!哭不得!飞机上听见不得了!”老三向来粗齿,全不顾孩子的感受,粗声喝道:“不许哭!没出息的东西!”那孩子更加委屈,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魔鬼在那一刻缠住了老三的心。猛一下,他将孩子的嘴牢牢捂住。那孩子被捂得脸色通红,进而发青。

愚蠢的老三,这个没有细腻感情的野性汉子,这个惯于使蛮力的粗人,以为留着鼻子可以出气。全然不知孩子在那样号哭之后,出气不及,等他放开手,一口鲜血从孩子口里喷出!孩子的肺管胀破了!

老三抱着有为,疯了一般往家跑。孩子一路嘴淌血。

战乱时候,没有医生,没有药,遍地是灾民,到处是死亡,哪里有人管得了一个贫穷的孩子!孩子一直昏迷,发高烧,可怜没有几天就停止了呼吸。老三抱着孩子,眼睛跟疯了一样,瞪得铜铃大。过会,放下孩子,发了疯似的用拳头砸着自己的脑袋,骂自己混账!

巨大的悲哀笼罩着傅家。在傅家爹爹到来之前,傅家姆妈的眼泪就已经哭干了!那天,她抱着孙子的尸体,不让人搬动。

翠荣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孩子下葬之后,翠荣忽然找到傅家姆妈。

“妈,我要跟你住。”傅家姆妈诧异地看着媳妇。

“你,老三呢?”

翠荣坚决地说:“我再不能跟他住一起了,是他杀死了我的儿子!”她期盼地看着傅家姆妈,眼睛里满是哀怨。

傅家姆妈只得点头答应了。

那样可爱的孙子去世,傅家两老大伤元气,精神恍恍惚惚,说话提不起劲,夜里,两老唉声叹气,觉得夜太长。

老二颜法回来看爹爹。

“爹,”颜法坐到爹妈床头,握着爹的手叫着。

傅家爹爹看着儿子。颜法也瘦了。逃难的颠簸,为一家人衣食住行操心,叫他的眼睛跌了窝,显得更大。

“儿啊,这样动乱的时候,你吃苦了!”爹爹抚着颜法,叹气说。

颜法笑笑说:“爹,没有什么。我们年轻人,吃点苦不要紧。你们老人要保重啊!”

傅家姆妈说:“儿啊,我们一家人,拖老带幼,千里逃难,多苦啊!但是也不后悔。你爹来说,留在武汉的乡亲们,受鬼子的蹂躏啊!只是我们这样大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几时才能完整地回家去啊!我和你爹老了,我们的老骨头,看来是不能埋在老家了!”

颜法说:“妈,不要那样想。总有一天,我们能把鬼子打出去!那时候,我们弟兄背着二老回家去!”

一边沉默的翠荣,抹着眼泪说:“有为走的那几天,我连死的心都有,真想跟孩子走了算了!这几天我转头想,有多少家庭死了亲人啊,我们算在里面,多一个而已!我们就是要硬撑着,一定要活回去。”

傅家姆妈听了,眼泪流出来。她连声叫着:“翠荣,好媳妇,你到傅家吃苦来了啊!”说着泣不成声。

翠荣这女子,从小到大,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赤地千里,爹妈带着三个孩子逃荒,实在走不动了,将草标插在她身上。老爷带兵经过,十块大洋把她买了来。

一个兵抱过她,给她一块饼。小小年纪,也知道从此就要离开爹妈,离开哥哥了。恐惧笼罩着她,她拼命哭叫着要娘,却眼看着娘和爹越来越远,哥哥疯了一样要奔过来,被爹紧紧抱住。她的嗓子都哭嘶哑了。

很小就给太太倒马桶,捶脚,稍大,烧火,做饭,洗衣服,什么都干,一天没有个休息的时候。看着少爷小姐们舒舒服服地吃着,玩着,她常常偷着哭。一个老妈子看她可怜,常安慰她。“孩子啊,认命吧,熬着大了,找个好人家,也过几天舒心日子啊!”

遇到老三,虽然莽撞,性子急,倒也知道心疼自己。加上傅家姆妈的慈祥,傅家弟兄对她的尊重,翠荣觉得日子有了盼头。有为出世,那样可爱,那样聪明,给翠荣带来无限希望。老三去做事,翠荣在家补补连连,大人孩子都穿得整整齐齐,邻居都夸。

日本人打进来,太平生活过不成,一家人逃难。艰难的日子里,无论多么苦,在夜里摸着儿子嫩稚的小脸,翠荣就觉得生活有盼头。儿子,是她的命啊!

天不成全她,儿子死于非命,翠荣的心碎了!

那些天,她吃不下,睡不着,成天以泪洗面,闷头坐着。老三不敢面对她,连傅家姆妈也不敢劝她。几天时间,她黄了,瘦了,老了十岁。

在心里,她万念俱灰,今后,活不活下去已经不重要了。她想过出家,可是兵荒马乱,谈何容易?傅家爹爹来了,看着两个老人为了一家,那样操心,翠荣的心又软了,她觉得应该帮着老人,把这个家撑下去,撑到胜利,一家人返乡去。

只是对于老三,翠荣是真正死心了。无论如何,儿子死在他手里。

从儿子死去那天起,翠荣再没有跟老三过一天。

有一天,一个满脸污垢的婆婆,拉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路打听,到了文伯伯家。

老幼俩破衣烂衫,孩子的裤脚撕了一条,就那样拖在地上。

“请问有姓傅的住在这里吗?”婆婆一开口,地道的武汉口音。

傅家姆妈疑惑地看着她。这人似乎面熟,但是一时想不起。“你是?”那婆婆忽然大叫一声:“亲家!”马上痛哭起来:“我可找到你们了!天哪,天哪!”嚎啕声把屋里所有的人都惊动了。

这才知道,是颜玉的婆婆。傅家姆妈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女儿颜玉,就是受这家的欺负,不堪**自尽。他们欺穷,用小轿子来接媳妇,让傅家在一条街的街坊面前抬不起头。女儿,那样一个懂事吃苦的好女儿,就是眼前这人逼走的!

真想大骂这人一顿!叫她走远些。

转头一看孩子,颜玉的儿子,自己的外孙。这孩子生得俊俏秀气,就像他妈。冷风中,孩子瑟瑟发抖,看着傅家姆妈,一声不吭。

傅家姆妈一阵心疼,蹲下来搂住孩子,叫了声:“我的儿啊!”眼泪淌下来。

傅家爹爹早已出来,看着他们说:“进来吧,快进屋!”几个人都进了屋,彩云抱着汉华也过来了,好奇地看着那婆婆,她早听说了这婆婆的厉害。

然而今天的婆婆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威风。她接过彩云递过的一杯茶,咕噜咕噜几口喝下去,然后望着彩云说:“姑娘,有什么吃的吗,士民这孩子一天没吃了!”

傅家姆妈又是一阵心疼,赶紧叫彩云去把昨天的饭拿到锅里煮,合上些菜叶,热呼呼一盆,给那婆孙俩各盛一碗,两人什么都不说,呼呼喝下去,孩子的脸上有了些红色。

那婆婆抹抹嘴说:“亲家,我知道对不住你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过去我是鬼迷心窍,这几年逃难,我吃了那样多的苦,有时夜里总是想,自己过去怎么那样坏的脾气!人,不到绝路上,不晓得自己的过错。怎么办呢,已经发生了呀!本来我是没有脸来见你们,可是看着士民这孩子,不得不来,他是刘家的一条根!”

她说,武汉被日本人占领,他们一家出来逃难。遇上土匪,钱财被一抢而空,困在一个小镇上。刘老汉本来有病,拖了没几天就一命呜呼。儿子神经兮兮的,在那样多的难民中走失了,这已经几年没消息了,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她把孙子士民紧紧拉在手里,才没有散失。没有钱,又不能做事,祖孙俩靠乞讨,一路到了衡阳。知道傅家逃难也是到衡阳,就到处打听,直到昨天才得到实信,找到文家来了。

“亲家,千不好万不好,你往你外孙面上看!现在我才知道,钱算个什么,遇上大乱,那就是草纸!晓得几多往日的富贵人家,如今在乞讨一口饭!没别的,只求你收下你这外孙,你们家人多,总比我有办法!”

说着话,颜启颜法都回了,看见刘家婆婆,都没做声。那婆婆赶紧叫士民:“叫舅舅!”孩子腼腆地叫了声,颜法把士民揽在身上,摩沙着头顶。

傅家姆妈试探地问:“亲家也不要走了,就在我们这里落脚?”

那婆婆“嗐”了一声:“我是断断不能在这里!我就是再无脸面,也不能再麻烦你们了。我跟管难民的说了,到那里去。我一把年纪了,管他呢,沟死沟埋,路死路埋算了!”说着撩起衣襟来擦眼泪。

翠荣、老三也回了。一家人把刘家婆婆请上桌,吃了顿饭。傅家姆妈说:“亲家,既是你相信我们,把孙子交给我们,你就放心。颜玉是我身上的肉,士民也是我的骨肉!”那婆婆千恩万谢,临走,把士民抱在怀里,“嘖啧啧”亲了又亲,说:“孙儿啊,你奶奶不成器,养不活你,跟着你家家爹爹,听话,莫调皮啊!”说完,木偶一样,呆呆无语,眼泪从眼睛里淌下来,流过脸颊,流到脖子里,她也不知道擦一下。

士民看着奶奶,眼泪汪汪的,一会,把脸埋在婆婆膝盖上。

傅家爹爹不忍,说:“亲家,就留这里吧,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大乱的时候,有什么计较呢?”

刘家婆婆说:“亲家,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什么都不说了,你们帮刘家把士民带大,刘家祖宗在地下,给你们叩头了!”说着鞠了一个躬,又哭着看了士民一眼,下决心走了出去。

傅家姆妈对士民说:“儿啊,你莫生分,我们都是你姆妈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儿啊,从今以后,这里的人都是你的爹妈一样!”那孩子懂事地“嗯”了一声。傅家姆妈又流泪:“可怜的孩子,吃苦吃多了啊!”把士民搂住,亲手给他洗脸,洗脚,又叫老三清了两件衣服,给士民穿上。傅家姆妈上床,将士民搂在怀里说:“儿啊,你安心睡吧,家家保护你。”

一家人,看着姐姐的孩子归来,都有喜色,只有翠荣,看着士民,想起自己的儿子有为,眼泪又不住地流。老三看也不敢看她一眼。

颜法在兵工厂里,每天下力地做工。

工厂在山上,周围布置了高射炮,敌机空袭,高射炮一起开火,往往叫敌机近不得。

工厂的建立,使这里迅速形成一个小集镇,青砖小屋,棚户,一间接着一间。不少工人就在这里租房子住。晚上,一些青工睡不着,三三两两出来闲逛,也有的坐在小摊旁,叫几个菜,要一瓶酒,喝到夜深,回屋睡觉。

逃难到衡阳的人,带来了各地的厨艺,有桂林米粉,湖北莲藕汤,湖南牛杂,口味各种各样,香喷喷的,叫人口馋。

颜法加班后,肚子饿了,在这里的一个小米粉摊上,吃一碗米粉,然后回家去。

那米粉摊是一个湖南人开的,老爹爹有六十多了,一个姑娘,是爹爹的女儿,父女俩天天从早到晚在这里卖米粉,很辛苦。

一个小棚子,用树棍支起,上面盖着芦席,周围也是芦席围着,棚子下摆几条凳子,一张小桌,桌子上几碟小吃,有枯黄豆,酸豆角,腌菜。

一盏昏黄的油灯,挂在棚子顶下,灯光随风飘飘渺渺。

米粉有牛肉的,牛杂的,鲜肉的,颜法每次只吃一碗素米粉。

因为知道父母的艰辛,一大家人需要养活,颜法对每一个钱,都是节约着用。他的薪水,如果自己用,是用不完的,他尽量多交些母亲。母亲日夜盼望着回老家去,将老家的房子修理起来。

粉摊的老人看颜法这样节俭,不免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兵工厂里的人,一般都是很大方的,吃起饭来,都是点好菜。颜法这样的真不多。

那姑娘年纪约有二十多,纤细的腰肢,瓜子脸,白净净的,不声不响地做事,手脚不停。

颜法有段时间,几乎天天晚上去吃粉,有一次,那姑娘问:“你怎么天天这样晚下班啊?”

颜法说:“抢时间啊,没法子。”

姑娘说:“你总是这样辛苦,吃的又这样节约,担心身体啊!”

颜法不由得注意地看了她一眼。这姑娘生得单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忧虑,战争时期,谁知道她有些什么苦衷在心里?能够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工人同情,大约也是受苦人。

有一天,颜法又加班,照例去那个小摊吃米粉。老汉为他下米粉,却突然一阵颤抖,弯下腰去捂住腹部,整个痉挛起来。手里的米粉撒了一地。

那姑娘大惊失色,“爹,爹!你怎么啦?”她把爹扶到凳子上,老汉还是不停地痉挛。

颜法稍微懂点常识,他看了看老汉,对姑娘说:“是内脏出了问题,要赶紧送医院。”

这个偏僻的地方,又黑,又没有车,医院那么远,姑娘急得哭起来。

颜法知道兵工厂里有医务室,里面的医生都是军队来的,技术不一般。他想了想,叫姑娘帮忙将老汉放到自己背上,一刻不停地朝厂里跑去。

厂门口几个卫兵站岗,见到颜法,都认识,看到老汉和姑娘,就栏住了。颜法再三解释说老人病重,无奈卫兵权力有限,说什么也不肯放进去。正在争论,来了一个当官的。问了情况,看了看老人,知道是实。他对颜法说:“我知道你,一个勤快的模型工,好样的!但是规矩就是规矩。这样,你登个记,说这人是你的家属,我放你进去!”

颜法规规矩矩地说:“长官,我不认识这人啊!”

那军官板起脸来:“那我就没有办法了。放家属进去,情有可原,放外人,谁有那个胆!”

姑娘见爹难受,求颜法:“你就登记个家属吧,不就是个手续吗?”

颜法无奈,到屋子里登了记,填了老汉名字,自己的名字,老汉姓蒋,自己姓傅,怎么也扯不到一块去。想了想,填了个:“岳父。”这是唯一说得通的。

兵工厂,日夜有医生值班。厂医是个四十多的男子,在部队干了多年,经验很丰富。见是颜法的“岳父”,赶紧为老汉体检,片刻就得出了结论:急性阑尾炎。

颜法问,需不需要手术?那医生沉吟一会说,现在还不是那样严重,可以保守治疗,打一针,吃点药,回去看情况再说。他又补充一句,现在药品很紧张,尽量不要做手术。他给老汉打了止痛针,又开了药,老汉就缓和多了。

医生对颜法说,我把医务室的担架借给你,你明天还我。

颜法说个谢谢,和姑娘一起,将老汉抬着出厂,一直抬到小镇上一个很小的茅草屋里,这里就是父女俩的家。

屋子很小,还被隔成两间,外间屋只能放一张小床,一张方桌。将老汉放到床上,老汉已经清醒了,他对颜法说,谢谢你年轻人,你救了我。

颜法说不要紧,就要告辞。那姑娘却不让颜法走。

“怎么也要吃点什么呀,你连粉都没吃到口!”颜法说不要紧,回去有吃的。那姑娘说我给你做,很快的。说着她麻利地点起灶火,烧开水,一会,香喷喷的粉条就端上了桌。一大海碗,里面是湖南牛杂,很软和,吃在嘴里,有些**的感觉。

老汉吃了药,已经安稳地睡了。姑娘坐在颜法身边,和他说着话。姑娘叫琴姑,是湖南乡下人。日本人打到她家乡,母亲被炸死了,她和爹爹两人逃到这里,做小生意维持生活。

“我们那里,嗨!”琴姑说起家乡,眉飞色舞。她说,家乡有青青的山峰,山上尽有开不败的野花,有各种药材,各式各样的小鸟,日日在林间穿梭,唱着歌。

“小时候,爹爹带着我,上山采药,怕我丢了,用一根带子,栓在我腰里,另一头拴在树桩上。他自己,爬到很高的高处,去采菌子。是药菌,可以治疟疾。”她说,那时候爹爹给乡亲们治病,大家就送他们家一些吃的,糍粑啊,豆丝啊,炒蚕豆啊,她吃了不少。

“要不是打仗,我家现在很快活的。”琴姑的眼睛里又有了忧虑。战争来了,娘死了,背井离乡,到这里,什么熟人都没有,多亏了爹爹会做米粉。

可是到什么时候是头啊!已经打了这么多年了!

颜法说,不会很久了,日本人已经撑不住了,中国迟早要胜利的。他们兵工厂日夜不停的生产,就为了那天。

琴姑说:“我佩服你们这些男人。能够做大事!”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颜法吃完了,看看老汉睡的很沉,颜法说估计不会有大问题了,要休息好。他叫琴姑,明天不要叫老人出去了。

琴姑送颜法,送到门外,月亮已经到了西天,四下里一片寂静。琴姑依着颜法走着,走到路口,她停下来,温和地看着颜法说:“哥,你去吧,明天还来啊!”她没有说是来吃米粉,还是来家里。颜法叫琴姑回去,琴姑说:“哥,你先走,我看着你!”声音十分柔和,眼睛睁着看颜法,似乎有依依不舍。

颜法心里受到了感动,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走了。

月亮像一个银盘,将这山野照得银白一片,远处的山峰,黑呼呼的,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近处,路边的树林里传出夜风的穿林声,草丛里似乎有什么小动物,听见颜法走近,呼啦啦串着逃走了。

颜法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奇妙。一切都像梦境一样。自己千里迢迢,到了这异乡,在这样的月夜,遇到琴姑这样清纯的姑娘,明天还会看到她。颜法感到一种隐隐的期盼在自己心中。

这么七想八想,到家,已经鸡叫了。

匆匆睡了会,爬起来就上班去,路过那个粉摊,看见静悄悄的,哦,琴姑怎么了?她父亲好些吗?

下午,颜法没有加班。匆匆出厂门,到那里去,琴姑的摊子仍然没有人。

想了想,颜法去了琴姑家。

屋顶上飘着炊烟,琴姑正在灶前,用吹火筒吹火哩!看见颜法,琴姑笑了。“哥,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她高兴地叫颜法帮着加柴,自己站到那一边,将大锅洗干净,倒上油,一会就把一盆青菜倒进了锅里。

火苗窜着,照亮琴姑的脸。那是一张俊俏的女子的脸。眼睛柔和地看着锅里,有时候,烟气熏上来,她躲避烟气,眉头皱了皱,眼睛眯成一条线。颜法觉得,那一刻琴姑分外娇媚。

颜法问琴姑,为什么没有出摊?琴姑说:“爹不好,我照顾他。”看了看颜法,她笑起来:“不出摊,你就会来我家!”颜法也笑了。

这个湖南乡下的姑娘,有一种天然的灵气,说话之间,叫人愉快,叫人感染到一种自然的美好。

琴姑的爹爹已经好多了。看见颜法,他挣扎着要起来,颜法赶紧将他按住。

“老伯,不能起来的,要休息呀!”

老汉说:“没什么,我一生,什么没看过?这个病,过几天就好的!”

颜法说:“还是大意不得。医生说了的,起码要休息个十天半月。”

老汉说:“哪那么娇贵!我们下力的人,好得快。等吃了这药,躺个两天,就好了。”

琴姑说:“爹,你就听傅大哥一回,多躺几天。”

说着饭菜都上桌了。琴姑给爹盛了一碗饭,夹了菜,叫爹坐起,靠在床头吃。她自己,和颜法到外间屋,颜法坐一边,琴姑对坐着,不断地给颜法夹菜。

琴姑的眼睛,水灵灵的,看着颜法,似乎眼睛会说话。

“哥,以后你常来呀,我们家没有亲人了。”颜法答应了一声,想,琴姑的话里,似乎自己就是亲人了吧?

吃过饭,琴姑不叫颜法做事,自己麻利地刷碗洗锅,片刻功夫家里就干干净净了。

颜法想,天下的好女人怎么有共性?桃子,也是这样的。

琴姑为父亲洗过脸,服侍父亲躺下,到外面来和颜法说话。

“哥,你那晚回去,嫂子怪你了吗,那么晚?”

颜法说:“没有嫂子。”

琴姑笑起来:“我知道你没有嫂子!”

颜法不觉也笑了:“你怎么知道?”

琴姑说:“哥你一看是厚道人。要是有嫂子,今天不敢来我家的!”说着呵呵笑出声,琴姑的声音,银铃一样。

两人又说了许多话。琴姑讲她小时候的趣事,讲她如何养了一只讨人喜欢的黄狗,那狗十分通人性,她出去挑水,狗就跟在身后,她歇下来,狗就蹲在身边。

“我这人,小动物都喜欢我!”她又格格地笑了。

颜法忽然想说,人也喜欢你呀!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

老汉在屋里咳嗽,琴姑进去,给爹捶了背,出来,对颜法说:“你看我爹能好吗?”

颜法说:“我们厂的军医很不错的,他说不要紧,就是不要紧。”

琴姑欣慰地说:“谢谢你呀哥,如果不是你,我爹昨晚可能很危险的!”

颜法说:“遇到这样的事情,是人都该帮忙,何况我天天在你们摊上吃东西!”

琴姑笑了:“那么多人在我们摊上吃东西,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想法呢?可见你是个心肠很好的人。一个男人,就该这样!”说着,她显出非常亲切的样子来,看着颜法,眼睛里波光粼粼。

天不早了,颜法要回家,琴姑坚持要送他。

两人沿着石子路走着,坡下是黑黝黝的树林,一边是成片的矮房子,琴姑总走路外边,有时颜法走得靠坡子一点,琴姑就要把他轻轻往里推一推:“哥,小心啊!莫要滑下去了。”自己却毫不在意,就走在路边。

一种亲切漫延在颜法心里。琴姑是那种一心为别人好,自己可以吃苦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是人间的宝。

走到路口了,这里有一片小树林,颜法叫琴姑转去,琴姑睁着眼睛,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颜法也看着琴姑,两人都不说话。

夜风起来了,轻轻拂过人的脸颊,颜法觉得脸上热热的,似乎觉得琴姑也是这样,不知不觉的,将琴姑的手揽住,那手好柔和。

琴姑悄悄靠在颜法胸膛上,听见她急促的呼气声,颜法心里一阵柔软,不由自主的将琴姑抱住,琴姑的身体,柔软无比,贴着颜法,十分温暖。

那一刻,颜法想起了桃子。

桃子也是这样的。那时候,在乡下,桃子也曾这样靠在自己怀里,梦想着将来的美好。可是桃子却那样早就走了!颜法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琴姑感觉到了,奇怪地问:“哥,你怎么啦?是我不好吗?”

颜法抚着琴姑的肩说:“不是的妹子,是我有些不舒服了。可能累了吧?”

琴姑立刻着急地说:“那赶紧回家吧!好好睡一觉。”说着她站直了,探手摸摸颜法的额头,感到温度还正常吧,没说什么,催颜法快走。

颜法走了好远,回头一看,琴姑还痴痴地站在树下,看着自己。

湘女多情啊!颜法在心里感叹。

有一天,颜法在琴姑那里吃面条,忽然,一阵凄厉的警报声响起,兵工厂附近的山头上,高射炮的炮管在摇动。

吃饭的客人都跑光了。

琴姑拉着颜法,跌跌撞撞地走下坡,这里有几个坑道,是工兵们为老百姓挖的,出口开在小路旁边,洞子很深,里面已经满是人。

两人进去,走了不远,就是漆黑一片了。琴姑紧紧地靠着颜法,头倚在颜法胸口。颜法靠着坑道壁,望着洞口那里。

没有人说话。或许是知道洞子里拥挤,不要额外消耗空气,或许是紧张?

敌机的声音迫近了。高射炮怒吼起来,从狭小的洞口看去,外面的天空里散发着朵朵花一样的气团,那是高射炮弹在爆炸。

比高射炮的声音更大,“轰轰轰!”敌机投弹了,头顶上,接连好几下震动,这里的山很厚,人们都知道扔在山顶的**对这洞子没有影响的,所以没有人惊慌。

高射炮更加紧密地开火,再没有**落下来,但是在远处,在城里居民区的方向,却是连续轰响一片,敌机在这里遇到了炮火,将**投向居民区了。

洞里人挤人。琴姑紧紧抱着颜法,身体微微颤抖。颜法感到琴姑对自己的亲昵,便也抱住琴姑。琴姑的身体,那样柔软,颜法抚着琴姑,不忍分开。琴姑动情地,更加用力地抱着颜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响起了解除警报声。人们慢慢往洞口走,琴姑拉着颜法的手,随着人流往外。到了外面,看见山下很远的市区里,好多处升起黑烟,有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看见大火熊熊。

颜法记着家里,对琴姑说:“我要回去看看爹妈。”琴姑说:“快去吧,炸了这么半天,也不知道里面炸成什么样子了!”

颜法快步往家里走。沿路看见消防队员拖着水龙带,到处救火,也有不少老百姓,端着盆子,提着桶子,成群结队地往巷子里跑,那里面有房子起火。敌机的轰炸,给居民区造成巨大损失,房屋垮塌了不少,从巷子深处,传出妇女的哭声。

快到文伯伯家,老远就看见那里有很多人。颜法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了。走到门口,看见院墙那里塌了一大块,从缺口里可以看见许多人在里面忙碌。颜法跨进院子,小外甥士民跑上来,拉住颜法的手哭着说:“二舅,二舅,快去看家家吧,家家不行了!”颜法的脑袋嗡的一下,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屋里,看见母亲躺在一张铺板上,盖着被子,老大、老三、彩云、老爹都围着旁边。看见颜法,老三没好气地问:“你死哪里去了!妈被**炸了,你今天休息,怎么不在妈身边?”

老大、老三是在空袭结束后赶回来的。

傅家爹爹老泪纵横,讲了事情经过。

敌机来时,家里只有老俩口、彩云和汉华、士民。听见警报,都去躲到那个“防空掩体”里,这是一张靠墙放的八仙桌,上面盖着旧棉絮,下面是一条壕沟。几个人躲在桌子下,听见敌机在头上盘旋,子弹呼啸着射下来。

往日来了敌机,躲一躲就过去了。因为这里靠近墙角,上面又有两棵大树遮挡,一般是不会被子弹或者**直接击中的。今天的敌机邪乎,长了眼睛似地,一个劲围绕着这里投弹扫射。傅家姆妈在地上坐久了,身子不舒服,刚把头抬起来,说是换个姿势,就在那时候,一颗**在墙外爆炸,院墙瞬间被炸开一个大洞,“掩体”侧面失去掩护,破碎的砖块裹着气浪飞溅着往里面打来,大多数打在桌边垫子上,其中一块穿过垫子打中傅家姆妈的脑袋,她立刻歪倒下去,人事不省。

空袭过后,赶紧将傅家姆妈抬进屋,放在床上,她也没有睁开眼睛。

“最不好的是没有出血!”傅家爹爹哑着喉咙说:“索性出点血,也就疼一下,包扎就好了。你妈一点血也没出。就怕淤血闷住啊!”

请来了街坊中医,拿了脉,开了几副药,说是要静养。

第二天天亮,傅家姆妈醒了,浑身疼,头也是重重的,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来湖南的路上,她曾经被**掀起来,腰部受伤,经过治疗好了很多,昨天被**一轰,腰病又发了。

还多亏了那个江湖郎中,傅家姆妈吃了他开的药,慢慢平复了。

渐渐地扶着棍子下了床,渐渐能吃些东西了,一家人都高兴,指望母亲就这样好了。

过了一个多月,忽然一天,傅家姆妈喊头疼,来得好快,上午说不舒服,下午就不出声了,到儿子们回来,老人家已经进入弥留状态。

“妈,妈!”老三趴在妈的头跟前,一声声喊着。喊了好久,母亲居然睁开了眼!

她看了看儿子们,脸上显出一丝看不见的微笑。一会,她的嘴角喃喃的,动了几下,颜法将耳朵贴近去,听见母亲断断续续地说:“你们要扎紧,厚的要往薄的赶……”颜法流着泪,站起身,把母亲的话对大家说了。

所谓“厚的往薄的赶,”是武汉土话,意思是富贵的要帮助贫穷的。“扎紧”是团结的意思。

说了这两句话,傅家姆妈就再没有一点声音。任凭儿子们怎么叫“妈”,她也不应了。

傅家爹爹,这个一辈子不兴流泪的钢铁汉子,沙哑着叫了一声:“婆婆!”就哽咽失声。

相处几十年的老伴走了,傅家爹爹像变了一个人。

夜里,当他和外孙士民一起躺在床上,他会坐起来,给外孙掖好被子,低声说:“可怜的儿啊,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呢?”士民睡得沉沉的,打着呼噜,傅家爹爹深深地叹气。

他在屋子里,一个人那样呆着,呆了十几天。

一辈子习武练功的人,心里是静的。那天吃晚饭,傅家爹爹对老大说:“颜启,我今年是过不去了。我走后,你要带着弟兄,好好过日子。将来一定要回到涵三宫去!”

老大说:“爹,您莫要这样说。我们都养着你,将来我们一起回涵三宫去!”

傅家爹爹转而对老二说:“颜法,你是孝顺儿,这一家老小,你有很大责任!你记着我的话,傅家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你要管,要帮!”

说完这些话,他就回屋了。

过了几天,傅家爹爹真的躺下了!问他哪里不舒服,他摇头不说。头不热,也不喘,只是闭着眼睛,饭也不吃。

颜法心里难过,夜里,他一个人坐在爹床前,想起爹小时候对自己的疼爱,心里刀搅一样。两老最大的愿望,是能够回到故乡,落叶归根。可是眼睁睁的,妈没了,如今爹又是不保的样子,这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半夜里爹醒了,他伸出手来,颜法赶紧握住爹的手。爹颤巍巍地说:“老二,我是要走了。今年七十三,活得够长了。这几天,我老是梦见你妈在叫我,还看见有为了,我的寿到了,你不要难过。”

颜法说:“爹,您吃点什么好不好?我去给您做。”

爹摇摇头说:“吃不下,儿啊,我的事情我清楚。这一屋的弟兄,只有你最孝顺,听话,帮我们分担。我和你妈都走了,家里靠你了。不管什么时候,你要帮傅家的忙,没有办法,一家人,总得有个吃亏的!”轻轻叹了口气,又说:“我穷了一辈子,也从来不晓得享受二字。如今我要走了,你跟他们商量一下,给我在你妈旁边挖个坑,埋四块板子,莫叫我就那样被土埋了!”

颜法听了,心如刀搅,天一亮,赶紧叫老三,去一个木材铺里,买了些木料,自己锯刨砍,将木料拼起来,做了一副棺材。

他叫爹:“您看看,我把寿材做好了。”

傅家爹爹看了,满意地笑了。

那天夜里,颜法轻轻给爹揉身子,觉得爹确实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的身子,铁一样,肌肉都是硬的,今天爹的身子是软的!爹是真的不行了。想到这里,心里无比难过,低头坐在床前,眼泪悄悄地流在衣襟上。再去摸爹,爹胸前的肋骨竟然好几根都裂开了!颜法大吃一惊,去听爹的胸口,已经没有跳动了!

老人没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如何带好小士民。士民已经十四岁了,跟外祖父外祖母已经结下了很深的感情。老人去世,这孩子哭得眼睛肿肿的。

颜法说叫士民到自己工厂去学徒,就跟着自己做木工。没想到士民这孩子竟有自己的主意!他坚定地说:“我不做工,也不做生意,我要当兵!”

颜法说:“士民啊,你跟着我吧,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等你大了,想做什么随你去!”

士民说:“二舅,不是我不跟你们,我实在是觉得自己已经大了。我已经跟部队的人说好了,他们能够接纳我!”

原来傅家姆妈去世后,士民就经常去城防部队那里玩耍,一个老号长喜欢这个俊俏的孩子,答应他,只要他愿意来,可以接纳他做一个号兵。

劝了半夜,士民只是要去当兵。他说,他在部队看见过许多小兵,有的年纪还没有自己大。

看这孩子实在坚决,颜法就说明天去部队问问,看能不能去,看部队的环境士民呆不呆得下去。士民说:“一定呆得下去!将来我还要当官的!”颜法听了,心里只有难过。

第二天颜法带士民去部队,那个老号兵真的在那里,他告诉颜法,当兵不一定就是那样苦,士民聪明,当兵吃粮,说不定还有前途的。

“如今混生活多么艰难?这孩子到了部队,起码吃饭有保证!我们这里长官都很好,一定不会叫孩子吃亏的!”老号兵满有把握地说。

当时就带士民去见长官。问了几句,就收留了。士民到底是孩子,欢天喜地,跟着老号兵就走,回头对颜法说:“二舅,你回去跟大舅他们说,我在这里很好!”

晚上颜法回到家,家里空空的,爹妈都不在了,小士民也离开了,老大一家在隔壁,翠荣病了,老三去街上抓药,颜法一个人走进屋,文伯伯和伯母也老了,和颜法说了几句,就去休息了。

颜法忽然觉得心里空得可怕。一大家人出来逃难,那样可爱的小侄子死了,弟媳病了,老三成了孤家寡人。如今爹妈一去,往日的温馨再也没有了。过去曾听人说过,爹妈活着是宝,现在是真的体会到了。

那天,他下班,刚刚走到厂门口,竟发现琴姑在大门外一棵树下站着!

琴姑的眼睛里有着淡淡的怨。看见颜法,怨没有了,改成了笑意。

“傅哥,你怎么这么多天也不去看看我爹?”

颜法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时间,厂里事情忙。琴姑说:“看一眼的时间也没有吗?我爹老在念你,说不知道是不是病了。这不叫我来看看你!”她说得那么自然,就像真的是她爹而不是她思念颜法一样。

琴姑走前头,颜法跟着,两人到了那个小摊前,琴姑爹正在忙着,看见琴姑,没好气地说:“跑哪里去了?也不管我忙不忙得过来!”

琴姑不好意思地看了颜法一眼,赶紧过去做事。已经有好几个人等着在,琴姑三下两下就让那些人吃到粉了。

颜法看着琴姑,受到了感动。这个纯洁的女子,编这样笨拙的谎言,只为了见自己一眼。自己何德何能,受到这样的待遇?便不言不语,走上去做事。琴姑看了,真的高兴了,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时不时给颜法一个笑脸。那笑是真诚的,没有一点矫揉。是心里发出的笑。

那天晚上,琴姑收了摊子,已经很晚了,琴姑叫颜法不必回去了,就在自己家里休息。颜法想想父母已经不在,家里也没有什么牵挂,就和琴姑父女一起去了。

琴姑在父亲睡的外间屋靠近自己房门的地方搭了个铺,让颜法睡。她自己,对颜法说了个:“好好睡啊!”就进里屋去了。颜法知道,琴姑没有拴房门。这叫他砰然心动。但是一种更加高尚的情愫笼罩了他的身心,马上觉得自己的念头对琴姑不起。便坦然睡去。

二十 大罢工四 孤苦兄妹十七 远征军一 烽火阳夏十二 别矣,武汉十九 少小离家老大回六 白色恐怖四 孤苦兄妹二十二 决战白山黑水十八 伤心黔桂路二十 大罢工十三 铁蹄踏江城十九 少小离家老大回十 逃亡与驿站十七 远征军九 地下英雄十 逃亡与驿站六 白色恐怖二 启蒙者十三 铁蹄踏江城六 白色恐怖五 北伐壮歌九 地下英雄十三 铁蹄踏江城三 燃烧的京汉路二十二 决战白山黑水二十 大罢工十八 伤心黔桂路十三 铁蹄踏江城八 儿女情真十七 远征军十四 苏醒五 北伐壮歌一 烽火阳夏二十一 从楚江到香江十 逃亡与驿站二十 大罢工四 孤苦兄妹十九 少小离家老大回十五 蹉跎衡阳八 儿女情真十三 铁蹄踏江城十四 苏醒二十二 决战白山黑水二十 大罢工十一 国难来了七 炼狱二十一 从楚江到香江一 烽火阳夏八 儿女情真十 逃亡与驿站二十二 决战白山黑水十五 蹉跎衡阳十八 伤心黔桂路十二 别矣,武汉十七 远征军五 北伐壮歌十一 国难来了十三 铁蹄踏江城十四 苏醒二十一 从楚江到香江八 儿女情真一 烽火阳夏十三 铁蹄踏江城二十一 从楚江到香江二十 大罢工十九 少小离家老大回七 炼狱十六 地狱中六 白色恐怖二十一 从楚江到香江十四 苏醒二十 大罢工二十二 决战白山黑水二十二 决战白山黑水二十 大罢工二十 大罢工十八 伤心黔桂路二十二 决战白山黑水九 地下英雄十四 苏醒十二 别矣,武汉十八 伤心黔桂路十七 远征军九 地下英雄九 地下英雄二十二 决战白山黑水四 孤苦兄妹二十 大罢工一 烽火阳夏十一 国难来了九 地下英雄十一 国难来了七 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