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鸦看他无动于衷, 急道:“姑爷!你怎么了?小姐她……呜呜……被秦助欺负……呜呜……”
“你家小姐……?”柳延嗣似是反应不过来,只是机械地重复这个词。
青鸦错愕。这样陌生而客气的语气……姑爷这是怎么了?自己都说了两遍了,他怎么没听见似的!这么不关心小姐了吗?擦了擦眼泪, 皱眉不乐。
“姑爷你怎么在这里?是在等着那文昌公主回来吗?”
刚才文昌公主的随从侍立一旁, 她不敢过来, 而文昌公主还那般热情地跑到姑爷身边和他说话……
“文昌公主?”柳延嗣愣了一下, “我不认识她。”
“刚才那个女人就是文昌公主。她怎么又找上你了?你们……”青鸦的怀疑一晃而过。姑爷当然不会像那个秦助一般, 可风流的文昌公主或许不会放过他……
柳延嗣微微皱眉。他根本没印象和一个女人说过话,也没见到什么女人的。
青鸦也顾不得那些了,“姑爷……”
柳延嗣目光清明了些, “有事吗?”现在,玥儿不可能还让她来找他吧……
青鸦愁眉苦脸, “姑爷, 你要想想办法带小姐走!小姐她……”
“她, 她怎么了?”
青鸦这才对姑爷的反应有些满意,忙又从头叙说一遍, “那天,我不就是领你去见了小姐嘛,秦助他……秦助就立即赶我出府,不许我再侍候小姐。今儿听说他重返朝堂了,就把我家魏秀才黜落回老家, 并要我们即刻出京!匡述还说, 那次在天牢他和小姐闹了一场, 如今出来了, 两人一直也没说话;刚刚听说他们又大吵大闹了!小姐, 小姐……”
青鸦说着说着,便又泪落如雨。想到那天, 秦助大发雷霆杀气腾腾地撵她立刻滚出府,也不知小姐究竟如何了,她自然不会就离开的,可府里下人果然不肯让她进府了。她让丘嫂去通报小姐,也没回音。虽然第二天便也听说朝廷册封小姐,可小姐去天牢探望两次,那么关心他,他却还故意呕小姐,和小姐闹翻!今日竟又惹得小姐大哭……小姐何曾那般哭泣过?就是当初被遣回家,也只是默默流泪。
柳延嗣一时沉吟难言。这个秦助他究竟意欲何为?那天他那么愤怒,那么强烈的占有欲,那么明显的嫉妒难道不是因为喜欢韶玥?还有,韶玥对他……难道是他看错了?
“姑爷,你可不能袖手不管!”
青鸦想至少是因为姑爷去府里,秦助才有了之后诸般不正常的反应。哪怕其实并无关系,但现在她也只有姑爷可求了呀!
“青鸦,这些年,秦助对你家小姐到底如何?他难道还敢欺负……?”玥儿又怎会任他欺负?
“这些年他对小姐表面上也还好……只是,最近这大半年,他总和小姐闹脾气……”青鸦忽然想起来,“可能和你进京……也可能和那个文昌公主有关。人都说他和那个公主很是暧昧……上次那公主还跑来府里说秦助去西疆,就是为了给她做驸马才要立功向皇上求亲的。”
柳延嗣自然也听儿子提过这件事,如今看来,那不过是小孩子的一厢情愿罢了,正如之前他自己……而且,秦助不是为了让皇上册封韶玥的吗?在青鸦口中怎又变成了这个?
“他和公主真的有……私情?”
“那个公主当面向小姐那样挑衅呢!至少她是不可能放弃的!我想,他是不是又想做驸马,又不想放过小姐,所以小姐才……”
青鸦想起来就生气,本来还以为他是一片好心;现在看来,竟全是痴心妄想,是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了!这个秦助,一定是想左拥右抱!
这倒是有可能。秦助或许以为给韶玥一个诰命夫人之号,然后两美俱得?韶玥焉会答应?所以,秦助也因此得罪公主,得罪帝后,而在天牢里呆了几日?可韶玥却还为他那般奔波!而那天她又为何那般对他呢?
一想到那天,他就心痛彻骨。当时韶玥一言一行的意思,他如何不明白?他以为他是已经无望的了……
秦助匆匆赶到静苑,只听一阵呜呜咽咽悲泣之声。忙推开房门,见韶玥伏在床上,肩膀耸动,正哭得伤心。
脚步顿住,他愕然慌乱。
他当然见过她伤心。当年她为那个人伤心几欲死去,他虽没能陪伴左右,却还是见过几次。可也并非是这样大放悲声哪……
其实,她幼时颇有乃父之风,任真率性,飘逸超脱。况又是一直无忧无虑,父母又极其宠溺,高兴时大笑大闹,不愉快时叽叽咕咕哭一阵也是有的。颜父去世之后,她渐渐长大,出落成一个亭亭少女,才被颜母约束着行止,又多居深闺不出,不再在人前顽皮笑闹,然依旧能时时看到她流露真情,只不过比之幼时稍稍含蓄沉静一些而已。
韶玥哭得如一个赌气的孩子。
他承认他刚才说话过分了些,实在很过分。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或许是一向那般出言无状惯了。他竟然,竟然说……
刚才……
刚才韶玥到书房去找他——他回府几天,他们一直都避而不见的。其实,主要是他没去见她,她自然从不会主动理睬他……
他愣愣地看着韶玥掀帘进来,愣愣地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愣愣地看着她看着自己。隐隐地,只觉得她可能会拿出什么物件,实现那天他在天牢的提议。
韶玥走到他桌边站住,面色有些苍白。一直默然,直到他不再躲避她的目光,才开口。
“你辞官了罢。”
“什么?”他一怔,随即一哂,“我才脱囹圄之祸,正春风得意之时,你让我辞官?”
“你连死都准备好了,早就有辞官之意吧。只不过,我先说出来,你会……再说,”韶玥垂眸,语速稍快,“我不想肚子里的孩子像你一样,还没出生就没了父亲。”
“什么?”他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你,你……”
韶玥转过头,看着窗外的一棵梧桐。
一树青翠之中已隐隐透出半黄,秋风中,有几片叶子摇摇欲落。
他愣了半晌,心内已是千回百转。
她,她有了他的孩子了?不可能……从西疆回来这么多天,她怎么一直不告诉他?匡述也一直没提过她身体的异常,也没请过太医的,怎么可能?但……但是,韶玥又怎会说谎?而且,她这段日子没离开,那天在天牢他又故意说了那么多伤害她的话,她刚才要他辞官近似关心他的话……哦!原来一切只是因为孩子……心如虫噬,钻心麻痛。凝视着她那样苍白憔悴的小脸,那似乎更加清瘦单薄的身子……这阵子,她是不是也一直在矛盾挣扎?那么,就让他做出选择,表明心迹好了……心内怅怅,面上却是满不在乎地一笑。
“夫人……”一出口,他就立即含糊了这个已习惯了的称呼。
“咳,你不必担心。虽然他来的不是时候,但孩子不孩子的……我一向无所谓。我想柳延嗣也不会嫌弃吧。就像之前,我也挺喜欢柳纲那小子的……”
“你!你……?”
韶玥猛地转过头,惊愕之极。她万没料到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气得浑身发抖,嘴唇也有些颤动,随即紧紧咬住。面色涨红,眼眶也红了。
“你混账!”
从未打过人的她抬手用力甩了他一耳光……
……
唉!秦助摸摸有些发热的面颊。
唉,她那细弱的胳膊也没多大力气……
唉!这会儿,看着韶玥哽咽抽泣,秦助只觉自己的那颗心被那些泪水浸透,浮浮沉沉,好不难受。虽然这一阵子已心灰意冷,他想也许他还是能够摆脱对她的眷恋,而且他也不该再去贪恋那些不属于他的……
虽然能明白这是她本性爆发,别人的劝慰根本无用。但他却还是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痛哭。这么一发不可收拾的哭泣实在让他手足无措,只恨不得以身替她!
他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有些不对头?她不想报复柳延嗣的时候,他处处打压;她已无所谓她当初被弃的羞辱,他要替她讨回;如今她这般烦恼痛哭,他又恨不得替她!——可终究全都是替代不了啊!
唉!他是混账了些。只是,他已痛下决心,又把自己逼入绝境,最主要的……他很累了,已经没有先前那种进取心,自顾不暇,又焉能顾及到她?如今他是不能再动摇让她为难,即使以那样的理由。
只是,现在……
她那样痛哭,像幼时那般恣肆,可比幼时那撒娇撒痴的哭泣要脆弱伤心多了!身体面庞那样怯弱不胜,况还有了身孕……
他伸手欲抚慰。
韶玥却狠狠甩开他,用比之从前更疏远陌生而冰冷彻骨的目光瞪着他,顺手还将床头的陈设都扫落在地。瓶子盒子碎裂,珠玉乱滚,脂水长流,地上狼藉一片。
秦助吓得急忙退后:原来她也有这样暴劣脾气的时候……
几次欲靠近,都被韶玥那满面的泪痕,冷凝的目光给定住了身子,但他也不敢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