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荔阳对自己那段消失的记忆也是颇为好奇, 虽说在她看来,她并没有失忆,她的记忆就是从乔鱼那里开始的, 可是种种迹象表明, 自己活在别人记忆里的时间, 好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记忆。
内院的房间里, 侍女奉了茶点退下了, 就只剩下桃夭和杜荔阳。
杜荔阳早已注意到了桃夭隆起的小腹,一看就是有孕多月的样子,同为孕妈, 她关切地问:“几个月了?”
桃夭羞涩地垂头抚摸肚子:“五个月了。”
杜荔阳点点头,笑道:“真好, 我的才两个月的样子。”
“什么?你也有了?”桃夭惊喜道, “表哥好福气, 这么说我要当表姑母了!”
杜荔阳默了默,郑重问道:“夫人方才见我时, 唤我公主,这……”
桃夭道:“你就别叫我夫人了,叫我桃夭。”
杜荔阳讪讪地点头。
听桃夭又道:“你当真忘了?你是鄢国公主啊!为了鄢楚和亲,配与我表哥公子弃疾。”
“什么?”杜荔阳如遭雷击,当场化石, 有什么东西向她心口猛烈地撞击了一下, “你说我是鄢国公主?”她想起那一夜, 在郢都郊外寒冷的一夜, 弃疾就是为了与她和亲的鄢国公主将她赶走的。
“对呀, 你是鄢国公主啊,”桃夭喝一口茶, 虽说她如今咳嗽之症已被薛神医治好,但话说得多了,嗓子还是会不适。吞了茶水接着说,“眼看你们就要成亲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刺客,据说是早年陈国的余孽,还是个女子,在你们成婚那日将你劫持到了忘川崖,我表哥当时可着急了,便追了去,只是不知在那崖上发生了何事,导致你坠了崖。在你坠崖的那段时间,表哥他整日过着浑浑噩噩行尸走肉的生活,日日亲自带人一遍一遍地到忘川崖下的江里寻人,可是怎么都找不到。直到后来,听说他为了一座城池娶了郧地一个女子。”说到此,她兴奋起来,倾身握住杜荔阳的手,二人之间隔了一张小几,只听她继续道,“却不曾想,原来那个郧女就是你!真好啊,这世间之事真是世事难料,多巧啊,跟传说里的故事似的。”
杜荔阳听着,神情却有些呆滞,也不知是个怎样的心情。看眼前这女子的模样也不像是在骗她,可是,她怎么都不敢相信。她,是鄢国公主?当然她杜荔阳断然不是公主,但原来她这副躯壳竟然是公主!而且,她和弃疾早就认识!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她还是不能相信,连连摇头。
桃夭担忧道:“你真的一丁点都不记得了么?”
杜荔阳使劲想了想,却最终什么也没想起来,冲着桃夭又摇摇头。
桃夭道:“看来只能请薛神医给你看看了。薛神医医术了得,你瞧我的病,病了多少年了,给薛神医一治,就几个月便好了。放心,等卫溪回来了,便让他去把薛神医请来。”
“是谁在说我呢?”突然,一个男子声音传来。
坐在屋里的两个女子循声看向门口处,就见着一个身穿盔甲的男子,笑着走了进来。
“卫溪,你回来啦。”桃夭笑着,就吃力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去。
卫溪目光落定到杜荔阳身上,眼神里是难掩的喜悦与激动:“公主!”一声公主叫罢,当即跪倒在了杜荔阳面前。
杜荔阳一下子弹起身来:“这……你……我……”她一时间不知所措,“你起来起来,别跪别跪。”
卫溪这才起身,忙道:“公主放心,你的情况公子已经告诉了溪,溪即刻休书一封请薛神医来。”
“什么?表哥信上还说了这个吗?你怎么都不和我说呢?”桃夭嗔道,“你就只告诉我公主要来,真是的。”
卫溪见桃夭别扭着,赶紧哄道:“夫人,我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你,你瞧,我不也是昨夜才接到的信。”
桃夭瘪嘴道:“好吧好吧,那你赶紧去写信,叫薛神医来。”
卫溪语带揶揄,道:“是,谨遵夫人旨意。”
杜荔阳暗想,这两人倒是有趣,一看这卫溪将军,就大有妻管严的潜质嘛。不过,他们都曾是她的故人吗?她倒是也盼望那位薛神医能早些来,她也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鄢国公主,如果是的话,那么那一夜,弃疾就说了谎。而且,他还写了信给卫溪,她来这里不是父亲安排的么?怎么还和弃疾有关了?她突然好想知道到底她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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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的乌云潜伏在郢都上空,已经三日。层叠厚重的云朵,密密麻麻如一块块巨石压着郢城,仿佛整座城池即将要被压垮一般。百姓们早已做好迎接暴风雨的准备,可苦等了三天,连个雨星点都没落下来,就好像那么厚实的乌云只不过是老天爷的玩笑,它只布云,不施雨。
正在大家都不拿那乌云当回事了的时候,一场腥风血雨的帷幕才缓缓拉开。这雨,自楚王宫开端迅速蔓延至整个楚都,进而是整个楚国。
熊虔不在的日子里,国中大小事务都交由了太子禄与公子子皙以及几个老资历的士大夫。这一日按照往常惯例朝会,太子禄前儿得了风寒,告了假,大小事务便都要禀于熊子皙。
一个大臣正向熊子皙呈报事务,忽然自大殿门口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报~”
众臣一惊,转头看去,却见两名王宫护卫搀扶着一名满身是血的士兵走了进来。那士兵似乎受了特别重的伤,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刀伤剑口,连盔甲都被砍得七零八落。
众人见状皆震惊不已。
熊子皙赶忙上前问:“可是带了前方战况?”
那士兵却不回答他,只是挣脱两旁人的搀扶,“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然后泣不成声,看上去悲痛欲绝。
众人不明所以,却心谎起来。
熊子皙皱眉道:“出了何事?快快道来。”
那士兵缓了好一会儿,终于艰难地吐出:“陛下……陛下他驾崩了。”
殿上哗然一片。
熊子皙怒道:“大胆!尔乃何人?竟敢造谣陛下驾崩,来人!拖出去斩了!”
话音刚落,那即将被斩之人眼一闭腿一蹬,堪堪倒在了熊子皙脚边。熊子皙忙唤一旁的护卫查看。
半晌,护卫查看完毕,禀报道:“启禀大人,他已经死了。”
“什么?”熊子皙大惊。
护卫又道:“他伤势太重,已经死了。”
一时间,大殿上人心惶惶。
“快,来人,速速赶往前线打听,务必确保陛下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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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驾崩的传言,在朝会还没结束时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王宫,也不知道这消息在还没有得到确认之前是怎样不胫而走的,总之,王宫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一时间原本还算井然有序的宫廷,突然方寸大乱,上上下下个个都如同被蒙了眼睛的老鼠,到处乱窜,却不得其门。
楚后得知这则消息后,大为震撼,本想出得她的寝宫上前殿一探究竟,结果却被宫门口不知几时出现的一队陌生护卫给围住了,阻止她出宫的理由只有一个:“王后的禁足令还未解开。”
她无奈,只得在宫里转来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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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雷声打得惊天动地,所有的王宫大臣都没有离开前殿一步,他们一面望着殿外的雨势,一面等待着派出去查探消息的人回来。
等啊等,等到楚宫里涨了大水。雨真的太大了。
从早晨等到了黑夜,终于,一个信使官冒着大雨冲进大殿,浑身湿漉漉地跪倒在众人面前。
大臣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陛下的状况。
那信使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的雨水大滴大滴地落到地板上。过了许久,终于,信使官哀怨地道:“陛下在乾溪城中遭到了陈国余孽暗杀!”
一道闪电自天边一路移动到郢都上空,原本黑暗的楚宫顿时亮如白昼,不过,却只一瞬间,闪电消失,世界又重回黑暗,紧接着,一声巨雷如天地撕裂时发出的巨响,掠去了所有人的灵魂。
殿上的所有人都呆住了。这个消息真的太突然,前段时间来报信的,还说熊虔的大军驻扎在乾溪城外相安无事,怎么突然就传来这样一个消息?没有人相信,没有人肯信。
熊子皙忙问:“那陛下如何了?”
信使官道:“陛下他……与军营没在一处,我军军营在昨日遇袭,死伤惨重。”
熊子皙不耐烦了,弯腰扯起信使官衣襟:“本公子问你陛下呢,陛下如何了?”
信使官一阵胆战心惊,忙道:“陛下他数日前微服进了乾溪城,却不知因何原因一直逗留不出,直到昨日清晨,城中才传出消息,陛下……陛下……陛下已被暗杀。”说完,早已泣不成声。
大殿上顿时乱作一团,有年迈老臣直接晕厥了过去。
一个士大夫悲愤地大吼道:“陛下!陛下啊!你怎么就弃臣而去了!”
随后,众人齐齐向大殿门口跪倒,一时间跪了满满一殿的人,个个神色凄绝,悲恸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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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后在寝殿里无法出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陛下难道真的出事了?她坐立不安,索性走到门口,也不顾及一国之母的形象了,一把扯住守在门口的护卫,怒道:“去,把太子与公子罢敌叫来,本宫要见他们!”
护卫没做任何动作,任由她扯得自己东歪西倒,只冷声道:“回王后,恕属下不能从命,属下的职责只是守护王后。”
楚后大怒,一把推开他:“你的意思是,本宫叫你去传个话,还越了你的本职?”
护卫没再开口,保持着毕恭毕敬的姿势,但脸上的神情却如同他现在看守的就是普通囚犯一样。
此时,负责为她送夜宵的侍女端着吃食过来,楚后看着她,眼睛一眯,再回头瞪了一眼那护卫,径自走进了寝殿。
内屋中,侍女把糕点羹汤一一摆放好。楚后看着她,缓缓道:“本宫的贴身侍女嫱近日是去了何处?怎没见她?”
侍女放好食物,恭敬道:“回王后,嫱姐姐似乎是家中有事,告假了,婢也不甚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楚后问。
侍女答:“回王后,婢名叫缇。”
楚后点点头,冲她招招手。
侍女缇会意,走过去。
楚后看着她,眼中泛着一丝灵敏的光,示意她看向几案。
几案上,燎火的照明下,楚后伸出纤长的手指,为自己倒了一爵酒,然后蔻丹伸到酒盏内,沾湿了,就在几案上写画起来。
侍女缇起先不明其意,看到最后,她明白了。
“告知太子,本宫染疾,速来。”
酒挥发得很快,顷刻间那一行字就消失于无形之中。
侍女缇还发着愣,楚后一把握住她的手,从自己的腕上退了一只满绿的玉镯戴到了她的手腕上,末了还坚定地拍了拍她的手,又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块出宫令符悄悄塞给了她。
侍女缇会意,端着空托盘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