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劫 (八阿哥还魂)
“组建海防一事,雍正还是嗤之以鼻?”胤禟至今不肯称胤禛为皇帝,言语间多用老四、或是雍正。
胤禩迟疑了一下,也没纠缠在这上,只叹道:“他也有他的难处。闽粤远离京城,汉人治下组建海军,谈何容易。”
胤禟闻言面色诡异极了,就这样一错不错地看着胤禩,一直把他家八哥看得背上汗毛都竖起来。
“八哥,弟弟觉着,你可是一直再替老四说话。”
“……”胤禩立即反省,他都说了什么来着?
“前几日他看弟弟的眼神是怎么回事?防我可比得上当年索额图之于明珠了。”胤禟犹豫一刻,还是咬牙问道:“八哥,你还陪着他胡闹?”
被弟弟问到这样尴尬的话题,胤禩难得有些面皮挂不住,不答反问道:“你的小妾又换过几茬了?”
胤禟摇摇扇子,眯眼道:“无论如何,弟弟的府里无论是美婢还是小倌,可都是娇俏柔嫩的,掐一把就能出水的主儿。怎么,八哥在京里被管得严吧?要不要弟弟送一个两个到尹继善府上去?或者干脆还是直去弟弟府上罢。你我兄弟还从未一道儿……”
胤禩连忙喝止胤禟的胡言乱语,这听着听着可是越发不像话了。
“你在广东就学会了这些?”
胤禟不以为然道:“听说雍正连个侧福晋都不肯给你指,弟弟这也是为八哥着想不是?”
胤禩望着海天交接的那条线出神。
胤禟瘪瘪嘴,正要再接再厉,便听见胤禩的声音:“他不是也免了选秀,不仅这一次,三年之后也免了。”
胤禟闷了,半晌之后才道:“八哥,皇帝给你灌了什么汤,你就这样信他?”
胤禩闻言觉得好笑,怎么老九把皇帝形容得想个妒妇狐狸精似的。
“算啦算啦,八哥我也不劝你。”胤禟松了嘴,但心里总规是不甘心,觉得雍正那厮靠不住。也许是恨他拆散了兄弟们,还把八哥这样一个人拘在紫禁城里,形同圈禁。
胤禟琢磨着如何给老四添堵,眼珠子转转便笑了,捅捅旁边兀自思索海事的胤禩:“八哥,何玉柱已经带着弟弟的人脉南下,在南洋置办了庄子田产。若是有一日雍正再对不住你,你便同弟弟一道出海南下罢,咱们也该开开眼界。”
胤禩下意识地往后看去,身后这群人里必然有胤禛的人。因为并不打算隐瞒什么,他行事也懒得避讳,但胤禟方才这句话说的并不小声,难保不被听见。
“八哥,你怕老四听见?”胤禟唯恐天下不乱。
胤禩无可奈何地回头:“你那后院怎么办?下南洋只怕得租下整艘船。”
“那些个奴才如何同八哥比?只要八哥愿意,弟弟可是甘愿散尽后院。”胤禟貌似表明心迹一般提高了声音。
“……”算了,老九这是成心的。
晚膳是胤禟在府上摆宴,单请自家哥哥一个。
胤禛遣来的侍卫自然只有站着看的份儿。
满汉八珍席自是不在话下,胤禩爱吃的菜爱喝的茶水胤禟从来不会忘。且不必说各色海珍、野鸡卷、长江野生鲥鱼煨地汤,光是一道色同琥珀的炮豚肉,便以引得人食指大动。
只是胤禩有些抽搐地看着院子里里美婢小厮各个美貌,柔弱清冷真是各有千秋。还有这几个皮肤偏黑浓眉大眼衣饰清凉的舞姬又是怎么回事儿?
“八哥,人道说入乡随俗。哥哥好容易才到弟弟府上来,总该让弟弟一进地主之谊才好。可别说什么你我兄弟二人独酌便可,有些人带着任务来,可是你赶也赶不走的。”
胤禩再次叹口。
胤禟挥手示意歌舞开场,又亲手张罗着给哥哥布菜:“八哥来尝尝这个。”又道:“京城别的都好,只是这吃食海货实在无法同广东匹敌。”
胤禩虽对这杯盘中物并不如何讲究,但终归是皇子王爷,陪着胤禛这个皇帝节衣缩食好几年,看着眼前美食也颇有兴致。
这一晚自然宾主尽欢。
胤禟哭得稀里哗啦,拉着胤禩诉说初来广东水土不服差些一病就这样过去的苦,又说雍正留下的钉子探子对他处处制肘的烦,最后道起被千里驱策有家不能归有兄不得见的悲。
胤禩前襟被他整整哭湿一大片。
渐渐得兄弟二人以酒为媒,絮絮叨叨许多别后往事,都喝得多了。虽然皇帝派来的侍卫是提醒过廉亲王几次时辰不早,该起身回行馆了,但与弟弟聊兴正浓的王爷如何听得进去?
于是等到八爷九爷喝得眼也直了腿脚也不利索的时候,胤禩可是彻底走不了了。
睿郡王大着舌头指挥着奴才们搀扶廉亲王到自己的卧房休息,更是点了几个姿色上好的婢子近前服侍。
德泰是皇帝指给廉亲王的亲随,随时寸步不离保护王爷。见状只能苦着脸让人将这里的情形通报皇帝。
王爷大醉,夜宿郡王府,似乎也不算什么大事。
似乎?
胤禩第二日宿醉一直过了晌午才得起身,这日还有与广东商会的会面,因此一直忙到晚间才回了行馆。
只是等他入了内院,洗去一身风尘,正巧碰上手捧托盘的苏培盛。
胤禩疑惑于苏培盛眼中一闪即逝的尴尬与慌乱,仍是问道:“皇上可是歇下了?”
苏大总管不明所以地抖了一抖,托盘都有些不稳:“皇上他老人家刚刚歇下了,王爷要不明日再来?”
这下胤禩看清楚了,苏培盛手里端的明明是一盏浓浓的醒酒茶。皇上既然要醒酒,怎么倒说他是歇下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为难这位总管,遂笑道:“既如此,本王便不耽搁了,苏公公还是快去侍候皇上罢。”
尹继善给胤禩安排的屋子在皇帝隔壁院子。胤禩回屋高明忙上前服侍,胤禩结果热奶|子喝下一口,问道:“皇上今日饮酒了?”
高明手停了一停,面上露出压抑不住的不平之色,道:“爷,你日日奔波辛苦,这么晚了还是歇了罢。皇上那边自然有人侍候着。”
胤禩立即就分辨出这话里的深意了。
他脸色未变,仍然温和道:“爷两日未归,回来总该给皇上请个安,这是君臣礼数。”
高明立时克制不住,道:“今儿皇上召了人侍寝,也还是明日再过去罢。”
胤禩闻言倒是没有惊讶,自是嘴角勾起的弧度也微微发苦,但仍对高明道:“既如此,自然不该扰了皇上歇息。你也下去罢。”
高明虽然后悔方才冲口而出的话,但也觉得主子过于委屈了。这是虽有心劝几句,但主子行止面色都没有流露出什么破绽来,倒叫他说不出口了。
高明服侍了胤禩歇下,才悄悄退出。
胤禩闭目躺了许久,却了无睡意,索性披衣起身在窗前站了会儿。
他想着今日起身时九弟眼里的小算计,再回忆着昨夜醉饮之后的片段,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也许不应该对胤禛的心意存疑,但终究忍不住想要亲眼看看。这里不是四九城也不是行宫,规矩散漫好几日之后,胤禩也终于不去理会关于通传不通传的问题了。
“爷?”高明守在外间,看见主子出来忙起身侍候。
“你留在此,不必跟来。我只随意走走。”胤禩挥手示意。
高明看见主子眼底神色,终是低头应了:“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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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这头也憋屈得厉害。
胤禩每日的行程他是知道的,当昨晚他像往常一样在房等着胤禩回来,等来的却是德泰手下带回来的‘廉亲王夜宿郡王府’的消息。
这本已让他极度不快了,而后在询问当日王爷言行时,皇帝面色大约可以拧得出水来。
等皇帝问出那一句关键的‘王爷可是一个人在房歇下’后,听见‘廉亲王与睿郡王同寝,并招了三四个女婢随侍’的答案时,已经变得怒极而笑了。
苏培盛暗自打了一个寒颤。
第二日尹继善便接到一条让他摸不着头脑的口谕。说是在广东连日辛劳,今日请了戏班君臣同乐一番。
这虽然有些不合理,但也并太过离奇。尹继善自然办得妥帖。
接着在宴饮看戏的时候,皮笑肉不笑的皇帝颇有些急躁,似乎很快便醉得步履不稳。再来便是随意点了一个府中随侍的女婢侍寝,速度之快让在场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连那个女婢长什么样儿也想不起来。
……
“王爷?”苏培盛远远守在院子门口,并不在皇帝寝屋之外。因此他一看见胤禩便轻声问安。
“皇上当真已经睡下了?”胤禩温和问道。
只是苏培盛仍觉得浑身不适,最后他一咬牙,提高了声音道:“王爷请容奴才通传一声,皇上想必还醒着。”
“很是不必。”胤禩按住他,“我不过是随意走走,这就回去了。”
就在这时,皇帝屋里忽然传出一声女子柔弱惊呼:“皇上……啊!”
胤禩笑意不变,只是细长眉目微微眯着,往屋子方向看过去。
苏培盛只希望自己啥也没听到,啥也没看到。
就在苏培盛因为廉亲王必然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时,却听见胤禩忽然开了口:“苏公公,你方才可有听见什么声响?”
苏培盛泪流满面:“奴才……奴才站得太远……”
胤禩不等他说完,抬脚便往皇帝寝室走去:“我倒是听见有人对皇上不敬。皇上醉了,若是下面的人侍候不周,便是咱们的罪过了。”
苏培盛几乎想要扑上去抱着胤禩大腿了:“王爷,皇上没有传召……”
要是开门让王爷看见啥不敢看的,他只能碰死以死谢罪啦。
只是廉亲王以从未有过的坚决一脚踹开了总管大人,径直朝皇帝寝室大门过去。
苏大总管只能在后面聊胜于无地通传一声:“皇上,王爷求见——”
屋里的胤禛早在胤禩跨入院门的一刻就一直留意外间的动静。
听见胤禩朝自己这边迈步过来,他阴沉了整整两日的心情才初初转晴,转头看了眼被踢倒在地的那个女婢子:“还不快滚!”
那婢子吓得泪盈于眶,捂着被踢得几乎吐血的心口,慢慢爬着退到门口。开门转身时正看见这几日来去匆匆的廉亲王杵在门口,吓得膝盖一软,几乎跌在地上。
廉亲王上下打量她一番,才展颜一笑,安抚倒:“皇上醉了要歇息,你自行下去上些药罢。”
那女婢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皇上点名侍寝,等她颤抖着上前去解皇上盘扣时却被皇帝一脚踹在地上。
她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在尹继善府里也从未想过会见着皇帝,规矩自然不算顶好。
今日先是陡然被一个天大的恩典砸中,还没等他从做皇帝妃嫔之后可以恩及父兄的美梦中清醒过来,就被一脚踩到地底。
她听了王爷温和垂询,才微微定了定神,战战兢兢地退下。到最后她也不明白是哪里做的不好惹皇上发了火。
皇帝看着门外站着的人,嘴唇抿做一条线,并不开口。
廉亲王不请自入,直接抬脚跨进内室。苏培盛刚刚赶到门口,见状只能帮着两位主子把门掩好。
胤禩环视四周,见只有床榻边滚着一双绣花女鞋,才转身端起桌上的醒酒汤来:“毕竟不是宫里用惯的人,这汤都快凉了也不知道请皇上用。”
皇帝闷不吭声地接过汤碗,却不喝而是放在一边儿,直直看了胤禩一刻,才忽然道:“八弟可是来捉奸的?”
胤禩一噎,眼角而横过来:“臣弟何德何能,害得四哥在臣子面前做个好色之君。”
皇帝毫无压力:“粗手笨脚的,自有人会处理干净。”
廉亲王与皇帝对视一瞬,终是叹道:“是弟弟的不是,何苦为难一个丫头。她也没犯什么错儿,揭过罢。”
皇帝想起昨晚这人的行径,面色复又难看了去:“不过一个粗鄙丫头便可让廉亲王上心求情,不知过了昨夜,老九会送几个过府来?”
胤禩哑然,先前的疑心这才做了实。原来老九打的是这个主意。
“四哥不是不知老九的性子。他不过是气愤四哥连侧福晋也不给弟弟指,方才开此玩笑的。昨夜弟弟喝得醉了些,只与老九和衣糊弄了一个晚上罢了。”
皇帝闻言寻思一阵,自然也信了大半。
若是昨晚老八真做了什么,只怕今日老九就能把人送上门来膈应自己。哎,怎么老有人惦记着给老八送女人!
胤禩自然也知道今日这场误会根源还是在老九身上。但胤禟总归是弟弟,有被远远流放在外,他不忍心苛责,已是只能自己担了:“四哥有什么火儿,还是冲弟弟发吧。没得气坏了身子,倒是苦了刘声芳。”
此言自然正合某人的意思。
于是某皇帝本着机不再失的心理,暗示可以试一试他一直肖想过的那个动作。并且说是只要胤禩愿意了,老九这次胡闹,还有在十三行安插亲信索要回扣的事情,他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胤禩只觉得一腔心头血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开始后悔今日一时气愤‘捉奸’的举动了。
诶,老四不是个胡来的人,怎么自己这次没能沉得住气来?
其实若是在京城里,或许廉亲王也就淡然以待、以静制动了。
只是白日里胤禟的那句话终究还是在他的心里留下一笔。
在他听闻胤禛召了女婢侍寝时,他的确想过:若真如此,若真是被九弟料中,他无以自处下,或许南下马六甲也未尝不是一种出路……
不过很快他就不能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皇帝委屈了这两日,一腔怨气总该有人来来承受。
既然胤禩理亏底气略显不足,胤禛自然打蛇顺着棍子上,不会放过这样一个难得可以尽兴的机会。
第二日廉亲王在连日奔波数日之后,终于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了。而且难得的连来探病的睿郡王也避而不见。
但是这一切仍然不足以抹杀皇帝对于睿郡王的忌惮与厌恶,终于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将毫不知情、身子刚刚好转起来的廉亲王抬进马车,连夜启程往福建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