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之域
莞萱默坐于宝座,凝睇着扶手上可透视尘世的黑水晶,意悬悬,貌戚戚。蓦然一只寿春鸟飞举而来,兀立在搭脑的椅披上。
举首相对那信步走来的人,又一般我见犹怜,那人**寒肃,愈见痴妒,亮话道:“暌阔经年,乃是春秋代谢,寒暑流易,早已物换星移,情随事迁。”
“宿世今生,难于十二因缘牵掣的香火情,嗔痴生死及无量八苦之过患,由我执力,诸烦恼生,三有轮回,无容解脱。我与他结契相许,自当了偿那旧日冤孽。”莞萱言中积虑,忧心悄悄。
“本尊践诺不渝,由你坐守魔窟百年,逮本尊出关掌舵,准你离境。”
“瑶姬已在宿昔殒殁,便不再著录于阴阳簿中,妾身借名莞萱,更生阳世。魔君宠遇之恩,明后必当填还。”
~~不曾阅读过上一部小说《浮生十二婳》的亲们,请涉览其梗概。
一记旷古传说,瑶木神媛,翊佐土地祗秪应,犹无后名。元元之民诚怀驰念,祈禠禳灾的解铃人。本是西王母之女瑶姬,却因百年与觋魔遗尘。繻绁愆诛,蠲除仙值,离情廝禁,遂罹幽圄。顷日附身殄瘁萱草,迷却浮年遥忆。化名莞萱。世外悠悠隔人间,不忍凄凄乱世。她,有着倩盼芳颜,厌弃恬澜,绝怜弄月。她恬虚的情灵绻恋世间的邃美,诱慕孽尘。十二因缘,回眸三生琥珀色,转身一世琉璃白。
冥渊的天衢不见旦暮霞光,无四序更迭。魔界与天庭被弱水之隔,相间一道天河。阴面有冥山屹立,乃魔界入口。阳面有建木,直达云霄。
莞萱邅回于浦溆,见山壁藤萝滋蔓,簇叶萋蒨,被数片半黄半碧的蕉叶遮荫着,竟有棠梨吐艳,茜白相交,纤蕤猗狔,纷纷轸轸。拨开层叠的蕉叶,个个大如拳头的楙和冶艳如绛珠的梬枣曝露了出来。莞萱正瞠目惊怪,离跂去采撷几个鲜嫩的楙及若干颗梬枣,用蕉叶裹在怀里。
“纵使是绝地峭壁,也无法阻梗有蒲苇之韧,磐石之坚的欲念。”
驻足水湄,俯视天河之水漃漻澄莹,情花娇丽绰约,不由思忆起曩时土地神的一番话。“情花,便是神仙的七情根本。当人脱胎换骨时,经历生死宿命,天灵便可不老不死。那便是将心剥夺,方可永生不灭。若是触动七情,花便会绽开,随着情感的升华,梗便会不断生长,以致沿着建木,通向天庭。而卉梗,就是情根。”
“任情花凋疏殂谢,即景已非。不如採了去,随我浮萍红尘。”
莞萱鞠身引手,採取了那朵托身的情花。霎时,情花忽隐忽烁,幻化成一块粹白环佩,系缚在襻带上。
三侠镇
雨霰微和,途上积雪涂涂,车马隐辚,不时见滀水坌起,落下一个坑堑,不时见街逻巡风,驱避闲人。莞萱单步阛衢,将怀中的果子信手尝了一个,不及细嚼,瞻望见一人,芳心立时似醉如痴,热泪欲下,呆怔了片时。那人紧随一佩剑傔从,游逛在街上,正向着自己而来。两人恰好对视,男子泰然自若,停步她跟前,伸手取了个圆润的楙,啮了一大口,发出清脆的“嘎吱”声。
男子自适相言:“冬令也能有恁的油桃,”又觑了眼那包果子,任意拣了颗梬枣丢进嘴里,细细嚼出味儿,复言“蜜枣儿也不错,把这些都送去司徒府,令管家结账。”
话语方落,男子闪身而过。莞萱心绪激奋又略显恐惶,对他的搭话毫无豫备,方靡知所措,眼神凝滞,更是愣成个木桩子。
其后的傔从眼见她这的,呛咳了声,窃言道“司徒府的偏门在西街里巷,把东西交予守卫便成,在粉墙外的棠梨树下等着,自有人将银币挂在枝桠上。”说完即刻躩步跟从少主,影随在后。
其时,司徒葿儿手搠修剑,在街市中被一个发束岸帻,形貌矬陋,擐一身短褐的男子冒撞,且不反顾地奔驰而去。
司徒葿儿恼忿忿地顿足,朝他叱喝,“哪个瞽瞍胆敢冲犯本小姐,讨死来的。”
这一旋身,才则昂首阔步又与莞萱误撞上,俾怀中的果子滚落满地,尽被珂雪浣涤,表体湿润而莹泽。
司徒葿儿收敛了方才那副狷急倨傲的形态,两人一同蹲踞着拣起果子,伫立于陌头互诉着歉仄。
“幸甚贤妹无恙,果子我一人铺买了。”未等司徒葿儿整衣取钱,莞萱举言“谦谢姐姐笃爱,这些果子已鬻卖给了司徒府少爷。”
“司徒府少爷?不过是个入舍半子,终日返虚入浑,闲茶浪酒。购得的东西无不是司徒府贴钱,任是如此,还摆出个阔绰的狂态,自矜自伐。”司徒葿儿率性直露,眕眼那莞萱脸上惘然有失的神情,顿口无言。
市廛
司徒儿郎蹝履孔急,着实想甩脱肩随之人,终不耐莞萱的厮缠。
他一幅苶然气恨的神色,忤视而言,“你再缠惹与我,便教头役逮了你。”
莞萱仍是闲缓有常,迷花眼笑。他立时旋足,扑奔一条僻陋的闾闬,踰过垝垣磊块,蹿进一个无人监守的边门,那傔从竟也无所顾惮地追从。
踱过腰门,便是一方堂室,窗牖门廊皆饰彩绸丹旈,桦烛焕明,金炉香爇,一时急竹繁丝,或时作妓抃舞,淫靡之氛,纸醉金迷。
司徒儿郎促坐娼妓,一厢朵颐大嚼着桌上的果蓏脯资,一厢亲嗅香泽。那暗娼满面风骚,娇慵开言:“公良少主可甚久不惠临姁霞阁了。”
坐隅的歌女轻抚徽弦,甜言媚语道:“叫不得,玉郎现下是司徒公的东床娇婿,教姐妹们如何侠侍才好?”
莞萱方脸色骤变,愤悱之气填膺,正言厉色道:“恁般狎亵之徒,周身绫绸绉纱,挥千金白镪如泥,假食岳家,无所羞耻。”
言讫,举步筝架前,盘膝而坐,纤手拨弦自弹,口中唱念曲词。
衣衣不修者,罗绫为缊袍 。
食食不果者,馐馔为壶飧。
畜畜不时者,玉腴为鲵鲋。
弦弦不合者,宫商为舂响。
事事不强者,须臾为期月。
矢矢不道者,管鲍为陌路。
患患不辟者,遂及其病。
恶恶不正者,遂忘其性。
故短褐可以为之云绮,瓢饮可以为之琼液。
夫鱼鳖可以为之牛羊,俗乐可以为之雅音。
如之何?唯耕耘之比农人,存心之比德友。
如之何?其日蚀为常态,跖徒为疏离。
曲声犹闻慨原泉之淩阴,激流澌之漻淚。列坐皆齰舌嘿然,司徒儿郎亦是腼瞢不已,低眸覃思。莞萱望望然离席而去。
筱篁园
三侠镇之朔为棠梨峰,与筱篁园交于昧谷。飞霜呈袅娜之姿,丛箐宛若有琼瑰装点,粉妆玉砌。
司徒葿儿伏走其间,不戴簦笠,轻装佩剑而行。蓦地,二三介草寇據于道前,擐着尨服,幅巾束头,脚下油鞋脂泽。各个身段彪壮,手搠朴刀,须髯皆张,颜面霉黧,心高气硬地叫嚣。
“我乃山林霸头,着紧交出身上的财帛细软,否则无然怪我凶相毕露,不给活路。”
“这帮虺蛇之辈,竟敢在邦畿之地作歹,教姑奶奶我饶不了你们。”
司徒葿儿拔剑率率然,却不着意湿地泞滑,一下缀跲雪泥中。那棒客操刀挥过,撕风劈雪之声令人觳觫。适时,一侠士举身跃至,赤手相抵,刀刃散碎雪地。那草寇隅目以对,却见敌手勇健不凡,同夥皆惊怯发怵,这便却步远遁。
司徒葿儿缓了劲儿,引剑而起,乘时挨擦到他的荷橐,掏摸了一串殷红的珠琲,藏于袂中。
“多谢高士相救,然则不知贵姓?”司徒葿儿抱拳膺前,无庸讳言。
“在下敝姓欧阳,你一介女身,洵不该与人白刃相接。”
欧阳赫着氅服白舄,道貌俨然。一席话后便投袂而去,雄姿飒爽。司徒葿儿瞭望他远去,欲掏出那珠琲,方知遗失了银包。怨咨自己,“活不该遇上那霉星。”
又一转念,猝尔不见愁容,细瞧着珠琲子自喃:“这珠串能典卖不少银钱,在垆邸够我饱足几日,便是要教那司徒愚老心急火燎,食不甘味才好。”
倏忽之间,寒雪迤飏,见一女子孑身市廛,朱颜嫽妙,故作烟视媚行之态,暗香裛裛,诱引驻足围簇者沸郁。
佚女手执一柄朱墨簦,身擐半臂黼裘,不遮腰腹,蜚襳上系缚一个青壶芦。髺束惊鸿髻,烟鬟半亸,头饰修蛇点翠,流苏珥珰,茧眉捧额黄,一双狐狸眼柔桡嫚嫚,领如蝤蛴,酥胸微露,身条婠妠,蜂腰鹤膝,关元处有九婴文身,配猰貐臂钏,胫股赤露见冰肌,足下縰履纂绣银狐图纹。不同于素装常服,令人诧异。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