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你现在还觉得昭阳君容易对付么?”
龙溪岸边一座废弃农舍旁,顾连山看着远处,长青匆匆跑到铁背鼍龙的尸体旁,不顾血污将程三五从坑中拖出,何老夫人与一众武林人士也纷纷赶来观瞧。
“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吧?”张老坐在一旁阴影下:“本来就说好了,由你来对付拱辰卫之人。”
顾连山又问:“那需要我现在就动手么?昭阳君此刻昏迷不醒,正是下手杀人的时机。”
“一大帮人看着呢,而且我这边还没准备好。”张老看着铁背鼍龙的尸体,嘀咕道:“只是没想到,昭阳君竟然真能将这妖物一举诛杀,比我预料中要容易。”
“这群鼍龙是你安排的?”顾连山斜瞥一眼。
“谈不上安排。”张老说:“我在赤山湖那边藏了一支人马,当初这群鼍龙也在那一带盘踞,原本设想是借由法术将其驯服,或可加以利用。但其中头领凶悍难驯,只能将其引至别处,省得与之起冲突。”
“这头铁背鼍龙灵智已开,注定无法驯服。”顾连山早有判断。
张老问道:“换做是你,能够杀死这头铁背鼍龙么?”
“不算太难。”顾连山语气轻松:“它虽有护身秘法,但我也能一剑破去。”
张老摇头感慨:“先天境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相比起刀法,昭阳君长项在于体魄强悍。”顾连山直言道:“他与铁背鼍龙的战斗,几无章法可言,完全是凭着筋骨之强,硬生生将那铁背鼍龙打死。就连那种堪比自焚的运功之法,旁人也不可能学得来。”
“毕竟此人能够杀死范中明,取而代之成为新一任昭阳君,自然不会是凡俗之辈。”张老倒不觉得稀奇。
顾连山则说:“除了昭阳君,拱辰卫应该还派了另一位高手来到江南。”
“谁?”
“是一名碧眼胡姬,武功不逊色于昭阳君,若论精妙之处,或许还要高明几分。”
张老眯眼道:“我如果没猜错,那人应该是上章君。你在何处见到此人?”
“我并未见过,是一位碎铁门传人跟随张纪达前去行刺昭阳君时,偶然遇见这碧眼胡姬。”顾连山说:“此人身法奇快,而且能够将指力内劲打入别人体内,从而封禁功体内息。这一手换做是我,也不能做到这么漂亮。”
“连你也做不到?”张老略感意外。
顾连山不以为意,只是说:“术业有专攻,我不擅长此事,而且想必这位上章君功体特殊,甚至不是常人。”
张老摸了摸眉毛:“这事也在我意料之中。”
“可她最近一直没现身,也不在昭阳君左右。”顾连山提醒说。
“你怀疑这里面有阴谋?”张老问。
“倒不如说,是昭阳君的举动太过显眼,让我不得不怀疑了。”顾连山言道:“他来湖州难不成就为了诛杀范中明的悬赏?你们内侍省出来的人哪里有缺钱的?”
张老呵呵冷笑:“看来你还是不懂,如今这位昭阳君贪得无厌,就这点悬赏估计填不满他的胃口。他怕是看上整个湖州关氏了,所以才出手斩杀鼍龙。”
“湖州关氏……”顾连山望向一袭素黑裙裳的何老夫人,沉吟片刻:“届时起事之后,最好别对湖州关氏下手。”
“你在说什么傻话?”张老正要斥骂,却发现对方神态有异,顺着目光望去,见到那位何老夫人,嘿嘿冷笑道:“那位何老夫人,难道是你当年的红颜知己?”
“曾有几分旧交情。”顾连山没有反驳。
“那我奉劝你一句,待得大事一起,便如野火燎原,不是谁都能控制的。”张老严肃起来:“湖州关氏广据田土,将来必定首当其冲。我可以让人回避吴岭庄,但保不齐在混乱中有人要对他们动手。倒不如说,眼下就有不少人对吴岭庄虎视眈眈,包括这位昭阳君。”
顾连山沉默良久,张老忽然笑道:“你都一把年纪了,难不成还要跟老情人叙旧?”
“你不也是因为故人的一句托付,便把他的子嗣照料至今么?”顾连山反问道。
张老眉宇挑动,随后说:“不谈这些,你已经见识到昭阳君的能耐了,有十足把握杀死他么?”
顾连山言道:“他虽未触及先天境界,但体魄之强举世罕见,而且我隐约觉得,他并非凡人。”
“能跟妖物角力较劲的,怎么可能是凡人?”张老却不觉稀奇:“拱辰卫都是一群妖魔鬼怪,没那么容易对付的,谁知道他有什么后手。”
“我已有安排,你大可放心。”顾连山缓缓垂下眼眸,剑意在目光中流转。
……
“不知昭阳君情况如何了?”
何老夫人站在客舍门外,听到内中传出如雷鼾声,见长青走出,主动询问道。
“放心,他只是劳累过度,昏睡过去罢了,并未受伤。”
将那铁背鼍龙彻底杀败之后,程三五便昏睡不醒,何老夫人见状,立刻将他送到吴岭庄好生安顿,将其余人等摒除在外,不让他们与程三五有任何接触。
可以说,程三五此举让何老夫人免却了许多麻烦,既除掉了为害数年之久的妖物,还给她分化各路人马的机会。
“辛苦长青先生了。”何老夫人见长青衣袍沾染血污,当即吩咐一旁柳娘:“给长青先生备好香汤沐浴,另外拿来几套更换衣物。”
“是。”柳娘抬眼打量长青,像是在判断他的身量,眼神中又流露出几分仰慕之意。
长青瞧了自己一眼,也没拒绝,然后对秦望舒说道:“程三五醒了就来叫我。”
秦望舒点头称是,然后将门关上。与张藩等人守在外面,不让他人入内。 何老夫人安排好这些事,来到前庭,那群武林人士与关氏族亲尚未离去。就见她从容不迫地落座,数十名越女门弟子罗列身后,威势逼人。
“诸位还有何事?”何老夫人淡然问道:“宴席已毕,吴岭庄也无太多客舍,恐怕难容各路高朋留宿。”
沈舵主忍无可忍,率先开口:“何老夫人,你这也太不地道了!昭阳君是我们请来的,你却单独将他留下,到底有何打算?”
何老夫人根本不正眼看他:“昭阳君为我吴岭庄除去大害,甫历恶战、耗元不轻,自然应当好生修养。老身岂可忘恩负义?”
石帮主逼问道:“老夫人莫非是不愿意兑现当年西山会盟的承诺?”
“此话当真可笑!”在何老夫人眼中,这群小辈的心思盘算一眼可知:“吴岭庄当然会让给昭阳君,此事早已众所周知。还是说老身的话不足为信?”
何老夫人看似年事已高,但说话语气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即便不曾动武,单凭多年积累的声威气势,便能压得众人不敢抬头对视。
“天色不早了,诸位若不肯离开,只怕要错过乌程县的宵禁城关。”何老夫人轻轻扬手:“送客。”
就见数十位越女门剑客齐步上前,各自手按剑柄,意味明显。
沈舵主见状,恶狠狠地笑道:“老夫人,就凭这帮娇滴滴的小娘子,便想驱赶我们?是否太自大了?”
何老夫人目光森冷:“沈舵主这话,莫非是要动武?”
沈舵主早就看不惯那些拐弯抹角的伎俩,反正都是要对湖州关氏下手,还不如就趁眼下这机会杀了何老夫人,把事实坐定,至于往后怎么跟官府交待,不还是投献一笔厚重财帛的事吗?
至于耗费的钱财,杀了何老夫人、夺了吴岭庄,一切都唾手可得!
“何老夫人是聪明人,想必不用我多说。”沈舵主揭破脸面,拔出一把宽刃直刀,同时向张纪达等人示意。
在场虽然有人出言喝阻沈舵主,但也有其他武林人士蠢蠢欲动,或者坐观事态发展,放任双方冲突爆发。
至于那些湖州关氏的长者子弟,见到这种情形反倒是一个个吓得缩到角落,连半句声援也没有。
“沈舵主,你这是打算重操旧业么?”何老夫人扶着椅把站起身来,缓步上前,抬手拔出一旁侍女递来的长剑,气度俨然一变:“你若是一意孤行,最好不要牵连其他武林同道。否则事情闹大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仅凭沈舵主一人自然敌不过吴岭庄,可要是与张纪达等人一同联手,杀败面前何老夫人以及越女门弟子,应该不难,若是能策动江淮武林一同出手,自然胜算更大。
“你们还在等什么?!”沈舵主回头扫视举棋不定的各路人手,其中不乏自己事先联络邀请的武林豪杰:“先拿下吴岭庄,然后再将湖州关氏的产业尽数吞并,发财机会近在眼前!”
闻听此言,不少人的心思也活泛起来,江湖武林并非只有人情世故,也有打打杀杀。湖州关氏全凭何老夫人支撑,若是能将这根顶梁柱推倒,就可以参与事后对湖州关氏的瓜分。
然而眼下最为慌乱者,反倒是张纪达。
他最担心的是,众人一旦冒险,程三五会怎么看待自己?虽然程三五已经为他解除功体禁制,但同样的,要取他的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可以说,张纪达等人针对湖州关氏,最大仰仗并非武力,而是内侍省昭阳君的默许,如果他不在场,张纪达反倒不敢胡乱行事了。
沈舵主和石帮主那伙人,虽说也是江淮武林的一份子,但身上始终有一股无法抹灭的匪气,若有机会强抢到手,他们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婆婆妈妈!”沈舵主等不下去了,他明白眼下形势已然骑虎难下,倒不如直接让事态变得无可缓和,当即朝着何老夫人喝道:“老虔婆,纳命来吧——”
但是话未落尽,利风率先扑面,何老夫人一剑递出,轻似风中飘叶、快如飞鸢掠水,沈舵主惊慌之际举刀格挡,奈何稍慢半拍,剑锋划过脸颊,当即见红。
一击未中,何老夫人足下轻点,素黑裙裳旋动如舞,连环数剑相继刺向几处要害。
只听得铿然数声,沈舵主仗着筋骨膂力与阔刀厚重,勉强避过致命剑招,却免不得多添伤痕。
何老夫人年轻时便以出色武艺闻名吴越,只是后来嫁入吴岭庄,鲜少动武,让许多人忘记她曾是一方高手。
一轮抢攻过后,何老夫人扬剑撇去血迹,身形后撤拉开距离,同时徐徐调息,目光冰冷地扫视在场众人。
“果然老了,若是年轻十岁,哪里能容此獠狂言?”何老夫人心中有一丝悲哀,不论怎么说,年事已高的她仍是不免筋骨渐衰,而这还是长年内修才能保持的体魄。
接下数招的沈舵主虽然惊出一身冷汗,但他迅速反应过来,面露狞笑,全然不顾身上伤势,大声道:“老虔婆气力不济,没法久战,不用怕她!”
先前众人慑于何老夫人多年声威,一时间不敢动手,现在看沈舵主面对何老夫人突袭急攻,仍能自保不失,顿时信心大增,不少人目露凶光,缓缓取出兵刃。
何老夫人脸色微沉,她身后一众越女门弟子也纷纷拔剑,有人招呼一声,另有数十名男女从屋后赶来,严阵以待。
沈舵主见此情形,唯恐众人退缩,当即喝道:“大家一块上——”
话声未尽,前庭之中忽见流虹一贯,直接洞穿沈舵主胸膛,众人尚未看清来者何物,倒霉的沈舵主便直挺挺地向后倒下,鲜血瞬间染红地面。
“来者何人?!”石帮主见状大惊,扬声喝问。
就见流虹在众人头顶盘旋几圈,随后虹光消散,现出玉柄辘轳剑的模样,飞至一人手中,正是长青。
那些武林人士见状皆惊,他们此前一直以为,长青只是程三五的跟班,见他容貌年轻,不免轻视,何曾想到他还有如此能为。
“飞、飞剑?!”有人失声惊呼,难掩惧色。
“主人既已谢客,你等便应离去。”长青对这些武林人士不悦已久,持剑上前,冷喝道:“恃众凌寡、谋财害命,合该纳命授首。如果还有谁妄行侵暴,大可上前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