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五抬手一抓,轻而易举将木鸢摄至掌心,这个小东西不断扇动翅膀,几次试图逃脱,却无法飞腾而起,只能在程三五掌上无力挣扎。
“果真精妙。”程三五夸奖道:“这么个小东西,虽然是用木革胶漆,却能做到栩栩如生。”
一旁赤阳扛着龙牙大刀,抬眼环顾着四周深山草木,明明远处山梁的另一侧是大雪纷飞,这里却是四季如春,自成一格。
“拂世锋里有一脉,就是捣腾机关木人的。”赤阳撇了撇嘴:“之前在衡山,闻邦正叫来的那个金人,就是他们姜偃这一脉搞出来的。”
“我知道。”程三五仍盯着手中木鸢:“可机关木人这种东西,往大了做容易,往小做反而难。嗯……不仅能够用来充当耳目,似乎还可以传递声音,妙哉。”
“也就是说,我们被发现了?”赤阳一点都不慌。
“自从我们踏进此地,就已经被发现了。”程三五抬手示意周围:“洞天门户周围一带受仙灵之气所护,四季如春、百草丰茂,而且还布下结界。若有外人传入,洞天内中必然感应。”
“看来要有一场厮杀了!”赤阳摇头晃脑,咧嘴狞笑。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最终在一面布满古藤绿蔓的崖壁前停下。就见程三五轻松碾碎手中木鸢,只留下眼珠两枚丹玉,在指前盘旋,引动阴阳二气,渐成一太极图印,朝着崖壁按落。
就见崖壁泛起一阵灵光,如水面升起几圈涟漪,藤蔓向两侧分开,一道奇异门洞赫然浮现。
二人直接步入门洞,眼前旋即豁然开朗,原本深山密林陡然变成辽阔原野,好似置身于一片十分广阔的谷地边缘,极远处还有重峦叠嶂,宛如丹青水墨,令人不得不惊叹造化之奇。
“龙气!”
赤阳率先反应过来,深吸了一口气:“此处洞天龙气极盛,天底下能与此地相比的洞天福地恐怕也没几个!”
程三五笑而不语,抬眼望见远方湖泊岸边的楼阁馆舍,三只大鸟展翅飞来。在阳光照耀下,大鸟通体泛起银白光泽,似乎是以钢铁制成,十分奇妙。
“看来此地主人不太欢迎我们。”程三五话音刚落,三只大鸟发出尖锐啼鸣,双翅扇动,铁雨疾射而至。
程三五没有动作,一旁赤阳抡动龙牙大刀,平地卷起狂风龙旋,将铁羽卷开,乱射四方。
其中一只大鸟从旁侧飞近,张口突出熔金销铁的烈焰,吞没二人身影。
然而数息过后,除了地面一片焦黑灼热,程三五二人毫发无损,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看来我之前的判断有误。”程三五开口道:“姜偃这一脉传承,一千多年来并非全无进步,起码能让机关偃偶飞空翱翔。再这么下去,难不成是要一举冲天,直往宇外星河而去?”
“做什么梦呢?”赤阳随手一刀劈开飞袭而来的火球,骂道:“就这些破鸟,看我如何撕碎它们!”
赤阳纵身一跃,脚下地面骤然下陷成坑,整个人如离弦之箭飞出,只听得铿然一声,其中一头铁鸟被拦腰劈成两截,随即引发剧烈爆炸。
程三五也不多看,这些机关铁鸟固然厉害,可是在赤阳面前终究不堪一击,他干脆自行前往那湖边馆舍。
当程三五来到馆舍大门前,经过两座阙楼时,双脚忽然被铁钳夹住,巨型铡刀当头砸落。
结果程三五根本没有抵挡,任由铡刀劈在头顶,将巨大刀刃崩开一个缺口。
但机关陷阱肯定不止于此,周围角落接连射出百十道弩矢,一时间箭如飞蝗。
“唉。”程三五叹了一声,弩矢在他周身一丈之外停顿不前,也不坠地,就这样被无形之力禁锢悬空。
“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一个小娃娃啊,虽然有些奇思妙想,但终究未曾领教真正的生死搏杀。”
程三五足下微挪,庞然巨震如波浪般向外扩散,逼开周遭一切阻碍,埋藏地底、墙内的机关陷阱,全都受到强烈冲击,一连串金铁扭动、竹木断折的声响传来,远处湖泊浪花翻动,连带着整个仙源洞天的地面都在颤抖。
“出来!”
一声轻喝,程三五抬脚跺足,霎时大地开裂,一座圆形坞堡被开裂大地硬生生挤出,各种水车、棘轮疯狂转动,轮轴间甚至磨出了火星。
低头朝地缝深处望去,隐约可见丝丝光毫延伸到这座坞堡底部,那是几乎凝结成实体的龙气。如此强烈的龙气,莫说是常人,即便是先天高人跌入其中,肉体也会被瞬间销融、化为乌有。
笑了一声,程三五直接进入坞堡,即便眼前无门,随他抬脚迈步,以玄铁为筋、六一泥浇筑夯实的墙体,直接被无形神锋裁开平整门洞,任何试图拦阻的机关陷阱、偃偶木人,全都被斩碎轰飞,留下满地残破碎屑。
程三五根本不用另外寻路,朝着感应所得,一路直入,将这座构造精密复杂的机关坞堡毁得狼藉不堪,几乎是将其撕成两截。
穿透了几层坚壁,最终程三五来到一处球形密窟,内壁镶嵌异金,表面凿刻铭文古篆。而在密窟中央,一颗银白圆球悬于半空,此刻蠢动不安,表面涟漪泛动。
此时一名须发凌乱的短衫男子靠在边缘处,对着一面铜镜敲敲点点,浑身冷汗、焦急惶恐。
“你就是姜偃?”程三五的声音传来,惊得短衫男子跌坐在地。
姜偃发了疯般摇头摆手:“不不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姜偃!”
程三五见状一愣,随后无奈笑道:“拂世锋居然还有伱这种家伙,好歹学学闻夫子和洪崖先生啊,一个个都是勘破生死的高人。”
姜偃缩到角落瑟瑟发抖,甚至哭了出来,只是不敢声张。
“为什么不跑?还要留在这?”程三五语气平淡,并无杀意。
姜偃过了好一阵,见对方没有动手,这才勉强开口回答:“骊玉府是我的家,我死也要死在这里。”
“家?”程三五环顾四周:“你管这个毫无生气的地方叫家?这里除了一堆机巧造物,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姜偃不敢与程三五对视,低声回答:“有、有的……”
“哦?在哪里?”程三五问。
姜偃小心翼翼抬手指着密窟中央那颗银白圆球,程三五抬眼望去,凝神感应片刻,喃喃道:“很奇妙,太一令就是在内中,对么?”
见姜偃点头,程三五又问道:“此物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感应到它是这座骊玉府的中枢。”“这是……祖龙遗蜕,叫做帝宫。”姜偃嚅嗫答道。
“祖龙遗蜕?”程三五眉头一动,默运神识,逆见前尘,无数知见阅历自然浮现识海,片刻便以明白。
“呵呵呵……真是缘分啊。”程三五看着这颗被称作帝宫的银白圆球:“服食神丹、成就仙身,崩逝之后尸身蜕变,化作此物。而拂世锋的九道太一令,最初便是从这帝宫之中取出,我说得没错吧?”
姜偃发抖般点头。
“昔年大敌,如今却只余这点遗蜕,可惜了。”程三五无声轻叹,默运元功,六道太一令浮现顶上,帝宫本身闹动越发剧烈,一枚鸟虫古篆渐渐脱出。
“不、不要!”姜偃见状,终究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那是我们姜偃一脉代代守护的至宝!”
“你是在说太一令,还是帝宫?”程三五语气寻常,毫不动容。
“若是没了太一令,帝宫也无法转化龙气为用。”姜偃连忙求饶:“我们姜偃一脉全靠此物,才能不断打造出各类机关工巧。我、我能做到很多事情的,比如……比如那些木鸢,正是仰赖帝宫,即便远隔千里也能联络沟通,你一定用得着!”
“也就是说,如果我收走了太一令,帝宫崩毁,你那些木鸢就会变成废物?”程三五露出得逞笑容。
姜偃脸色一僵,嘴巴开阖不定,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程三五打量着姜偃,看他穿着短衫,不由得问道:“你不冷么?”
“啊?”姜偃一脸茫然。
“也对。”程三五抬眼望向别处:“仙源洞天中四季如春,你靠着一堆机关偃偶干活,的确不必劳累,免得风吹日晒。”
姜偃完全不明白程三五为何会说这话,随后便听对方说道:“但我看你,根本不懂何为机巧造物。”
“你说什么?”姜偃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你的祖先借祖龙收天下之兵造十二金人,尚且有应对饕餮、禁武平暴的理由,可你呢?”程三五蔑笑道:“你造的这些东西,连拦我片刻都做不到,完全就是一堆无用破烂,白白耗费精力物力。”
姜偃像是哑巴般,嘴巴长大,竭力试图反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至于说木鸢能够远隔千里沟通联络,除了拂世锋之间,可还有别人得享此等物用?”程三五的问话好似重锤,每字每句都在重重叩打着姜偃心灵。
“恕我直言,你就是一个废人,造了一堆废物,全靠着别人照料活到现在。”程三五抬手一招,揪着姜偃衣领起来:“你尚且未经历过饥寒之苦,等你吃过苦头,才知道自身才智该用在何处。去!”
一声去,姜偃只觉得自己被卷入一片黑暗之中,四面八方风声呼啸,身体四肢被无形力量拘束,没法挣扎动弹。
数息之后,四周陡然一亮,姜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重重跌落在厚厚积雪上,自己竟是被程三五以缩地之法甩出仙源洞天。
还没等姜偃弄清自己置身何处,严寒瞬间笼罩全身,冻得他牙关打颤,身上那件短衫根本不足以御寒保暖。
姜偃这才明白,他过去一直待在仙源洞天之中,外界风急霜寒根本吹打不到自己身上。
望见远处几座农舍,正升起袅袅炊烟,想必有灶火取暖。姜偃原本生出怯懦之意,不敢前去叩门,但冬日酷寒让他不得不强行迈动步伐,主动向别人求助。
……
当赤阳来到骊玉府时,内中一切机巧造物都停顿下来,陷入死寂。就见程三五双手抟着一枚银白圆球,提溜乱转,好似液滴一般,渐渐变小。
“这是什么?”赤阳问道。
“祖龙仙身遗蜕。”程三五笑着说:“在我之前,世上唯一一个能够承载九道太一令之人。”
赤阳言道:“这看起来就像是一团汞液。”
“祖龙为御九州龙气,服食神丹,肉体凡胎易质羽化、成就仙身,变化无穷。”程三五笑道:“可惜,纵然仙身神妙无方,想要完全运转龙气,仍是远远不足。”
“听你这话,好像不将祖龙放在眼里。”赤阳拄刀斜倚。
“祖龙确为一代人杰,但毕竟是奋六世余烈,我辈不必将其奉若神明。”程三五看着变成一颗丹丸大小的帝宫,张开嘴巴,徐徐将其吞入口中。
赤阳满脸嫌恶:“你还是没改变饕餮本性,什么东西都能吃进肚子里。”
程三五雄躯一震,像是消化艰难,片刻之后才吐气开口:“难怪姜偃一脉能够造出各种栩栩如生的机关工巧,原来帝宫本身不断运转龙气、化生群灵,只是需要一个身躯加以寄托……倒不如说,整座骊玉府,就是帝宫的身躯。”
“这么要紧的东西,拂世锋也没另外派人来守护吗?”赤阳不解。
“如今的拂世锋还有什么人能够拦阻我?”程三五反问。
赤阳转念一想:“也对,但他们不可能坐以待毙。”
“我敢料定,闻邦正此刻定然极力联络各方高手。”程三五叉腰环顾:“所以我直接来这里,毁了他们的耳目、掐断他们的喉舌。”
“这算是啥兵法么?”赤阳问道。
“当然!”程三五朗声笑答:“这可不是几个高人飞来飞去的小打小闹,而是关乎人道存亡的生死决战,我可不会留手。”
赤阳却不解:“但我总觉得,你好像什么大事都没干,扯什么人道存亡,不嫌夸口么?”
“你想要看大事?”程三五摸摸颌下胡须:“正好,眼下就有一个机会,让我们把长安城……烧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