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成圣,羽化登真?”
程三五没忍住,笑出了声:“这种话说说就行了,骗鬼呢?”
“我也不觉得《六合元章》能让人成就仙圣,但过往的确有人凭这部功法修炼至先天境界。”阿芙神态慵懒,手指慢慢缠卷着发梢:
“当年义兴周氏精研《六合元章》,几代人高手辈出。其中有一位族中子弟叫周处,他跟你相似,他天生神力、好勇斗狠,修炼《六合元章》后,能独自一人进山杀虎伥、入水斩鼍龙。”
程三五赶紧问:“什么龙?”
“就是成了气候的鳄鱼妖,还未完全化龙。”阿芙淡淡一笑,似在回忆:“当年长江以南不似如今,远离城郭田庄的地方,仍是有大片荒野山泽,其中盘踞着许多妖物。水中鼋鼍蟒蚺,山中虎狼狐猿,它们成群结队,甚至模仿人间俗世、形成聚落,对普通人来说,为害极大。”
“西域有些山沟沟里,也藏着不少妖魔鬼怪,熟悉道路的商队都知道躲着那些地方走,或者什么时辰通过最安全。”程三五瞧着手中书册,沉吟道:“不过你说的那个周处,能够独自一人斩杀妖物,着实厉害。”
程三五在西域也偶尔跟妖物交手,诸如尸鹫、潜沙地龙这类强敌,即便程三五身具神力,但凭他自己一人也难以取胜,能保全性命就不错了。
妖物体魄远胜寻常武者,有的身形巨大,光是凭借自身沉重分量就能把人碾成肉泥,就更别说那些诡异莫测的奇能异术了。
如果是安西都护府要对付妖魔,通常是调集军中精锐勇士,以身怀法力的佛道高人为牵制,四周布下陷阱伏兵,架设强弓劲弩,形成包围之势,而不是区区几名高手孤身犯险。
周处能独自消灭为害一方的强大妖物,可见其人武艺极为高深。而且还是入山杀虎、下水斩鼍,专在妖物最能发挥自身能为的场合动手,更加凸显不凡。
在程三五印象中,有类似能耐的人物,应该就是那位齐大都护了。他徒手投掷铁矛,直接把潜沙地龙钉死,这等本事放眼天下也是罕见。
“周处能够斩杀妖物,正是仰赖《六合元章》。”阿芙继续说:“《六合元章》教人厚积内息、养就真气,最耐长久鏖战。并且《六合元章》修炼到一定层次,能够抵御邪毒瘴疠之气,五感心志不会轻易受幻象扰乱,就连外界寒热侵迫也能承受下来。”
“听你这么说,这部武功感觉啥都能办到啊。”程三五好奇道。
“样样皆能,通常意味着样样稀松。”阿芙挪动凭几,干脆斜躺在榻上,伸展身子:“六合者,上下四方也。开创这部武功的前辈高人,其名不详。但我一看就知道,定然是汉代那些追求大一统之义的儒生,不过其中融摄了部分道家与阴阳五行之说。他们试图凭此一部内功,贯通古今万般武艺。”
程三五按着发胀地脑袋:“我都说了,我不懂这些学问道理。”
“我也没指望让你立刻学会。”阿芙言道:“《六合元章》入手极难,内侍省获得这部秘籍后,打算借此培养一批高手,结果无人能够修成,连最基础的内息一关都没摸着。
后来内侍省的高手将其拆分成六部,并削减其中关于儒道之学的论述。这固然是更容易入手,但修炼之时往往只偏重一两条经脉。时日一长,气脉走偏、失衡太甚,会引起种种病痛,发作起来极不好受。”
程三五眉头微皱,旁边绛真也笑着说:“我曾救治了几个修炼《六合元章》之人,他们发起病来,经脉气息乱冲,内劲不由自主地发动起来,抽扯筋肉。若非及时救治,自发功劲搞不好会把人害成瘫子。
“我其实也没有多少办法,只能靠着针砭穴窍,将经脉中乱走的气机散走一部分。但这个做法等同废去一部分功力,对于习武之人而言,数年勤修苦练付诸流水,内心痛苦可想而知。”
“我听懂了。”程三五言道:“总而言之,想要修炼这部《六合元章》,就不能单独只修一部分,要修就全部一起修。可问题又绕回来了,完整的《六合元章》难以修成。听你的说法,好像还要儒道学问做支撑?”
“做学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有些人学了一辈子,也就是照本宣科,根本没参透。”阿芙言道:“《六合元章》最初是给那些学问有成之人修炼的,他们看《六合元章》,几乎不用他人教导,便可无师自通。”
“这些读书人啊,就喜欢搞这些弯弯绕。”程三五摇头感叹。
“将内功心法一分为六,这是无可奈何的办法,此举等同把一个精美瓷碗拆成六瓣,碎片本身却不堪大用了。”阿芙敲点着额头:“但此法倒是启发了我,想要修炼《六合元章》,不用拆分六部,分成两部就够了。”
“怎么说?”程三五顺着对方话语问道。
“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厥阴、少阴,此人身六气,依十二正经循环无端。”阿芙笑容微妙:“内侍省的高人就是按照六气之别,强分功诀,可既然如此,为何不只按阴阳之气来区分呢?”
“也就是只修阳气或者只修阴气?”程三五挠头问道:“我对内功心法不太了解,可这好像也不太对吧?只修一门,难道不会练出毛病?”
“也是会的。”阿芙直直盯着程三五,眼中暗藏深意:“可要是两人合修呢?”
程三五好像并未听懂,一旁绛真掩嘴惊呼,当即明白阿芙的用意。
“道门房中术,你可听说过?”阿芙问道。
程三五回答道:“仅仅是听过这名头,不清楚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说白了,就是采阴补阳、采阳补阴。”阿芙解释此事并无半点羞赧之色,反倒十足淡然:“偶景匹配、二人互为外炉鼎的高深精义,我就不说了。总而言之,就是让男女以合气双修的方式,同参《六合元章》,从而在两人身中达成阴阳六气循环稳定。”
“合气双修,也就是要……”程三五一时语滞,舌头打结,想了好一阵才明白:“内功还能这么修炼的?”
“道门房中兴盛一时,昔年南朝奉道世家颇好此法。”阿芙媚眼如丝:“怎么样?想试试吗?”
程三五抓耳挠腮起来,问道:“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你们内侍省高人那么多,总归能想出其他办法吧?”
“有倒是有。”阿芙说:“人身之气周流出入皆有定时,十二正经气机按照一日十二时辰,各有强旺之时。如果寻一处清幽福地,严格按照时辰静修调息,不分昼夜子午,修炼个二三十年,大概就略有小成了。”
程三五嘴巴微张,他之前还是对《六合元章》的修炼之难欠缺了解了。
“也就是说,非要搞什么合气双修不可?”程三五面露难色:“我再多问一句,我到时候要跟谁双修?”
“自然是我。”阿芙毫不迟疑:“我是夜叉一族,就算以秘法凿窍拓脉,修成的也是纯阴功体。还是说你能够找到比我更好的双修对象?”
程三五像是遇到什么艰难阻碍般,话也说不利索了:“难道就……非要这样不可?”
“怎么?与我双修,让你如此难以接受?”阿芙语气渐冷:“我自认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但也不会随随便便就交出身子。我有心要栽培你,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程三五目光躲闪,四下乱扫。对面的秦望舒面露不快,暗道此人当真可恨,备受芙上使垂青赏识,仍旧瞻前顾后,未免自视太高。
而绛真则是充满好奇,她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能够抵抗阿芙诱惑的人。她这位芙姐姐若是放开束缚,不止世间男子会为之心动,就连女子也会痴迷沉醉。
“我知道你用心良苦,我也并非不识好歹。”程三五难得做出沉思状,随后说:“但你们内侍省不可能只有这一部武功秘籍吧?就不能找些简单易学,没啥额外要求的吗?”
“这部《六合元章》,我可不是随便挑的。”阿芙从身后取出一份卷轴,扔了过来。
程三五接住卷轴展开观瞧,发现是一部图文并茂的刀谱,“炎风”二字赫然醒目,简单直接,还没细看就能猜出这门刀法的大概路数。
卷轴上的图画除了讲解刀法招路,重点在于如何运转气机、循行经脉穴窍,最终将身中气息转化为炎风功劲。
这炎风功劲威力甚大,运功发动起来,周身如焚风呼啸卷动,足以逼得对敌之人无法呼吸。修炼有成,燃木生火也可随手为之,还能够将体内气机化为烈焰,直接张口喷吐,焚烧敌人。
若是到了外发罡气的层次,隔空挥刀,便可劈出道道火刃,甚至能够通过运转罡气护体,凝成火衣,将射向自己的箭矢直接烧尽熔毁,或者把自身化作火球一般,在敌群间肆意冲杀,也是第一流的陷阵武艺。
而且在卷轴最后,程三五还看到几幅图画,内中描绘足踏火云、冲天飞腾的武者身姿,可见这《炎风刀谱》修炼到极处,甚至有飞天之能。
“这可是好东西啊!”程三五看得入神,过了好一阵才开口说:“你早些拿出来不就好了?有这《炎风刀谱》,用不着《六合元章》了!”
“我奉劝一句,修炼《炎风刀》之人,十个里面有九个都因为炎劲自伤而早死,剩下那个经脉尽废。”阿芙冷笑道:“我知道你体魄强悍,又兼具自愈之能,可是你功力越强,炎劲反噬越重,你也不希望成天忍受炎劲烧灼筋骨之苦吧?”
“打住打住!”程三五有些气恼:“怎么你给的武功秘籍不是难以修炼,就是会搞坏身子,你这是要故意害我?”
“我如果要害你,有的是办法,还不至于无聊到拿出两部高深武功作为诱饵。”阿芙直言道:“《六合元章》是内功心法,并无招式。《炎风刀谱》招式运用虽然精妙,但在内修一途却有极大弊端。我也是琢磨了好些天,才大致想出如何融汇这两部功法。”
一旁绛真与望舒表情严肃,她们清楚,要将两部来历截然不同的功法融汇一炉,绝非易事。
哪怕不提心法之别,其余诸如调息导引、移经拓脉等,每一项都是繁难之功,往往需要几代人的积累印证,还少不得通过对敌交战的经验,加以修补改正。
可以说,阿芙此举不亚于另外新编一部功法。若非她有数百年阅历见识,加上内侍省中搜罗整理了许多前人手札笔记,断然不能这么轻易做到。
“我也跟你坦白了吧,这《六合元章》不光是给你准备的,我自己也要修炼。”阿芙似在暗暗叹息:“我虽然是夜叉,寿数漫长,但武功修为不会简单随着年岁增长,永无休止地提升。
“事实上,我的武功已经很多年停滞不前了,对付安屈提时,已然力不从心。但我并不想恢复夜叉本性,必须要在武学上有所突破,《六合元章》是我给自己选定的出路。
“我的情况你也明白,夜叉之身注定无法单独修成《六合元章》,所以要找人与我合气双修。我身具玄阴真气,可辅助对方炼成三阳真气。
“此外,三阳真气是驱动《炎风刀》的最佳功体,一来《六合元章》气机绵长,二来可疏解炎劲自伤之弊,普天之下不会有比这更适合的搭配。”
程三五低头盯着炎风刀谱,他没想到阿芙如此坦诚,思忖良久后方才下定决定,重重点头:“可以,我答应你。”
听到这话的阿芙展眉一笑,翻身坐起一拍凭几:“好!你尽管放心,此事我绝不会设计害你。但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明。”
“什么事?”
阿芙指着秦望舒:“等你练成炎风刀法,要与望舒对练喂招。”
“可以是可以,但这又是为什么?”程三五不解,望向秦望舒时,见对方回避目光,脸色微沉。
“权当是帮帮忙。”阿芙没有直接回答:“倒是你这些天一直与假道士对练,又是因为什么?打算攀上陆相的好儿子么?”
“长青勤学好问,我也乐意教啊。”程三五一挥手:“至于他亲爹是谁,我才懒得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