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秦铮在城外会合了两名善钱粮账目的官员,还有太医院被派往疫区的六名太医,分乘了马车,辞别送行的官员,启程南下。..舒悫鹉琻
因为秦铮身上带伤骑不得马,也不宜长途车辆颠簸,是以行程安排上就先到通州,转乘船只,顺河而下,就能够一路到达安阳府。
正是夏末初秋时分,午时的日头仍旧毒辣,早晚的天气却凉爽的多了。
秦铮和太医官员们分乘了两艘大船,因为划船的人得力,昼夜不歇,倒也行的飞快,两日功夫就已经进了南直隶。
晨光初起,秦铮坐在船头,看着流水潺潺,船帆点点,两岸草木也已经开始沾染了星点的秋色,在京城多日的郁气就渐渐地消散了。
不知身在疫区的她,此时可还安好?
一想起秦礼传来的讯息,秦铮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来--虽然知道,那妇人主意大,不会听秦礼等人的劝,可秦铮还是有些气怒,秦礼四个人,加上陈氏五个,居然就不能劝的那妇人回转,真是没用!
“你一大早就坐在这里拧着眉头烦恼什么?”一个闲闲的声音在秦铮身后响起。
秦铮脸色不变,连动都没动,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过来的没有别人,必是顶了钱粮账务差事过来的唐庸。这个人进了京之后,比他更憋屈,自从出了京,就几乎没有片刻安闲,从船头窜到船尾的,吩咐着护卫厮们不是在河里下拖网,就是走到某处打发了侍卫厮们下船去买当地的特产。从出了京城,两天时间里,这位已经买了津门的栗子、石榴、蝈蝈葫芦,进了南直隶后买了枣、柿子、驴肉……这会儿刚刚早起,也不知道这位又想起什么来了。
对于秦铮的冷淡唐庸毫不为杵,自自在在地命人搬了一张躺椅来摆在船头,挨着秦铮自顾坐了。
身边没了旁人,唐庸脸色肃穆下来,“你这一次任性了,疫情险急,传起人来可不分人的身份……”
秦铮垂了眼,低声打断了唐庸的话,道:“要出京,这是个很好的理由!”
唐庸脸色一冷,颓然地闭了嘴仰躺在椅子上。秦铮也不多言,两人于是沉默起来。
好一会儿,唐庸好像自言自语道:“……你也想得太过了,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难……一个没有任何势力,几乎不露面的人,他们还能怎样……真有那么一天,大不了咱们就出燕云关,去大漠放羊牧马去,纵马放歌,畅饮美酒,也快活的很!”
秦铮转脸看了唐庸一眼,抿抿嘴道:“就怕你到时候连京城都出不了!”
“你!……”唐庸跳脚,指着秦铮恨恨地喘了一会儿,又泄气地坐回去,“你就不能不以打击我为乐?”
“我不过是实话实……”秦铮仍旧毫不客气,语气平淡道,“有些事,不是你想逃避就能避得开的!”
唐庸眉头紧蹙,默然了片刻,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这些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我本来就没什么心思,如今……如今且松快一天是一天吧!真到了那一日,大不了……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字!”
秦铮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道:“我不想死。在战场上活下来那么不容易,如今边关靖绥,我还想着好好过几天舒心日子呐……”还有那个人,他许了她平安喜乐的!
丕县的情况比邱晨想的要麻烦得多。
虽然安阳知府云逸舟之前也派了人进入疫区,实施推广邱晨所的防控措施,比如不饮食生冷,集中病人医治等,只是,当时邱晨对疫区的具体情况了解的有限,列出来的防疫措施也很不全面。在清和疫区这些日子,防疫措施又添加了许多必须的具体措施,比如污水的治理,比如各处垃圾死角的清理,还比如死者遗物的处理等等……关键的是,这边远没有清和县那么顺手。
邱晨乘车直接从清和赶往丕县。丕县县令魏炳成已经等在了隔离点内,邱晨到达的时候,魏炳成正隔着拒马鹿砦跟云逸舟表白着什么。隔得远,邱晨听不到他们的什么内容,却能够看到云逸舟一脸的鼓励和魏炳成又是烦难又是决心满满的样子。
邱晨到达之后没有多什么,由云逸舟介绍她跟丕县县令认识了,又会和了安阳知府云逸舟派来的几名郎中和五十名兵丁,另外还有云济琛和廖清送过来的各种食材用品,将邱晨的十几辆空车重又装满了,一行人就辞过云逸舟和云、廖二人,向丕县县城走去。
清和隔离及时,有一部分没有受到疫病的侵袭。丕县却是全境都发生了瘟疫,瘟疫肆虐的时间也远比清和县的时间长,是以,瘟疫造成的危害也严重的多。
邱晨这一路走过来,所看到的村庄几乎都成了空村子,四野一片荒芜,野狗在一人多高的草棵子里出没,几乎看不到人影,也听不到乡村熟悉的鸡犬之声。荒村、衰草、寂静中偶尔的奇怪声音……种种会和在一起,简直让人如入鬼蜮,禁不住地就悚然了毛骨。
与之前在云逸舟面前时的热情殷勤相对的,那位魏县令自从上了路就窝在马车上不见了人影。邱晨想要了解点儿情况都找不到人,那五十名士兵又没有支配的权利,邱晨也表示有力无处使了。
一路到了丕县县城魏炳成也没有再出现,打发了一名姓石的师爷过来,引着邱晨几人进了一个宅院里。
“邱先生,您能来丕县治疗疫情,实在是丕县百姓之福。”石师爷一脸笑容引着邱晨往里走,一边道,“这栋宅院之前是城中一个大户的宅子,疫病传过来之前,那大户就带了家人逃往京城了,这宅子也就空了出来。这是丕县最好的宅子了,也有丫头婆子伺候,邱先生是来救民与水火的,可别见外,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
邱晨一路来就很疑惑,丕县县令魏炳成如此做派,搁在平时也就罢了,充其量就是个官僚主义,可如今是疫情肆虐时期,还有什么比防控疫情更重要的,那位魏炳成县令不会以为,丕县百姓死光了也不关他的事儿吧?!
眼下这情形也由不得她着急,既然魏炳成让石师爷带着他们来安置,那邱晨也不多言多行,顺着意和随同而来的郎中、兵士们,就在这所宅院里安置了下来。只不过,邱晨挑选的院离着角门最近,院中有一口水井和一个独立的厨房。
对于环境物事的清洁消毒工作,陈氏是做熟了的,也不用什么丫头婆子,自己一个人动手,很快把简单的院子打扫清理出来。
邱晨就召集郎中们一起开了个碰头会,将需要防控的措施交待清楚。那五十名兵士自然就交给了秦礼和曾大牛调配。这两个人在军队中成千上万人的阵仗里摸爬滚打惯了的,对于五十个府兵自然不在话下,很快就指挥着这些人将连通的两个院落清理出来,厨房、住房等处都严格按照防疫措施清理干净,从宅子的大门、角门,到与里边连通的二门统统接管了过来,这外院就完全处于了他们的掌控之下。
清理的同时,秦礼和曾大牛对兵士们的日常行为作了加强突击训练。诸如饮水、诸如吃东西,诸如洗手,都严格要求,必须到位。吃饭喝水不许用手碰触,都用消过毒的汤匙、筷子、杯碗,不分昼夜,除了洗脸外的其他时候,必须戴着口罩……事关生死,士兵们也没有排斥心理,一招一式都学的特别认真。
收管了外院,秦礼就先后带了兵士换了普通百姓的衣服出去巡察情况,到了丕县两天,邱晨已经基本将丕县的情况摸清楚了。
那位魏炳成还真是让她瞠目结舌,面对着肆虐不休的瘟疫,那魏县令居然在城外的一处别院里躲着,别院中储存了大批的粮米木柴,又有深井以供饮水,还有独立的菜园子供应蔬菜,那魏炳成居然躲在别院里过起了世外桃源的日子。外边的疫情防控诸事,统统交给了石师爷和县衙的许班头处置。
秦礼看着眉头紧蹙,怒气上脸的邱晨,试探着道:“夫人,不若让我去将那魏县令捉了来,押着他去各处巡察疫情。”
邱晨默然片刻,还是摇摇头:“那魏炳成这样做显然是有所依持的,虽然人神共愤,咱们却也不好冒然行动……这样,你明儿叫上石师爷和许班头,先将县城中搜查一遍,我去集中治疗点看看……照这个样子看来,只怕治疗点中的情形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届时,我就以不利于疫病治疗防控为由,要求重新安置……”
秦礼眼睛一亮,随即会意地应下来。
集中治疗点果如邱晨所料,上百名病人被集中在城外的一所破庙里,除了被征过来的几名丕县郎中外,竟是一个人都没有,那些郎中除了熬药几乎没有精力做别的,有一名郎中已经染病身亡,如今也有两名郎中染了病,性命垂危,自然没有精力和能力很好地照料那些病人。病人们就集在污秽满地、空气极度浑浊的房间里,任生任死!
看着几乎没处下脚的房间,还有就躺在尸体旁边的病人……邱晨出离的愤怒了。这种县令,已经不是渎职、官僚那么简单了,这样的人
,天良泯灭,死有余辜!
邱晨从那房间里退出来,即刻安排跟过来的曾大牛带着兵士们将房间里的尸体抬出来,还有病人的一些遗留物品之类,让许班头带路,送到焚化场焚化。另一边,兵士们已经在院子里架好几口大锅,很快烧好了开水,清理环境,给病号喂水灌水喂药,流水般顺畅地操作下来。
另一边,秦礼和石师爷带着兵士在城里挨家挨户的搜寻、告示,病人抬去城外安置治疗,而不管有没有病人,统统告知要清理,怎样清理,清理到什么程度才算合格……
走了十几家,石师爷和仅有的几名衙役就学会了怎么告示百姓,一些该注意的地方也都能的清清楚楚了,秦礼就把告示百姓的活计交给石师爷安排,衙役们分散开来,每人带上几名兵士,两辆大车,去巡查告示搜寻病人去了。
这些新搜寻来的病人,同样依照清和县的办法,由家属自愿跟随的,允许跟一个人照料。在清河县的时候,差不多有五成的人家都有家属跟随陪护,只是丕县这边的疫情时间长,形势严峻,百姓差不多十去五六,许多人家都死没人了,跟随陪护的竟连两成都不到。
秦礼带着二十名兵士跟着石师爷来到城外,秦礼很客气地笑道:“石先生,刚刚你也看到了,这一回搜罗出来的病人可不少,一起送到原来的救治处根本无法安置,你看看哪里合适,咱们弄个宽敞些的地方安置了才好。”
这两日,石师爷也在偷偷观察着这一行人。不那位瘦瘦弱弱的邱先生,就这两位随从也都客客气气的,但就是这份客气里,总是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傲然和威势……关键是那五十名兵士,若是一个不好,这瘟疫肆虐的,你得了瘟疫暴亡烧了,到时候可连捧骨灰都没处找,更别提什么死的冤不冤了。
石师爷心里琢磨着,脸上却堆着笑连声道:“秦爷,丕县这会儿别的没有,空房子空院子有的是。就是不知得什么条件的才合用……”
秦礼也不客气,开口答道:“怎么也得够宽敞,要有井,要屋舍整齐,院墙高深……还最好四周幽静,到时也好跟周边百姓隔离。嗯,也就这么几条,却也一条少不得!”
石师爷越听越心惊,秦礼的哪里是民宅,根本就是县太爷魏炳成的别院嘛!
不等石师爷话,旁边一名兵士很有眼色地回道:“爷,的昨日到城外巡视倒是看到这么一所宅院,屋宇整齐、院墙高深,周边二里内也没人家,极是幽静……”
秦礼伸手拍着兵士的肩膀,哈哈笑道:“想不到你子还是个有心的。好,从今日起,就升你为旗。你自己去挑十个兄弟吧!只是,这军籍之事,得要离开丕县后了。”
“嗳,谢谢爷!”兵士行军礼领命,欢欢喜喜挑了平日和自己亲近的十个人出来,片刻就算落实了编制,一步从大头兵成了军官,虽然只统辖着十个人,这军官兵丁的身份,却是隔着天差地别,根本无法逾越的。
有了这么一个人做引子,一些兵丁们也都有了念想,一个个表现的就特别活跃特别积极起来。
秦礼看着刚提升的旗:“谢什么谢,还不报上名字来!”
“嗳,嘿嘿,回爷,属下叫洪大水,因为属下老娘怀着的时家里发了大水,老娘在逃水荒的时候生了我,就起了这么个名字!”
秦礼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吩咐:“洪大水听令!”
“呃……属下在!”洪大水愣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单膝及地躬身领命,一张脸也不知因为激动还是紧张,涨得通红一片。
“命你带所部,护送这些病人前往你看好的宅院安置!”秦礼肃容吩咐。洪大志连连答应着。正要起身去执行,就听秦礼又补充道,“不得扰民……宅院中若是还有百姓,就给他们留下两处院子居住,你要约束好兵士,不要让他们随意走动,以免影响了疫情防控!”
“是,属下领命!”洪大水进入角色很快,这会儿已经回答的很流利了。
领了命,立刻让其他兵士拉起病人,带上陪护的家属,呼呼啦啦直奔看好的‘大宅子’而去。
那魏炳成的别院里存了上千石的粮米,木柴、菜油、肉干腌肉诸物也储存多多,病人们入住了魏家别院之后,竟是一切顺遂,飞快地就安置好了。
石师爷战战兢兢地跟在秦礼身边,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回来的人,绝非普通郎中那么简单,身
边这个简直就是个杀神,别看一脸笑的和气,保不准一个不顺心就给杀了也没处伸冤去。
好在,秦礼也打定了注意,早就让洪大水带人将魏炳成和丫头婆子们赶到一个二进院子里,又以妨碍疫情防控为由看住了门户,无论魏炳成怎么大喊大叫,都只当听不见。不秦礼,就是石师爷听到魏炳成的怒骂也只当耳聋没听见,只亦步亦趋地跟在秦礼身后,努力地表示着自己的用处……有用处就不会有性命危险不是。许班头也是个明白人,很快看清了形势,也从最初的懒怠变得积极起来。
有了这两位‘地头蛇’的主动,防疫工作很快正常迅速地开展起来。
三天,丕县县城就巡察了一遍,各家各户的清理防控措施也基本落实。与清和县时这些事务都交给吴云桥安排不同,这边的魏炳成被软禁,石师爷和许班头又一副惟命是从的样子,一些具体的措施、安排就要秦礼,甚至邱晨来给出。
于是,邱晨借鉴了亲历的一些事,让许班头在每个胡同挑选一名青壮充入临时衙役的行列,这个临时衙役的工作只有一项,就是监督控制一条胡同的疫情防控、疫情汇报。他们这一次带来的粮米不少,丕县的县仓里也有钱粮储存,每个临时衙役发二十斤米,以后根据工作成绩考核,做得好的每隔五天还会发二十斤米。一般五六口的家庭,有了这二十斤米,就不至于挨饿了。是以,这些临时衙役们的工作大都极认真,加之他们所做的工作也是帮助邻里防控疫病,很是受人拥护,这工作就开展的就特别顺利。
有了这许多的临时衙役加入防控工作,县城的疫情防控很快就落实了。甚至因为城中各家防控疫情需要大量的柴禾,许多身体还算好的青壮纷纷去砍柴进城售卖,丕县沉寂荒凉多日的几个城门口的柴市竟然异样的繁荣起来。
城里安置妥当了后,紧跟着就是乡下各个村庄。有了街道的防控实施经验,村庄也将防控疫病的任务落实到了村正、里正身上。村正里正病亡的,就临时甄选出合适的人来,同样用米粮作为报酬,如此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安排推进下去,在邱晨一行进入丕县十天后,整个丕县境域内,疫病的防控措施基本到位,病人在县城设了两个治疗点,村镇中也设了几个治疗点,安排了丕县当地郎中和带进来的郎中坐镇治疗。
又过了五天,丕县的疫情防控已经有了初步的效果,日发病人数和死亡人数都开始下降。
邱晨也从每日繁重辛苦的治疗工作中脱身出来,回到临时安置的宅子里。
陈氏迎了她进去,第一时间备了热水给邱晨清洗。用沐浴露细细地洗了两遍后,邱晨换了一身干净的薄棉衣裤从房间里走出来。
如今已是八月下旬,早晚的天气已经很是清冷了,这样的天气无疑对疫病的控制很有利,照眼前的形势估计,最多再过一个月,到九月底十月初,天气转冷,河水结冰,这场肆虐三个月的疫病也该结束了。
秦礼和曾大牛带着石师爷和许班头去了各个集中治疗点巡察,回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洗漱过后,曾大牛去兵士居住的院子查看,秦礼则匆匆来见邱晨,并将一支封闭的竹筒交到了邱晨手上。
“嗯,侯爷要过来?”邱晨打开纸条一扫,立刻惊讶起来。
见秦礼点头应承,邱晨连忙吩咐秦礼,“去,给侯爷传信,这儿他来没有半分用处,只需将赈灾的粮米送过来就成!”
顿了顿,又道,“跟他,咱们这里那些郎中……那些兵士也都能用上了,若是需要,就直接从这边调过去!”
秦礼一喜,连声答应着退下去传信了。
第二天,洪大水和另一个叫赵传信的旗,就各带着十个兵士跟着曾大牛离开了丕县,直接去了辉县和更远处的易水县。
丕县的疫情迅速地好转起来,发病人数和死亡人数也锐减,渐渐地,县城的一些铺子重新开门营业,集市上,除了卖木柴的,也渐渐有了少数的摊子,街面上也渐渐有了行人来往……这一切都昭示着,丕县在经过一场疫病灾难之后,正在逐渐地恢复着,虽然短时间内没办法恢复到疫前的繁荣,但有了恢复就有了希望,终有一日,这大大的街道上又会恢复人来车往,吆喝声不断的热闹繁荣。
邱晨休息了两天,带着秦礼和返回来的曾大牛,骑了马直奔丕县的封锁关卡。带进来的药材不多了,另外,眼看天气转冷,也需要外边调进一些御寒衣物。
来到封锁关卡,关卡外
的棚子里已经或坐或站了许多人,既有之前约好了的云济琛和廖清,也有从京城赶过来的督办防疫的靖北侯秦铮和负责钱粮的唐庸。
看到邱晨从马背上跳下来,唐庸第一时间起身迎上来。
“哎呀,林娘子,好久不见了!”唐庸一脸惊喜地招呼着。
当初离开时连个招呼都没打,这会儿跑来表达亲近了。邱晨撇撇嘴,却终是被唐庸的喜悦感染,禁不住嘴角往上扬起来。
“庸,好久不见!”邱晨笑着回应,“你这是……”
“还不是被某人拖了来的……不这个,我你怎么这么冒险,怎么亲自跑进去了?”唐庸挥挥手,像是要抛开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随即压低了声音问询起来。
邱晨笑着摊摊手:“我也是一时冲动……呵呵,你也知道,人总会有头脑发热的时候。”
“哈哈……哈哈……”唐庸爆笑起来,丝毫不顾及周边人的目光和注意。笑了好大会儿,这才退后一步,有些悻悻地瞥了旁边人一眼,对邱晨撇撇嘴,“靖北侯有话要问。”
秦铮斜了他一眼,往前走了两步,直走到拒马鹿砦跟前,距离到邱晨最近处,目光平静深沉地盯着邱晨,却好一会儿没有做声。
邱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靛蓝色棉布直缀,虽然身在疫区,除了在治疗点外,邱晨对个人卫生还是很有自信的。也果如她自己想得,身上的靛蓝色棉布直缀干净整洁,因为煮过消毒,让布料的颜色有些褪色,微微地发着白。但邱晨并不以为这有什么失礼之处。
抬起眼睛,坦然地回望过去,邱晨微微含笑道:“好久没见侯爷了,侯爷可好?”
秦铮眼里的暗沉退去,目光温和了一些,略略点了点头,开口却是询问丕县的防疫情况来:“丕县的情形如何了?”
邱晨微微一笑,道:“到昨日,丕县县城发病人数减少到了八人,没有死亡。乡村里发病也减少到了十九人,同样无人死亡。”
这一串数字报出来,不等秦铮回应,旁边的唐庸就叫起来:“哎呀,林娘子,你是怎么做到的?你进入丕县不过短短半个月……”
邱晨转脸看向唐庸:“有了清和县的实践经验,这一次在丕县就省了许多时间,效果快一些也是正常。另外,我想庸也是了解的,天气转冷也让疫情的控制容易了些。”
唐庸把着下巴一脸沉思地连连点头:“嗯,确是如此。”
这人问完了问题再次安静下来,邱晨转回头继续跟秦铮汇报情况:“自从我进入丕县,丕县县令魏炳成就未出现……”
邱晨的目光有些闪烁,秦铮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一抹笑意,点点头道:“嗯,我会将此事上报,你回去试试看,能否找到魏县令的消息……”
邱晨暗暗松了口气,点点头,道:“魏县令的石师爷和县衙的许班头这些日子工作极是勤恳,每日都任劳任怨,天天亲往疫区巡察……这半个月来,幸亏了他们的全力协助,疫情才能如此顺利地得以控制。”
这一次,石师爷也跟了过来的,刚才见到侯爷跟邱晨颇为熟稔的样子,已经暗暗心惊又隐隐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做出什么糊涂事来,是以,这会儿一直瑟瑟地站在秦礼和曾大牛的身后,担忧着忐忑着,听到邱晨向侯爷提及魏炳成,他的心更是高高的提了起来。只是转瞬,听到邱晨向侯爷专门踢了他和许班头,还大力赞扬,石师爷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了嘴巴抬头看过去,那一脸惊喜、诧异的表情惹得回头看过来的曾大牛几乎忍不住失笑,一巴掌拍在石师爷肩头:“侯爷要见你呢,还不快上去拜见,发什么呆呐!”
秦铮问了石师爷些防疫情况,旁边的唐庸突然问道:“你是什么身份?”
石师爷呆了下,连忙恭敬答道:“可是十一年的孝廉。”
唐庸略一沉吟道:“既然魏炳成下落不明,你这段时间替代县令所做甚好,就暂代了丕县县令吧。”
石师爷这回是真的呆住了,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县令虽然品级低,只是正八品、从七品的品级,但却一贯是由吏部委任,这位年轻人虽然是官身,但他却并不相信此人有委任朝廷命官的权利。
唐庸却不管石师爷的失态,继续道:“虽是暂代,你也
不用畏手畏脚,吏部的行很快就能下来。只不过,此次疫病紧急破例攫拔,你也要用心办差才是,可不能丢了爷的脸!”
秦铮也紧跟着道:“嗯,吏部的行很快就到,你且安心办差即可!”
经过秦铮的肯定,石师爷才反应过来,也才敢确定添上真的掉了个大馅饼,还正好砸到了他的头上。
因为消息太过突兀,石师爷简直惊喜的无以复加,浑身颤抖着,却没忘了谢恩,急急忙忙地提起直缀跪倒在地,哽噎道:“石世伦感佩侯爷和……”
秦铮淡淡道:“二爷!”
石世伦微微一愣,脸色更为恭敬道:“石世伦感佩二爷和侯爷大恩。石世伦必定尽心竭力办好差事,定不会丢了二爷和侯爷的脸!”
唐庸似乎有些兴味索然,挥挥手不耐烦道:“行了,记得你今日的话就成!”
“是,”石世伦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这才垂着手站起身来,缓缓地退到一边去。
有了这个插曲,邱晨也没有多做停留,跟廖清和云济琛了几句话,接了送过来的药材粮米等物资,就辞过众人,转回丕县县城去了。
除了石世伦被提为县令外,许班头也被提了一等,成了九品役差。一般衙役属于皂隶,按传统是贱业,终生能升到班头就已经到头了,再升无可升。但有了品级就不同了,役差之后,还能升捕快,还能升捕头,最高等级的刑部捕头可是正四品高官。这就相当于给许班头改写了人生的前景,是以,这位平时里有些油滑的班头之惊喜激动,丝毫不亚于突然成了县令的石世伦。
这两个人有了身份,做起事来更是名正言顺,积极性也更高。
之后,邱晨就更加轻松起来,每日只是去县城的两个治疗点查看一下,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就能够自主分配了。
如是,又过了三日,丕县县城没有了新发病的病人;又过了两日,也就是邱晨入住丕县十七日后,整个丕县都没了新发病例出现,丕县的疫情防控得到了阶段性的胜利。
这些日子,邱晨又将在丕县遇到的一些具体情况应对措施添加到了疫病防控总结里。到第二十天上,丕县全境已经连续三日无继发病例出现。邱晨于是跟石世伦和许班头打了个招呼,带着秦礼、曾大牛、陈氏,还有五十个兵士一大早离开了丕县县城。
石世伦和许班头两人轻车简从出城相送,对于这位给他们带来巨大喜悦的邱先生,他们可是由衷的恭敬,也因为这位邱先生亲历疫区救助百姓的行为,让他们从内心里生出一种由衷的敬佩来。是以,这两个人对邱晨的话是毫无折扣地服从执行,这一次邱晨想要安静离开,他们俩就没带人,独自两人过来送行。
简单地了几句话,邱晨一行就辞过石、许二人,往丕县封锁关卡走去。
他们一行人还不能直接离开。就在关卡内临时搭了几个棚子,他们要在这里隔离一周,确定没有携带疫病病菌才能走出疫区的封锁线。
当重新看到关卡的时候,邱晨带进来的郎中和五十个兵丁都撑不住红了眼,甚至有人哽咽着泪流满面。当初他们走进这里的时候,没有谁不害怕,只是因为各种情况没有办法,才迫不得已地走进来,当时,他们谁都没想到还能再次平安的走出去,而且是没有减员的走出去。
在关卡内的隔离,邱晨跟所有人一样,每天都会沐浴两次,衣物都清洗煮沸两次消毒。一些没办法消毒的物品,还有排泄物等,就挖深坑掩埋掉。除了这些,他们都可以关卡内自由活动,也可以去拒马鹿砦跟前跟外头的人话聊天。
而邱晨则借着这里的安静,将防疫的总结重新修正了一遍,又眷抄了下来。
到了第三天,她眷抄完一段字,觉得疲惫了,就搁笔起身,走出了临时居住的棚屋。
“大嫂……”一声哽噎的呼喊从关卡另一边传了过来,邱晨猛回头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