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做好了,还有一点上一顿的剩菜,扈美芹红着脸问银汉:“这些热热你吃不?还有我剩的两片酥肉和一点馒头。”“行,我吃了,别浪费。”扈美芹越发出神地看着银汉。银汉说:“我的菜你尝尝不?”美芹说:“不吃,我知道味。”彩娟缠着银汉,越说声音越小:“我想跟你吃一样的,你不吃我怎么吃,一点盐都没有。”银汉知道彩娟办错了事怕受责备,还想找回面子,就揶揄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说对就对,还能怎么样?你放心好不好?非得说你这不行那不对才满意吗。”银汉说着大笑,躺在了床上。美芹也跟着笑。银汉恢复神态跳起来,收拾碗筷就去刷。彩娟两眉梢眼角都耷拉着,单等银汉回来,一边肩膀侧歪着凑过来拉着秧说:“老公辛苦了。”银汉说:“我得回家,拣出来的烂鸡蛋得做吃了,别浪费。”彩娟发嗲:“我要吃西红柿炒鸡蛋。”银汉说:“没有西红柿了,煎鸡蛋吧。”彩娟马上来了精神:“给我煎嫩点!”
银汉正要走,存忠进来说:“今天看着好多了,昨天我担心得不得了。光华说明天再查查指标,看好转不。”银汉拉他出去低声说:“她没事,自作主张吃增寿灵造成的。这些天一直糊弄着医生走,昨天停了,马上开始好转。毕竟半个多月没好好吃东西,虚弱是肯定的,得十天补回来。”鹿存忠一下愣住了,迟疑问:“总不是吧……”银汉说:“千真万确。我一直怀疑这件事,但是她娘俩都瞒得跟地下党似的。罗主任要给加营养药,这个药不报销,这才露馅了。她们从来都是考验医生,然后下个结论说医生懂个屁。糊弄得我还以为她得了胃癌,人不行了呢。”鹿存忠脱口而出:“我也以为她不行了呢!”“乱吃药的闹剧。没事,放心。”鹿存忠茫然失落,似乎一下老了许多:“不会吧,昨天的化验单上显示缺钠,化验结果装不出来。光华看病很细发,他让查的,那是真有病。”银汉摇头:“不正当的用药方法加上不正当的药品,引起电解质紊乱一点不奇怪。现在饮食和用药都正常,不用调整电解质,等几天自然就恢复。”鹿存忠疑惑地看了银汉一眼说:“到明天吧,该检查了,看结果再说。”存忠心事重重地跟着银汉进了病房,装作无事的样子微笑着对扈美芹大声说:“明天早上别吃饭,查个血,查完再吃饭。”银汉说:“没事我走了。”彩娟对美芹说:“没事别跟银汉说话,他嫌乱得慌。”美芹说:“说话那怕啥,真实话他就是嫌乱得慌,这时候用他呢,咱不说恁些。”
晚上银汉带来了饭,里面有四个煎鸡蛋。美芹开心招呼他:“吃饭呗。”银汉说:“我吃过了,你们吃吧。”美芹亲切地说:“明天咱不做饭了,都吃馄饨,别光我一个人吃,你也吃。现在咱有钱了,不像晓风小时候那样。”银汉只当没听见。美芹蹲在他旁边指挥:“我吃不了这么多,多给娟盛点。你也吃啊,要不吃不了。”银汉说:“我吃过了,这就是给你们的。”彩娟说:“咱妈不吃,你吃了吧。”美芹连连催:“汉吃了吧,不咋。娟喜欢吃淌黄的,要是黄淌出来就用锅接着,流到菜里不要紧,不淌就算了。那个香蕉汉吃了吧,再放就烂了。”银汉说:“刚吃完饭,不吃。”美芹声情并茂:“吃吧,撑不着。上年香蕉吃不了,我怕坏了,用锅煮煮吃。晓风不喜欢,说难吃。我说:你不想吃我都吃了。我一尝,涩得糊嘴,真难吃,咋都没吃完,还是倒了。汉吃点吧,不吃就放坏了。存忠说给我一个手机,我不要!我要那干啥,又不上班。晓风要手机,那拿来给晓风行不?”彩娟忙说:“那是孬的,小孩这时候都要好的。”“那就不要。我给存忠说:我不要!”扈美芹格外自豪地说。
彩娟问银汉:“医生给开的什么药,一个劲地说话。”美芹说:“娟,汉,那个面别放人家床底下,你俩谁把面挪过来?这是咱的,放人家床底下干啥!”银汉给把面挪过来,彩娟也脸朝里坐着。美芹没再说话,两眼圆溜溜地盯着银汉看,生怕漏下每一个毫末细节。银汉对彩娟说:“我好些了,今天我在这,你回家休息去吧。”彩娟说:“走什么,咱俩在一起。你在这里光歇着就行,什么事都不要管。我累了就躺床上歇着,你在我旁边看书,偎在一起多好。那天一说睡,你走那么快,弄得我心里难受。你在这是给我撑腰,我心里踏实。”银汉说:“在家休息得好。你要不走,我回去休息。明天我在这里待一天,放你一天假。老太太精神好,饭量大,一切正常,根本用不着两个人都靠在这。”彩娟说:“我就在医院里一样休息,要不到哪都烦烦的。”银汉说:“老太太好缠你,你不在她一点事都没有,很随意、很省事。”彩娟说:“缠怕什么。你想走走吧,明天再来。”
次日下午银汉到化验室拿化验结果,操作员说:“鹿老师刚拿走。”存忠取了单据后正好熟人找,就去给他办事。办完回来直接找罗光华:“我看着没事,你那天说的不是这个样。”罗光华看了检查单,不好意思地笑了:“咱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能检查看结果。你妹夫那天说是吃错药,我还以为他开玩笑;现在看来,那就是。给你姨说不能自己当医生,不懂不是。”存忠气撞心,也没说什么就出去了。罗光华追出来好言说:“存忠,这事不奇怪。上午外科的还说一个老人指导家人用洗衣粉灌肠。觉得挺有理:肥皂是洗衣服的,能灌肠,洗衣粉跟肥皂一样也很滑。结果灌出毛病来了,送来急救。问题出在老人身上,咱也没法。”
存忠默默点头,进了病房就低声数落扈美芹和彩娟:“好好的,想吃啥药吃啥药,想干啥干啥。”扈美芹最不怕存忠发火,特享受地看着他的脸;彩娟拉下脸,板得铁青;银汉忍不住笑,转身面朝墙。存忠出不来气,依然低声说:“我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你们还这样没事找事。我回家了,刚才就下班了。”
晚饭后银汉要打水,对彩娟说:“水票没有了,得要点去。”彩娟说:“找找,可能还有,我觉得没用完。”银汉翻看橱子,发现彩娟说的吃完了的山药和白菜还在那里放着,失声说:“你答得真快,全是瞎话。已经放坏了,只好扔了。”彩娟不语。银汉忍着愤怒说:“晚上没事,我也回家,一早再来。”“你先别走,我得回去拿点东西,我来了你再走。”彩娟今天说得清楚。美芹伸手拿尿盆,银汉忙过来协助,美芹说:“不用,我上厕所解去。”“你自己随便走吧,没人管你了。”彩娟说着就走了。
银汉帮扈美芹穿鞋,要扶着她,她说:“不用扶,我能走。”高高兴兴出去了,一会两腿轻巧回来了,站在床边打量屋里说:“毛巾掖这里干啥,不得劲够。娟的包放这离门多近,人家来了给拿走了。”银汉说:“别太劳累,现在身体还虚弱,上床睡吧。”“我没事!”美芹乐呵呵,指着天花板上的物件说,“那是个啥?”银汉说:“报警控制器。”美芹笑嘻嘻数着床头号牌:“3、5、6床,咋没有4号床?”“医院怕病号忌讳。”“哦,4就是死啊。那怕啥,要死咋都不能活,不死咋都死不了。我不信这,人一死啥都没有,费那劲呢,还不如玩会。我梳梳头吧,头发刺棱。”银汉头疼,胸腔也难受,斜躺在床上歇着。美芹说:“我刚才上厕所,那个女的说有一家兄弟俩都没孩子还不和睦。和睦呗,互相照应好过。谁不用谁!”
彩娟又进来,银汉说:“你不是回家了吗?”彩娟说:“我上厕所了,我的包哪去了?”美芹说:“你说啥?是找包不?你把包就放在这个床上,外面来了人伸手就给你拿走。我给你挪到那个床上去了,你去拿去!再往前走!走啊!给汉捎点啥?你给汉捎来餐剪,他那个小刀不好用,没餐剪好用。我床头上还有汉家妈给的几个栗子捎来吧,别放坏了。进家先关好门,就那一会也能进来人……”彩娟怒喝:“你别管了!”扈美芹于是不吭声。彩娟数着手指头对银汉说:“秋衣、袜子、餐剪,四样怎么成了三样?”银汉说:“拿纸记录一下。”彩娟声叫声应,拿笔写:“秋衣、袜子、餐剪,对了,还有栗子。栗字怎么写?”“写拼音。”“咱俩一起走吧。”“你回来我再走,这里不能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