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汉打开电视找娱乐台。但是电视里播放的都是仞山追踪报道:“仞山地区发生八级地震,已有两万六千人死亡,十二万人受伤……”赶紧换台,接下来的依然是大地震的报道。又换台,这个频道不是播音员的播音,而是山间田野的视频,银汉稍微安心。然而紧接着镜头转向农庄,房屋倒塌的惨景,隐隐的哭声越来越大。接下来的镜头更加让人惶恐不安:一个临时救助站里面,有来来往往的救助队员和医生,其余的都是受灾群众。大家互相安慰,还有的哭得死去活来。“啊!”银汉仿佛受到了致命一击,这等惨烈、悲痛的气氛打垮了他的信心,天地顿时崩塌,栽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翁喜斌家里热闹起来,好几个人嬉笑着从大门涌进来,自行车放得到处是。何锦环屋里开着音量大到一百多分贝的电视,夹杂着欢声笑语阵阵。接着大家嚷着“切蛋糕”,唱起了生日歌,人声鼎沸。何锦环端着一块蛋糕送过来,敲敲门,里面没反应。春生问道:“李银汉没在家?”“没人应那是没在家,电视响着。”“外面有个电闸,一扳电视就关了,再推上就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翁喜斌家里的动静由热闹转为安静。银汉悠悠醒转,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掉在冰窖里;一身是汗,浑身发抖。想爬起来,心脏难受得使不出一点力气,身子就像不是自己的。银汉慢慢清醒过来,心中油然而起的恐惧感充斥身心,血糖又出了问题。伸手拉抽屉,摸到白兰地瓶子想抓出来,发抖的手却拿不住,酒翻掉在地上,还好没摔破。费好大力气才翻身摸到了瓶子,当中还歇了两歇才哆嗦着拧开瓶盖,费劲地把酒倒在口中。大约过了六、七分钟,银汉觉得好些了,扶着床慢慢坐到椅子上。又喘息了一阵才拿出碧喜给的点心,要撕开口。这个包装真结实,怎么都撕不开。心中一急,用牙咬着使劲一拽,非但无济于事,却因用力过猛眼前又一黑。好一会才想起有剪刀,哆嗦着剪开包装。
天黑了。银汉坐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拉开灯。翁喜斌在院子里说:“屋里有人啊。这是谁的车子,放人家门口堵着门。”银汉怕再引起心理波动,关灯坐等机会。外面终于静下来,这才走出去,到饭店吃面条。稀奇的事真有:卖饭的老板从端饭到结账、收钱,见了银汉都是胆战心惊的。银汉脑子不转圈,无暇细想。吃完饭,见门边脸盆架上有一块镜子,就过去照,竟吓一跳:镜中的自己面色惨白发灰,半死人。银汉上体育场坐一会,燥热,脱了外衣还是出汗。闭目休息一会,忽然冷得刺骨,忙哆嗦着穿上外衣回住处歇着。
何锦环正好开门出来:“你出去了。中午给你送蛋糕你没在家。我给你拿去。”银汉说:“不用,我吃完饭了。”“吃一点,撑不着。”何锦环回去端了蛋糕给银汉放屋里,又看着银汉的气色不安地说,“你怎么了?”银汉说:“刚才犯病,过来没事了。”何锦环稳不住:“脸色这个样,我喊彩娟去吧。”“不用,已经没事了,别吓着她。”“早睡吧。”何锦环给关上门,干家务去了。
早上彩娟来电话:“你怎么不接电话?我昨天晚上就给你打电话。”银汉说:“我出去了,不知道你来电话。”“一大堆未接电话,你就不看看吗!”银汉怒道:“你说什么!”彩娟顿时软了:“你怎么不带电话,晓风说让给他捎去凉鞋,还有《政治必修一》。”银汉说:“我正要上街给他买条夏凉被,天热了,他还盖那个薄被子,不合适。”彩娟说:“家里有夏凉被,还买什么。”银汉说:“那你把那个夏凉被晒一晒,我给晓风捎着。”“老太太盖着呢。”“那还说什么,所以我要再买一个。你难道还给老太太要过来吗?”“那怎么能要过来,老太太盖着的!”“行了,别说了,我买一个去。”彩娟当即说:“买它干什么!薄被子盖着就行了呗,热把脚伸出来,一变天指不定还冷。你去拿书去吧,晓风忘家里了。”
银汉赶紧回老院,扈美芹的电视音量开到了最大,震天动地。银汉找到晓风要的书就走,扈美芹一直没出来看。
傍晚,碧喜来电话:“咱妈说在街上看见你了。你明天中午来吃饭,好吗?”
次日上午,银汉在超市买了礼物,往碧喜家来。浑身无力,怕摔车子不敢骑,推着慢慢走。在碧喜家,银汉感到了家庭的温暖,食欲大增。很大的馒头,吃了两个竟没觉到饱。将近半个月吃不下饭,身子都空了。
碧喜问:“那天喝喜酒,你还带回来菜给你岳母吃,你跟她和好了?”银汉说:“该疼她的还得疼她,跟和好没关系。”“那你见面怎么跟她说?”“拿钥匙开门,把菜放桌上就走。”“她要看见了呢?”“她就在跟前。”碧喜和张平澳都瞠目,碧喜说:“她生气不?”银汉说:“乐都来不及,才不生气。她需要的并不是尊重,而是得到帮助。”碧喜说:“那也行。反正老年人都会过,平时舍不得吃好的。”银汉说:“那叫吝啬。会过是节约,她是浪费。晓风小时候你给买的钙片,她藏起来,过期好几年才拿出来。白白浪费,她一点不心疼。一点愧疚没有还不算,满带着示威形状,胡同里的地头蛇都让她气得没法办。”碧喜说:“那还是会过。”“唐太宗说贪婪的人不知道爱惜财物。虐待人是一生的强项,残忍、狠毒、死操,这些不良行为结出来的不是丰硕成果,是个瘤子。”
碧喜说:“你岳母挺会说话的,也挺喜欢人,这说明人缘好。”银汉说:“权利欲重,好兴事。事情都是一分为二的,有好处也有不利。而她总能把有利的自己留下,不利的推给别人,这是好兴事的原因。居于进不贪功、退不惧罪的位置,又从小就没有自知之明,沿着穷斯滥的道路猪突猛进,终于风光无限地登上了盼望已久的流氓平台,结结实实当上了流氓。人缘是被别人喜欢,而她是喜欢别人。”
碧喜说:“人不可能都一个样。有个故事说某家有个不规范的儿子,专门唱反调,什么事都跟他爹相反。让他上东他上西,让他打狗他撵鸡。让他学习他光玩,让他干活他捣蛋。他爹临死前,知道他儿光反着干,就反着说,让他儿找个最差的棺材盛殓,葬在最薄的地里。他儿一想:这一辈子都没听爹的话,到临死,听一次吧。还真把他爹葬在薄地里了。有的人就是有个性,怎么都不听话,说不定就那规则,但这也不是大错。”银汉说:“他爹没搞清规律,这个不是正好相反,是怎么对他有利就怎么办。他爹最后的吩咐,正好怎么都合他的适。他聪明得很哪,一点都不傻。”碧喜登时无语,张平澳偷笑。
银汉说:“扈三娘的生活就是个骗局,也是一个死局,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被爱财贱义的习性别了马腿,一牵涉钱就不会动了,僵死的局无法安居乐业。”碧喜说:“你跟她说说行不行。”银汉说:“永远听不懂,就仗着谁也不能把她掐死,就不学好。彩娟唯利是图,瞎话张嘴就来,不定什么时候就掉她沟里。想干什么打我的名义,理直气壮。跟她在一起非常危险,不得已给她俩投了不信任票。扈三娘生命中一共就五个人,让她死死得罪了三个,就剩彩娟和晓风这两个直系血亲。其他人想活只能离开。”平澳说:“老妈妈挺本事的,什么都弄手里了。”
碧喜说:“如果扈三娘去世了,你跟彩娟能和好不?”银汉摇头:“不是这回事。扈三娘活着,彩娟陪伴着她,这是尽孝,彩娟也需要落一个孝名。如果扈三娘不在了,彩娟得一天到晚在我这泡,搅得我什么正经事也干不成,早早死了就完了。”碧喜颇惊讶:“我一直以为是扈三娘搅得你俩不和,看来还不是。”银汉说:“扈三娘的不像话,还不是第一原因。主要原因在彩娟身上。她懒惰、糊涂没正根,必须攀附别人,自己立不起来,这是她妈不正常的原因之一。她不洁身自爱、不相夫教子,吊儿郎当没体统。多大了,还让她妈照顾她。”碧喜说:“那也算照顾吗?做的饭一天三顿都跟搅猪食似的。”银汉说:“即便是,她怎么不一天三顿给她妈搅猪食?”
碧喜哭笑不得:“她俩看起来也没事,你是不是太当真了?”银汉说:“只要有她们在,什么都没别人的。她俩的恶习竟然很合拍,对别人形成不可抗力。”碧喜问:“就像武打小说里招数完美配合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银汉说:“这种现象存在。邻居焦家本来豢养一条土著大狗名叫大青。大青平素谨慎胆小,不轻易进攻人。但是如果有人欺负它,它会呲牙威胁。后来焦家又抱来一条小哈巴母狗,名叫小黑。小黑习性与大青正相反,欺软怕硬,见谁咬谁。人若躲,它能追出二里地去;若打它,它就吓得掉头猛跑回家。哈巴狗很小,小得一脚就能踢走,自然不会引起人们的警惕。但是,问题出现了:大青与小黑情投意合,每每形影不离。邻居一出现,小黑就上前咬脚脖子;邻居踢一脚,大青则感到受侵犯,渐近咆哮。不反抗会被小狗咬伤,反抗会受大狗威胁,邻居从此提心吊胆无宁日。告诉焦家主人,主人却分别为两条狗辩解,让人无法与狗一般见识。”碧喜回味过来:“呀,确实。”银汉说:“从前彩娟不在家的时候,我与扈三娘关系正常,能做到取长补短;而彩娟一回来,马上家里气氛就变得仗势不开通。因为扈三娘明白,无论她怎么逞性子,她女儿都愿意惯着她。我也一度觉得彩娟在家不起好作用,也一直认为是自己犯糊涂。过后一想有道理,不是犯糊涂,问题的确出在彩娟身上。已经长大成人,应该自己纠正不良习性,而她丝毫不想学好。这种邪气,我一直在纠正,但是努力了三次,每次都是在我困难的时候,彩娟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她不相信好人好事,却赞成倒行逆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