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生了药里加料的事,苍明就一直把他的兄弟们带在身边,大概是担心会有人趁他不在又对他们下手。
其实他多虑了,那瓶药,只是风无双用来试探武馨芸并给她下套的。
药是武馨芸给的,苍明若是发现自己的兄弟中毒了,必会去找她算账。无论她能不能把毒解了,她和苍明之间的关系都会恶劣起来。
可风无双没想到那几个炮灰没事,中毒的却是苍明,而且他还自己去找武馨芸将毒解了!这一番下来,二人原本陌生的关系不但没有变坏,反倒更加亲密了,他不禁恼恨苍明长了个石头脑袋,太过信任那无亲无故的武馨芸。
其实风无双并不十分意外武馨芸能将苍明的毒解了,虽然解不开更好,但解了也未尝不是好事——若武馨芸能依着解苍明的毒的经验来给孔非耀解毒,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事情依然没朝着他预计的方向发展,孔非耀不但没死,竟还赢了白岳。
苍明的毒,发现可以用内力逼出其实并不难,只要稍微试探一下就可以了。可孔非耀那表象相近的毒,若是也凭经验用内力来逼,那真是把人往死路上逼了。
风无双更没想到的是,正是因为苍明的毒不难解,才让武馨芸留了个心眼。
他不知道她离开的那段时间是躲在山里用猴子研究药性,没想到她会察觉孔非耀中的毒不同于苍明——若是苍明的毒,吃下去后该会有些许腹胀,指甲边缘也会有一丝淡紫色——这还是武馨芸后来亲自吞药得出的结论。
显然,风无双并不了解这两种毒从口入会有什么差别,碰上细心谨慎的两姐妹,计划失败也不冤。
此时的武馨芸并不知事情与风无双有关,她只是见苍明护小鸡一般护着他那五个兄弟,觉得颇为好笑,便避着他人稍微给他解释了一下——给他的药被人做手脚只是被她牵连,并不是有人要专门对付他,请他安心。
苍明听了武馨芸的话,总算彻底松了气,笑道:“我说呢,自那天后就没再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情,今天本来也是想找武妹子打听一下,你却自己先告诉我了。”
让他提心吊胆了这么久,武馨芸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本该早点说的,只是一直没机会,实在抱歉。我打算去明岩国游历一番,若有缘再见,定寻好酒向苍明大哥赔罪。”
“你要去明岩?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我们后日就走,不如跟我们一起,路上也有个照应。”苍明极力邀请:“既然是游历,跟我一起到王庭去见识一下怎么样?有我苍明在,保证吃喝不愁!”
武馨芸看着异常热情的苍明,那双本该像狼的眼睛,怎么越来越像被驯化过一样……她心头感觉奇异,却并不拒绝他的好意,顺水推舟道:“孤身赶路的确不如人多热闹。既然如此,妹子我就不客气赖着苍明大哥了!”
就算苍明不主动开口,武馨芸原本也是打算找借口跟着他的,如今倒是省事了。
六个明岩汉子加入后,花园里也算是人声鼎沸了,众人干脆架起火炉,烤肉暖酒,好不快活。
待又有下人来报归星剑派白岳来访时,武庆楠笑道:“这武林大会的庆宴是不是改到我家花园来了?怎么一个又一个的往这儿跑!”
白岳与这里所有人都没多少私交,因而一番见礼寒暄后,便沉默下来,只坐在一边有意无意看向躺在榻上看得津津有味的孔非耀。
古瓦和乎瓦两兄弟继续给众人展示明岩人出色的烤肉技巧,卜罗、乌尤和拓勇三人将这花园当作草原,引颈高歌,间或来一段粗犷威猛的舞蹈。其他人就着锅碗瓢盆打着拍子,呼喝阵阵,倒真的有了身处广阔天地的感觉。
五兄弟被苍明拘得紧了,憋闷了好几日,今夜他们被领着来赔罪谢药,便表现得十分卖力,诚意十足,努力让众人玩得尽兴。可偏有人无心欣赏,辜负良辰。
坐下还没到一盏茶时间,白岳的面上已是隐隐焦躁不耐。
他的来意,武馨芸心里清楚,见他如坐针毡,仿佛再难忍受这般枯坐,便笑道:“白长老,你这般半途离席,不怕归星掌门责怪么?”
白岳对上她仿佛洞悉一切的双眸,稍一思忖便恍然大悟,暗道自己一时心急乱了分寸。
那孔非耀跟随季云瀚等人下山后才为外人所熟知,他这次在武林大会上异军突起,十有八九与季云瀚等人脱不开关系。
涟月剑这等珍器,他的母亲已为其主,常人哪能轻易得到?若是她将剑转手他人,或是已经……季云瀚和黄琴既是备受江湖尊崇的一代宗师,剑落在他们手里也不是不可能。而武馨芸身为武家最受宠的女儿,网罗天下奇珍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又有传闻说孔非耀对他的小师姑武馨芸言听计从,若是如此,那剑便更可能是武馨芸送的。
不得不说,白岳冷静下来也是个聪明人,至少猜对了七八分。这么一想通透,他看向武馨芸的眼神就变了。
武馨芸见他目光中带了警惕,眯眼笑道:“不过白长老年轻有为,想来掌门不会太过拘束。今日比武这般精彩,馨芸竟把白长老的三场都错过了,实在遗憾。”
她向他举杯:“馨芸久仰长老之名,想请长老指教一番,不知长老可愿与我切磋一二?虽然馨芸求教心切,但今日长老已颇劳累,不如明日未时正再于南郊惜亭小试一场,意下如何?”
白岳能说不么?他还没说要不要和她切磋,她就已经把时间地点都定了,不是看准了他不会拒绝又是什么?
草原的歌舞已告一段落,白岳取了酒杯一饮而尽,笑而应约。有了头绪,他反倒定下心来,看着眼前这番不分高低宾主同欢的景象,一时感慨万分。
白岳双亲尽失后在白家如履薄冰,每日里多是勤勤恳恳修行练剑,几时曾如这些人一般开怀畅笑?看着这些脸上毫无伪装做作的人,他竟开始心下笃定孔非耀的涟月剑不会是从他母亲手里强抢来的。
难得遇上这样可以放松的场合,白岳长出一口气,暂时抛开诸多烦心事,打算在明日之前过个舒心的夜晚。
可没等白岳把气吸回去,下人来报:疾风堡少堡主风无双来访。
众人皆是静了一静,各人脸上意味不明,花园里的气氛一时有些窒碍,看来这里没几个人欢迎他。
且不管风无双来意如何,武家别院这“小宴”的份量真是丝毫不弱于比武场那边的庆宴了——有朝廷王爷,有江湖宗师,有名满江湖的散侠,还集齐了新鲜出炉的武林排行榜前五名。
风无双亦是一身白衫,带着他的双胞胎剑童姗姗行来,轻摇银扇,面上是顾盼生花的浅笑,花园里的丫鬟们见了,都会微微垂下眼,不敢多看。可今晚的主客们对这翩翩公子就是喜欢不起来,他眼里那隐隐约约的阴郁和故作风流的姿态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原来你们都到这里来了,庆宴上的诸位英雄找不到你们,就都来问我,却不知你们是躲在这里逍遥呢。”风无双老远就用一副很熟稔的语气说话,来到近前才抱拳躬身行礼:“晚辈见过三位前辈,见过武老太爷、老夫人。”
秦可怡上下打量了风无双一圈,和蔼笑道:“这便是疾风堡少堡主?果真是个好看的年轻人。”又转脸对武庆楠道:“看来也有些江湖传言是不虚的。”
武庆楠脸上是客套得体的微笑,道:“那是自然。虽是‘虚多’,毕竟还有‘实少’,总有些是怎么夸大也不为过的,比如我们芸儿有多受宠爱。”他说着,还伸手拍了一下武馨芸的毛脑袋。
武馨芸皱鼻,抱着秦可怡的手臂闷声道:“也就这点是真的了,江湖上说我蛮横无礼,就快把我传成杀人不眨眼的母夜叉了!”可故作愁苦的脸终究没忍住笑,她眉眼弯弯,纤指一扫,“日后你们谁在外头受欺负了,就报我的名字,包管退敌!”
季云瀚嘿然笑道:“那些小崽子既然这么胡乱编排你,你不如随了他们的意,有事没事闹他们一下,省得白担了这名头。”又见程昕乾斜着眼看他,便挑衅道:“老程,有意见?”
如此这般,众人又接着话头开始聊江湖上各种可笑的传言,竟没人请风无双坐下说话,这让他一时颇为尴尬。好在大家都是随意而坐,风芷、风茎便找了块干净点的山石,铺了块薄巾,请他坐下。
风无双僵着脸撩袍而坐,便有侍女端来茶水给他们三人,又觉得众人之前大概都是自己随意而坐,并没有什么客套招待,被怠慢的不虞稍减,脸色也缓了不少。只是他之前在楼上观望,夜色中看得不分明,其实主家还是有招呼客人请随意就座的——当然,这个没人会提醒他。
坐在一旁静静听了好一会儿,风无双竟一点也插不上话,每次都是刚想张嘴便有人抢了时机。这般被抢了不知多少次,他终于抓住了话头:“说到穆家双绫祖师的‘请君入瓮’,先前陛下捉拿谦王的计策也有异曲同工之妙,雷厉风行,实在令人措手不及。”
虽然大周不忌讳百姓谈论国事,可成王在此,当着人儿子的面如此谈论他老子的行事,多少还是有点失礼了。南云晓岚的表情更硬了一些,只虚眼看着风无双,并不说话。
风无双似是没察觉南云晓岚的不虞,见全部人都看向他,似在看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便继续道:“最近江湖上又有传言说无为山庄的凌云祖师……呵呵,这次不知是谁要入瓮了。”
孔非耀依旧躺在榻上不为所动,半闭着眼睛轻声道:“不管是不是圈套,心无野望的人总不会因此吃亏,是吧?”
穆清玉瞥了一眼眉梢微动的风无双,哼道:“那是自然。且不说凌云师祖好好地在山上修炼,就是不用他老人家出手,还有耀表哥和庄主表哥在,哪个心怀不轨的能讨了好去?”
风无双摇着扇子连连颔首,一副非常赞同两人的样子,只是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依然不讨喜:“话虽如此,外间的人不足为虑,但内部若是有什么心怀叵测之人引着不明真相的弟子蓄意捣乱,那无为山庄无论是声誉还是势力,怕都难免受损。”
孔非耀终于睁了眼,转头去看他,眸中难掩讶色。风无双虽然语气欠打了一些,所说却并非危言耸听,但他这般在众人面前提醒无为山庄潜在的危险,又是何缘故?实在难以相信他存了什么好心,却又一时想不出来会是什么阴谋。
见孔非耀犹疑沉默,武馨芸眼珠一转,接话道:“少堡主的担忧也不是没道理,只是不知与孔庄主提过没有?我们小耀专心修行,并不过问山庄里的事,这些还是与孔庄主说比较有用。”
风无双摇头轻叹:“孔庄主……无双一介外人小辈,贸然与孔庄主说这些怕会惹他不喜,若非无双与孔少侠有同台之谊,今日也不会向少侠道出一己之忧。庄主乃少侠亲兄,想来听得进少侠的忠言。”
说完,他不理众人是何表情,只若有深意看了一眼沈清蓉,便站起告辞:“无双离席已久,是时候回去了,诸位请尽兴,无双失陪。”
待风无双施施然的背影消失在假山背后,季云瀚捏着胡子微眯了眼:“有趣,有趣,风飞扬教出的儿子也是个有趣的人呢。”
“师叔祖?”孔非耀惦记着风无双最后看向沈清蓉的那个眼神,不知为何只觉心下不安,见季云瀚似是知晓什么,便忙望过去。
季云瀚看他拧着脑袋像乞食猫一般眼巴巴盯着自己,恶作剧般挑了长眉,抖着羊须笑:“怎么,小耀不觉得那人有趣么?好吧,折腾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当然没精神,不如就回去歇下吧,你的伤还要静养一阵子。”
孔非耀知无法探听到什么,只得无奈回房。经风无双这么一搅合,众人也没了继续玩乐的兴致,便纷纷告辞。落在最后的是苍明,他在五兄弟疑惑的目光下接过武馨芸递来的小包裹,才道谢离开。
回到驿馆,那五兄弟坚决跟在苍明身后钻进了房间,目光灼灼看着他手里的小包裹,追问里面是什么。
苍明赶不走他们,只得无奈交代:“里面是一些药,给我解毒用的。”
“毒?!”卜罗瞪着铜铃大的双眼,“谁敢给你……!!”
乌尤一巴掌捂住卜罗的大嗓门,低声喝道:“小声点!你想让全部人都听见吗?”
在兄弟们含着惊怒的目光中,苍明摩挲着包裹粗糙的布面,目光深沉:“你们惹事那天我不小心中了一点毒,多亏武妹子将毒逼出,我才能继续比赛。只是现在体内还有一些残余,她给的这些药能让我痊愈。”
所谓蛊毒,便是有蛊也有毒,武馨芸那晚只将成蛊与毒逼出,却没察觉仍有蛊卵留在苍明体内。好在那蛊卵孵出的幼蛊没有受到驱动,散在苍明体内也只是让他内力运转有些许阻滞,她们从山里赶回来后还来得及为他根除残蛊。
乌尤将卜罗的脸捏得生疼,听到他低呼后才忙忙放开手,咬牙道:“怪不得大哥不让我们到处跑,原来是有人要暗算?!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苍明冷冷一笑,那股嗜血劲随着哼声透体而出:“不管是谁,都最好祈祷不要落在我手上。”
“我说大哥怎么没能打赢了那白岳,原来是身上还有毒!那大哥你是怎么中招的啊?”卜罗揉着脸,好歹记得压低了声音。
“这种事无所谓,你们只需记得我苍明欠了武妹子半条命就行。”苍明收敛了周身煞气,打开小包裹,取出放在里面折得整齐的信纸,和声道:“累了一天,你们也去休息吧,我自行疗伤,明天就好了,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