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大坏蛋!”云樗指着桑楚公的鼻子骂道。
有那么短短一刹那,桑楚公明显僵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常态,幽黑深沉的眼眸中闪过狠戾之色:
“除了诅咒我,你又能拿我如何?你不过是个外人,无权干涉空桑内务。”
“我还能怎样?”长鱼酒轻松地笑了笑,眼中陡然闪现森然寒意,“我还能杀了你。”
桑楚公身躯一震,立即意识到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得只要长鱼酒轻轻挥一挥手,就能即刻置他于死地,而桑柔根本来不及搭救。他慌忙疾退数步,两股战战,转身便欲逃走。
“你们究竟怎样,才肯帮我空桑这个忙!”桑楚公赤红着双眼,之前伪善的面纱早已寸寸破裂。
“我们帮你这个忙。”长鱼酒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桑楚公露出了惊愕之色。
“嗯嗯!我们帮!”云樗习惯性地像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点着点着才发现有些不太对劲,“喂喂!曲生!你真的要去啊?”
“废话!动动你的脑子!”长鱼酒不耐烦地小声道,“倘若我们此时强行突围,一来我们人少,绝非那几个巫师的对手,桑柔由于身份特殊,定会选择作壁上观,如此我们必将陷入寡不敌众的危境。二来我们亦不可伤及无辜族人,他们何错之有,绝不该沦为桑楚公的牺牲品。为今之计也只有顺了他们的意,再随机应变了。”
“哦,好像确实只能这样了……”云樗点点头,觉得这话很在理。
“想要我们出手帮你们彻查此事,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身为一族之长,你必须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知于族人,不要试图耍花招。”长鱼酒的语气冰冷森寒,命令不容置疑。
桑楚公紧咬牙关,都要把牙咬碎了,但迫于眼前之人施加的威压,权衡再三,他最好中仍是屈服了。
“我答应。”他恭顺地垂下眼睑,掩去了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霾。
“还有。”长鱼酒刻意将语调上扬了几分,“既然你尊我们二人为湘神的使者,你便要跪在我们面前,向我们行稽颡大礼,直至恭送我们二人离去。
“你——”桑楚公陡然攥紧拳头,手臂上青筋暴起宛如青蛇盘绕,不过旋即又松了下来。
“好。”他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屈膝下蹲,全身趴伏在地,“砰砰砰”对着长鱼酒磕起头来。
“神使大人同意了!”
人群中响起一个尖利的叫声,瘦骨嶙峋的老女巫高声尖笑着对众人道,“神使同意助我空桑!神使同意助我空桑!”
族人登时爆发出欢呼声。空桑人跳着,笑着,跪下来,向那所谓的“神使”磕得头破血流。
“不够响。”长鱼酒悠闲地翘着二郎腿。云樗在一旁碎碎念着,一脸幽怨。
“你——”
桑楚公铁青着脸,怒火几欲喷薄而出。他何曾被人这般羞辱过?他咬了咬牙,继续跪在地上向长鱼酒磕头,卯足了劲地磕。
“来人啊!恭送神使大人!”女巫高声尖叫。
恍惚间,数十名穿着考究的男子向他们走来,手穿过他们的腰间,合力抬至半空,几人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的,唯恐伤了他们一根毫毛。
风呜呜地吹着,发出恐怖而凄厉的呼啸声,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前路苍茫,命途多舛,水里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们,一切都是未知。
离开的那一瞬,长鱼酒最后看了桑柔一眼。她傲立于人群中,身姿妖娆而听罢,淡紫色的纱裙在微风中摆动着,仿佛遗世独立的仙子,孤独又冷寂。神秘莫测的脸庞隐在阴影中,看不见神情,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甚至,连最后一眼都不愿施舍给他们,仿佛这一切都跟她没关系似的。
会不会是最后一眼了?长鱼酒问自己。
没有答案,这个世上绝大多数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唯有滔滔江水无语东流。
“扑通——”
“扑通——”
他们被轻轻抛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神使”坠了下去,坠入到浓雾迷没的湘江中去了。
从岸边看去,远远可见江面上激起了层层浪花,巨大的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去,不一会儿又重新归于平静。什么都没浮上来。
江水冰冷刺骨,丝丝凉意渗入肌肤,云樗不由直打寒颤。耳边寂静到令人感到窒息,寂静中又仿佛有一个古怪的、有节奏的声音,这声音似老人的咳嗽声,又似女人的尖笑声,又似怦怦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心房。
水里模糊一片,睁开眼也只能看见大块的阴影,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缓缓蠕动。云樗吓得登时冷汗直流,他脚下飞快蹬着水,手上使劲地划拉着向水面游动。
“哗啦——”
水花四溅,云樗从水下探出了脑袋。只见得不远处,一个玄衣长发的男子正焦急朝他这边游过来,这男子不是长鱼酒又是谁呢?
“抓紧我。”
长鱼酒腾出一只手托住云樗的腰,这一次,云樗乖乖地没有反抗。对于这会“吃人”的湘江,云樗心里还是本能有种畏惧。他不由紧紧攥住了长鱼酒的衣袖。
“害怕啦?”长鱼酒嘴角勾起,附在云樗耳畔调笑道。
“哪里有!”云樗瘪了瘪嘴,手上却不由抓得更紧了。
“这个地方确实有古怪。”长鱼酒环顾一周,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你瞧瞧四周。”
云樗抬眼扫视了一圈。眼前是一望无垠的湛湛江水,除了江水还是江水,再向远处望去便是碧蓝如洗的天穹,茫茫江水无限延伸到天边,与碧天接壤,难以分清期天水界线。
“啊?怎,怎么会这样!”云樗瞪大眼睛,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记得清清楚楚,之前他俩分明是从岸边被人抛下去的,即便那些空桑人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将他们仍这么远,远到连岸都看不见了。这……这怎么可能呢?其间必定有古怪。
“雾……雾……”云樗指着江面上空,突然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这雾……竟然散了。”
这太不寻常了。还记得桑柔曾经说过,这湘江上空的雾是常年不散的,他们来到九嶷空桑这么久都没见散过,怎么现在就……难道是巧合?
莫非湘神听说使者回来了,太过兴奋,特地将雾散了以示欢迎?欢迎光临本大爷的肚子!还是……湘鬼作祟,他们进入了鬼域?
云樗越想越怕,便不再往下想了。
“确实有问题。”长鱼酒蹙眉道,“不仅雾有问题,这水也有古怪。你瞧!”
他突然放开了托在云樗腰间的手。
“喂!你干嘛!”云樗心下紧张,刚要挣扎,却发现身子并没有沉下去的趋势。于是他放松了身子,任冰冷江水将他包裹其中。片刻后,他惊愕地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浮了起来,漂浮在江面上。难怪他先前没费多大力就游到了水面上,原是这水有古怪。
“我觉得这绝非寻常江水。”长鱼酒双眉紧锁,神色异常凝重。
他突然闭上眼睛,做了几个绵长的深呼吸了,随着气息吐纳,他周身的气流随之开始周流运转起来。
“啊?不是寻常江水?”云樗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不是寻常江水还能是什么水?”
半晌,只听长鱼酒轻喝一声:“起!”手势陡然一变。
仿佛水底有股奇异的力量,在无形中驱动着他。长鱼酒足下暗暗发力一蹬,在云樗惊愕的目光里,他轻盈地径直跃出水面,然后稳稳踏在了碧波之上。
云樗吃惊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水上漂吗?
“你是怎么办到的?”云樗疑惑地掬起一捧水,水立刻顺着他的指缝流淌而下。
“我就说这水有问题,你且运功试试。”
云樗立马闭眼开始运功,周身气流缓缓流淌过他的各个穴位、四肢百骸,在丹田处凝成一个小漩涡。这一刻,云樗忽然觉得身子骨轻了不少。这一瞬,江水仿佛一下有了质感,不再是原来那流动的柔软的液体,而更像是某种透明凝滞的胶状物。他轻轻一跃,便轻盈地跃出了水,仿佛那日出水的鲲鹏。
而待他双脚与碧波相触的一刹那,脚下的江水却又似冻结了一般,一脚踏上去竟同那坚实的大地没有分别。云樗这回是真晕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我是在做梦吗?”
“这是元魂水。”长鱼酒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元魂水是什么?跟元魂火有关系吗?”云樗彻底找不着北了。
“逗你玩儿的!”长鱼酒勾唇一笑,“没想到你又上当了。”
云樗默默无语。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长鱼酒无奈地一摊手:“哎……我要是知道的话,我们两个也不会被困在这里了。”
“无聊!”云樗扭过头闷闷道,“有心思想别的,还不如想想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是在想啊。”长鱼酒认真地说道。
“所以我们现在该往哪儿走?”
长鱼酒两手一摊:“不知道。”
“哎,我们连第一步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这接下来的路又该怎么走……”
就在云樗颓丧地在原地踱步之时,长鱼酒突然一把拽住了他。
“嘘——”
他伸手捂住云樗的嘴,小声道:“看那边,有人来了。”
水天相接之处,雪白流霜四处飞舞,晶莹的六出冰花翩然散落在水面上,转瞬间消融成虚无。
“六月飞雪?”云樗不由瞪大眼睛,一股寒意直窜上心头。
但见那遥远的水天相接处,白茫茫的冰花霜雨中,竟缓缓走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