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樗眼睁睁地看着长鱼酒倒了下去,可是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长鱼酒所展现出的实力是他完全不曾料到的,此时此刻在他内心深处,对长鱼酒的钦佩与崇拜之情又上跨了一个新台阶。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厉害啊!他心下思忖道。果真的和传闻中非常……不一样呢。
之前的战斗他看得很清楚,一开始明明是长鱼酒占了上风,那灰衣人迫于其猛烈攻势只得被动防守。他原以为这一战长鱼酒定会毫无悬念地获胜的,然而之后的情况急转直下,完全出乎了他的料想。长鱼酒由于轻敌而误判,无意中着了对方的道,不仅被一招制服,还丢掉了他随身带着的那柄宝刀,最终输掉了战斗,溃不成军。这足以说明,眼前穿灰袍的这个人是多么可怕的存在,想来也是高手中的高手。
像这种高手间的比试,大概都是一招定胜负的吧。云樗叹了口气,认真丈量着自己和高手间的距离,或者,他和长鱼酒之间的实力差距。他沮丧地发现两人实在差了太多。
继而,他又将目光投落在不省人事的长鱼酒身上。眼下这个家伙受了重伤,昏迷在地生死不明,脸上身上都是斑驳血迹,触目惊心,衣衫焦黑破烂,唯有鼻息间还有轻微的颤动,但那颤动甚至还不如薄薄的云气来得生动。见此情此景,云樗不觉一阵心惊。
曲生,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难过,毕竟两人不过萍水相逢,并无太深交情,若非今日长鱼酒意外地闯进了小山谷,搅了他一场清梦,也许他们终其一生都不会有交集。可问题是现在长鱼酒出现了,带着全部的往事与伤痕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好像一个将心事封存的旅行者。可长鱼酒越是要掩饰,他就越想去了解这个人,揭开他所有的伪装,聆听他叹息背后的往事。
他想着假如有一天,或许就是今天,长鱼酒这个人死了,那他的脑海中的记忆和往事是不是都会随着他远去?云樗不敢想象。
他拼命试图压下心中的苦涩,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纷扰驱散。他想了想,大概这就是他不愿长鱼酒死去的缘由吧。
曲生,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去的。我想要看你的记忆,我想要知道你的过去。
云樗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纷乱的杂念剔除了出去,与此同时大脑飞快地运转着,冷静地分析着他眼下的处境。
尽管长鱼酒挨了灰衣人一招昏迷不醒,但目前的形势也并非对他们完全不利,灰衣人硬接了长鱼酒一刀“风乎舞雩”,情况并不很理想,暂时还无法恢复战斗力,只是韩玘和几个手下之前并未参战,依然保持着充沛的力量。不过……他虽确信自己绝不是灰衣人的对手,但对付韩玘和那几个手下,他一个人便足够了。而且幸运的是,韩玘他们似乎并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威胁,甚至他们可能都没注意到他,这是件好事。
曲生,你决不能死!
霎时间,云樗猛地从地上跃起,在几个瞬息内掠向不省人事的长鱼酒,开满紫花的葛蔓“嗖”地从他的袖口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起了地上的长鱼酒。韩玘与那灰衣人正商议着如何处置长鱼酒,云樗的突然发难着实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韩玘根本没太在意一旁的云樗,因为从这个少年的气息中他感觉不到一丝习武的迹象,更何况方才长鱼酒与灰衣人激战正酣,而这个少年只是缩在一旁作壁上观,未曾上前助阵。如若他真会武功定不会袖手旁观,因而完全就没把他当一回事,可云樗的想法又岂能和常人一样?韩玘毕竟还是见识太少。
“快!给我拦住他!”韩玘大喝道。
韩玘的手下立马训练有素地分成三路,分别堵住了云樗东面、西面以及北面的去路。灰衣人霎时间陡然掠起,十指指尖飞快变幻着,画出一道道玄奥符号,凌空径直点向云樗。
云樗一手操控葛蔓藤条将长鱼酒勾过来,另一只手迅速将他绑缚在自己背上。长鱼酒突然而来的重量令他身子不由地一沉,他小声咕囔了一句,脚刚要往前踏出,忽然间感到头顶有劲风袭来。
“嗖——”
云樗心下大骇,纵身飞出,在半空中有如飞燕回翔般一个转身,险险地避了过去。只见青光一闪,就在先前他所站立的位置上,此刻赫然多了一道裂缝。
他环顾四周,发现东面、西面以及北面的路都被韩玘的手下堵死了,南面是广阔的鲵桓沉渊,那里正栖息着一头随时会起飞的鲲鹏,然而他已别无选择。
若要从韩玘和灰衣人的魔爪下逃脱,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往南逃!
师父,我对不起您老人家了!云樗在心底认真地默念三遍,随即深吸一口气,向着沉渊中的庞然大物飞掠而去。
“咻!”
一道道青光擦着他的耳畔“嗖嗖”划过,灰衣人发动了袭击。他死死咬紧牙关,竭力压下内心深深的恐惧感。
想不到刚一下山,就遇到如此生死险境。
“嗖——”又是一道,夹杂着破空而来的呼啸声。
东南方向!云樗循着背后的声音不断改变前进方向,以躲避灰衣人凌厉的术法攻击。为了在密密麻麻的咒术之雨中艰难生存,他几乎将自己毕生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然而背上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仍迫使他不断减速,再减速。
近了,近了,距离鲲鹏已经很近了,近得连这庞然大物身上的细密羽毛都清晰可见。再坚持一下就好了!云樗心下不断为自己鼓着劲,可身子却愈加不堪负荷。韩玘手下的叫喊声几乎已近在耳边,他们随时都会追上来,一刀结果他的性命。
细密的汗水顺着云樗的脸庞滴滴流流淌,此时此刻,他的体能已然到了平生极限,真的一步也不能再向前了……
力气已经用尽,身后的符咒如雨点般朝他袭来,铺天盖地,排山倒海,根本无从躲避。云樗阖目太息,准备接受下山以来的第一次失败,或许也是唯一一次,最后一次。
就在云樗即将放弃抵抗之际,他忽然感应到一种奇妙的力量从沉渊中传来,有如潮水般猛然没过他全身。那是一股异常强烈的张力,不断地把他往前拉扯着,令他如同中了魔障一般,不受控制地向着沉渊掠去。
一定是冥冥之中有人在保护我们吧。云樗这样想着,信心立马大增。此刻,他感到天地灵气正源源不断地渗入他的四肢百骸,补充着他方才流失掉的能量。周身的气流不断归聚,在他的丹田处形成了一个小漩涡,又将天地灵气吸纳过来。
随着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云樗的小脸变得有些潮红,而且隐隐地有着淡青色的光芒透发而出。不多时,他小嘴微张,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瞬间感觉身子轻盈不少。
云樗连忙活动了一下筋骨,只听骨骼发出了清脆的“格格”声,一股充盈的力量感从他的体内升起,并蔓延扩散至四肢百骸。他忽然感到此刻的自己是从未有过地开阔。
好!我们走!云樗紧了紧身上的藤条,双腿使劲一蹬,向着沉渊的中心地带飞掠而去。
风起,天地变色,山风吹作满山云。
借着强烈的风势,云樗终于得以逃脱灰衣人的如雨咒术,在漫天的“流光”中化为一道长虹,猫儿般轻巧地跃上了鲲鹏几千里宽的脊背。
“哗啦——”
几乎同一刻,鲲鹏陡然出水,水花溅起足足数丈高,整片鲵桓沉渊登时被搅了个天翻地覆。
鲲鹏傲然地打开了双翼,这一刹那,满世界的光都被那耀眼的金色取代。人们用敬畏乃至狂热的眼神瞻仰这个天空与海洋的霸主,跟从韩玘的人马中,有好几个控制不住自己,已经“扑通”一声先跪了下去。
他们这一跪,其余人自然也抵挡不住了,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纷纷跪了下去,人的奴性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显现。
唯有灰衣人依旧淡然地望着沉渊中庞大的主角,灰淡的双眸幽深静谧,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在一片静默与肃穆中,云樗听见了韩玘气急败坏的谩骂声。他厉声数落着手下的无能,并扬言欲将他们统统斩首,然而根本没有人在听。
六月的风带来了无限生机与希望,如同羊角一般回旋的暴风托着鲲鹏的两翼,转瞬间将它带离了沉渊。凭借着强烈的风势,鲲鹏骤然发力,“嗖”地一声,以雷霆之速直直冲上九万里高空。
云樗完全没有准备,直吓得惊声大喊。
他一只手死死抓住鲲鹏背上的羽毛,另一只手扯着藤条,藤条的另一边卷着不省人事的长鱼酒。他唯恐这一颠一晃的会让长鱼酒掉下去。
鲲鹏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吟啸,似是在大笑,笑其终于挣脱了尘世的桎梏;似是在狂欢,欢其即将去往帝乡之幽瑟。在这一刻,天地为之震颤,万物为之稽颡。苍茫辽阔玉宇间仿佛只剩下这头孤独的神兽,芥子般微小,又弥天弥地。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经年的韬光养晦,只为今朝的一飞冲天!或许,生命本应如此,不是吗?
云樗还来不及惊叹,就已被飓风吹得东倒西歪。他手忙脚乱地催动心法大阵,护住自己和长鱼酒的心脉,却仍因为上升速度过快而失去了意识。在昏迷之前,他只有一个想法:自己一定是疯了……
鲲鹏载着长鱼酒和云樗二人,飞向苍茫空旷的未知之境,飞向鸿蒙初生之时。
歌曰:大鹏起兮天地中,野马尘埃兮纷总总。
天之苍苍兮窈无穷,乘扶摇兮去无踪。
寂兮寥兮茫茫空, 鱼兮酒兮入我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