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儿见到苏喜儿、贾语博,与见到老学鸠、嫣智妹妹时的心情有些许不一样。至于问题出在哪儿,她无暇细想,只是从衣着和面容上,那种生疏的距离感就悄悄漫开了。
贾语博比起以前的文弱瘦颀,发福许多,年轻尚轻的他,甚至有了微微突出的小肚腩。苏喜儿也像个丰腴的阔太太,挽着富贵如意髻,珠翠满头,唇红眉翠,脂光粉腻,身着狐毛绫罗,脚穿绣面高底缎鞋,一点不见当年在怡园娇弱楚楚、无助绝念的样子。
时光好比桑叶上的蚕,在人的本真风貌上云卷嘶食,直到面目全非。
没有欢喜也没有太多的排斥,丐儿表情平静得宛若一汪水,声音不起任何的涟漪,她淡淡地叫道:“喜儿,你们来了。”
苏喜儿看到她,怔了一瞬,她还是与先前没什么大变化,只是好像更羸瘦了一些,这使得她那怀胎的肚子凸显得格外大。
苏喜儿满脸堆着笑,在甜腻的嗓音里植入一抹伤感,快步上前一边要拉丐儿的手,一边对丐儿哽咽道:“一别多年,我可想死你了!”
明明无泪。这种作假,看着未免太矫情。
丐儿少不了劝她道:“好了,好了!你远道而来,太辛苦了,并且还不是来探亲戚的,而是有重要事儿。这般哭哭啼啼抽抽噎噎,旁边这么多人,看了岂不笑话。”
苏喜儿羞赧道:“是啊,我一见到你,心里忍不住激动,什么都忘了。”
那份羞赧,已不是纯真时代的自然风情,而有了几分东施效颦的拙劣痕迹,尽管苏喜儿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
可见,相由心生,人心的天平若是偏移了方向,怎么看都别扭。
丐儿不再多说,等着皇上发话。赵渊对苏喜儿道:“把你在烟岚城的消息给她说说吧。”
苏喜儿挤出一把泪,道:“在胭山上住的那对伯父、伯母死了!”
丐儿愣住了,问道:“哪对伯父、伯母?”
苏喜儿惊愕道:“你难道连生身父母都不记得了吗?胭山那位,与你长得极像的,就是昔年薛大将军的女儿,她在那儿大概是为薛将军守墓的。其实你的出生地,就在烟岚城的胭山,多少年来你为什么始终不透露不承认?是因为你知道你的身世会遭人诟病!但是,伯父、伯母死了,你理应回去为他们送终,哪怕找不到尸体,形式还是要做的!你母亲不是也没在胭山找到她父亲的葬身之地吗?但她在那儿守了大半生,总归是比你强的。你在烟岚城创立了水浒仙寨,却不告诉大家关于你身份的秘密,这实则是不仁不义!”
丐儿听得暗自心惊,揣测起来,难道是谁指派她来作伪证的?
胭山洞穴何其多也,她随便指一个,都让人陷入无可反驳的万劫不复之地!何况薛将军的墓室就是在胭山,自己与老废后长得那么像,又是打那一带声名鹊起的,如今被人凭空捏造出来了一对隐居深山、过逝不久的父母,这下可就百口莫辩了!
丐儿还是抱着残念,希望苏喜儿不是被人收买了,于是定定看着她道:“喜儿,我希望你为你所说的话负责。”
苏喜儿失神了几秒,很快恢复了常态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原本我不该说你的,可实在憋不住。你在烟岚城时,我和大家被你欺瞒了那么久,以为你从小是孤儿。发现那对夫妇,还是今年春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贾郎一起去胭山去踏春,才知道了你的身世。”
丐儿转向贾语博,目光灼灼道:“贾大官人,是这样吗?”
贾语博看苏喜儿一眼,见她正焦灼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似乎昭示着她与他的命运不可分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贾语博不由自主点头道:“是……的……是的……”
丐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赵迁这会醒悟过来,连声道:“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仅凭一对失踪了的夫妇,就说丐儿是薛家的后人,太不靠谱!你既然这样说,就去把那对夫妇的尸体找回来!对照了方能信!”
苏喜儿脸色灰白道:“胭山险峻莫测,万一坠到了哪个山崖中,怎可能找得到?”
“找不到,你说的这些就无法作数!”赵迁冷冷果断地道。
苏喜儿看向赵渊道:“皇上,民女此行,只是把所见说出来,不敢藏匿分毫,怕皇嗣出现了问题,将来酿成祸患。但民女毕竟不是专业办案的,找不出什么证据,还望皇上体谅民女的难处。”
赵渊点了点头:“你居在偏僻小城,却肯为江山社稷考虑,可见魄力非凡,朕不会责怪你,并且非常欣赏。”
苏喜儿盈盈拜谢道:“这样民女就无憾了。”
赵渊嗯了声道:“这次回去,朕会派人去胭山考察,你把那洞穴的位置再好好回想一下,到时候让他们去搜索,看能不能找到尸体之类。”
“那……”苏喜儿瞧一眼丐儿的肚腹,道:“会不会耽误了时间?”
丐儿更加心凉。这个耽误时间,言外之意,就是怕找到证据时丐儿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
赵渊深沉道:“不妨事。只管找证据就行了。”
苏喜儿面有难色道:“只能尽力了。”
甄正京这时站出来道:“老朽流浪多年,多次到胭山去打野物烧烤吃,差点丧命那里……你和贾大人,只去踏了一次春,就能碰上隐居山洞里的薛家千金?也太虚妄巧合了吧?”
苏喜儿道:“这其中的缘分,谁也道不破说不明。或许,我和贾郎如同当地百姓的父母,有这种幸运也属于天意。”
“如果拿‘莫须有’的事儿,来妄议皇嗣,这本身就是居心叵测的罪名!”嫣智从头静到尾,这时忽然插了一句。
苏喜儿的脸色微变,颤着音道:“我知道你身世坎坷,遭人凌辱,被丐帮帮主救下,隐藏身份到了水浒仙寨。你对她不仅有感恩,还有你俩相似的境遇,所以惺惺相惜。你自然容不得我揭她的身世。”
“贱人!”丐儿听了这段,一个巴掌挥了过去:“你受人指使、挑唆是非,我容许你对我指手画脚、污蔑泼脏,但我岂能受得住你张口乱咬?我这嫣智妹妹冰清玉洁,不知比你无暇几百倍了,你有什么资格说她?先把自己身上的污垢洗净,再来丢人现眼吧!”
苏喜儿的眼里闪过惊惧和愤恨,向皇上可怜兮兮地望去。
赵渊道:“再动手,就禁足。”
丐儿长嘘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来。犯不着为贱人动怒,免得气坏了身子。
苏喜儿捂着被扇的半边脸,看了看懦弱的贾语博,眼含怨怼。
嫣智姑娘被苏喜儿这样当众说,脸色苍白,一开始尚且能勉强持稳身子,终是支撑不住,“哇”的吐出一口血来。鲜红的颜色,温热的气息,让人窒息不安。老学鸠等人都被骇住了。
“嫣智妹妹!”丐儿一声哭叫,踉跄过去扶她,可是身子太重,一个剧晃,就要扑倒在地。
在这千钧一发之间,赵迁紧紧从后面抱住了丐儿的肩,南宫峙礼则扶住了眼冒金星、气血逆涌的北辰嫣智。
丐儿只觉胸闷气短,对苏喜儿迸出几句话道:“你既忘恩负义、信口雌黄……就别怪……将来某一天……自掘了坟墓!”
苏喜儿怔怔瞧着被喷上了点点血迹的裙子,整个如失了魂的浮雕般,定在那儿,一动不动。
赵渊道:“苏喜儿、贾语博,你们夫妇随朕回去。老学鸠、嫣智姑娘,今晚留宿在这里吧,明天送你们回老家。”
终于清静下来。丐儿望着南宫峙礼,虚声道:“她怎样了?”
“没事。”南宫峙礼道:“看她脉象,平日里似乎操劳过度,有神思亏损之症。歇一段时间,应该就无碍了。”
丐儿落泪道:“寨里大大小小事务,全部落在她和老学鸠的身上!都是因为我,给她添这些负担。”
嫣智半睁着眼,断续对她道:“我不累……我过得很开心、很充实,费些精力罢了……对不起,我没提醒你提防苏喜儿……”
“怎么了?”丐儿道:“难道她在这之前就兴风作浪?”
嫣智看了看老学鸠,对他道:“你来说吧。”
老学鸠神情带着悲哀道:“你和东方爷刚离开那段时间里,她确实对水浒仙寨挺照顾的,偶尔还去看看。后来听说东方爷娶了公主,你渐渐无下落,她就开始培植毛贼,打压丐帮,她还知道京城鞋庄时不时就送银两衣物到寨里,于是就想法子征税……你这些年赈济的银子,有一半都被她用各种名义征去了!”
丐儿气得两眼发乌道:“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老学鸠道:“主要是不知道你在京城哪儿住着,东方爷后来也没再派侍卫往仙寨送信。日子凑合着能过就行了,不想给你添额外的烦恼。也多亏了嫣智姑娘,不然会被那苏喜儿敲诈走得更多,大伙儿又不会理财,早过得饱暖饥寒不均了!”
丐儿怒道:“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吃我的,欠我的,拿我的,负我的,都不能便宜她,一定得还给我!”
“可是……寨主……”老学鸠忧心忡忡道:“皇上怀疑您的身世,那苏喜儿又做伪证……您可得保重身子啊!”
“我没事!”丐儿固执道:“她过分得很。我就算拼了命,也不让她猖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