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用一听,心里早凉了半截,似宋江这般说话,分明已经生了疑忌之意,只道他有异心,想着借此机会脱离梁山大伙。绿林人士大多不通文字,吴用这个读书人在他们中间虽然备受尊敬,奉为天机星下凡,其实也是个异类,很多时候,吴用都能感觉到身边这些江湖好汉与他的隔膜,最简单不过的表现就是,梁山诸将都有自己的人马和寨栅,大小有别而已,惟独吴用,虽然可以调遣梁山大军,但是身边却只得几个随身的小童,一个披甲之士都没有。
如果宋江这种怀疑不加打消的话,吴用现在梁山山寨中的地位极有可能一夕之间烟消云散。说到底,江湖上的规矩和朝堂不一样,不识字的武夫们,最信任的也只可能是同样的武夫,别看宋江仁义之名播于海内,他一样习武打拳,能和这些江湖好汉混在一处,而吴用的武艺却只能让他被这些江湖汉子接受为同伙而已,永远不会奉他作老大。
挣扎再三,吴用终是心存侥幸,还想再努力一下:“哥哥,大家兄弟一场,天地之前誓愿同生共死的,作兄弟的岂能舍了全伙单飞?小弟无非只想自保而已。”
宋江把手一挥,不容置辩:“军师,休矣!朝廷既然招安,一应过犯自然曲赦,大家都是无事,凭什么单单治你的罪?愚兄纵然不才,若是朝廷招安之时要治你的罪,却是宁可舍却招安不要,也要保你这一身平安。只是你若要舍却我全伙兄弟,那却万万不能,便是如此,休得再言,莫伤了我山寨兄弟义气!”
公孙胜和武松见俩人说的僵了,一时都来解劝,吴用也只得低头服软。宋江又把出那等仁义大哥的样子来,说了一些套话,自不待言。个人的要求说完了,便要谈谈梁山全伙的待遇。
其实如果真是没有杂质的招安,象梁山这种情况非常难办,梁山精壮老弱十万之众,单单敢战之士不下六万,抵得上现今整个汴梁城的驻军了。这对于朝廷来说是一块极大的心病。这里梁山地精壮比例高,自然有原因在里面,其一梁山是这几年飞速发展起来的,吞并了周围的许多山寨,又吸收了大批江湖好汉,这些人尤其是零散上山投奔的人,自然以单身精壮者居多,拉家带口的如何落草?带家属上山的也不是没有,最大一拨就是花荣的部队,那是从清风寨大队搬迁过来的。这也是花荣所部被称作老万营地缘由。
象这样大的一支部队。朝廷当然不能允许他们保持建制统一,不管到哪里,这都是一支足以造反的巨大力量;要拆开的话。梁山自己又不愿意,生怕这是朝廷用的计策,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啊!所以在水浒传里,粱山到头来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出去打仗,打到筋疲力尽,血流干了,人死净了,剩下的人中间再把几个为首的用计除掉,偌大一个山寨。就此烟消云散。
宋江野心勃勃,想要在仕途上大干一场,自然不容出现这种情况。幸好,现在他所面临的局面也比原先书中宋江要好许多,起码朝廷中有高强这样的重臣肯用他,也有足够的实力来罩他。
“诸位贤弟,我梁山聚众出于无奈,虽是心怀忠义,到底几番与官兵为敌。前日大举出兵洗荡周遭州军,更是罪过不小。朝廷如今虽允招安,须防他用缓兵之计,因此明日与朝廷来使商议招安事宜,咱们须得咬定了,各寨不得肆行拆分,各头领原领人马,招安后依旧领行,求为百姓者,须朝廷一一安置了当方可。只谨记这两条,招安方是长久之计。”宋江千叮咛万嘱咐,众人一一牢记,各自去了。
单说吴用,回到自己小帐,心情无比郁闷。人地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倘若没有杨戬这条线,吴用别无选择,只有和宋江绑到一起,在这条招安路上一条道走到黑,就算作一个武官,大宋武将中比他还要不能打地人车载斗量,又有何干?偏生是有了希望,却无法得到,这人心中就像一团阴火在烧,烧的智多星满脑子的点子,满肚子地花花肠子一概,不见,只是咬牙切齿:“我把你这黑厮!”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这事宋江不是没理,梁山要想招安之后还能生存下去,抱团才是上策,他一个军师走了看似不打紧,却为各人单飞开了一个口子,这口子一开,往后再要收回来可就难了。而且这个口子的存在,不但是团伙瓦解的破绽,更可能成为朝廷分而治之的空隙所在,宋江从一个山寨之主的角度来考虑,不能说他错了。
不过道理归道理,这吃亏的事真要落到自己头上,没几个人能泰然处之的,尤其是在这个人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可以不吃这样的亏的时候。虽说吴用自诩饱读诗书,却不但丝毫称不上了身达命,反而是一脑袋地功名利禄,甚至在这点上,他比宋江更不如,宋江虽然缺钱,也懂得作销赃好过自己作贼,这位智多星却完全利令智昏,见到十万贯就红了眼,自己扑上去动手作贼,结果把前程都搭上了,险些饶上性命。
此时吴用心中思绪纷乱,渐渐就集中到一点上:“也罢!坏了这招讨司使者的招安之事,宋江招安不成,自然要走我这条路,那杨戬贪我钱财,又有把柄落在我手中,如何不想招安我山寨?到那时自然由不得宋江不依。纵然此事不谐,大不了依旧如现在一般,仍旧与全伙一同招安,往后作个军官,慢慢再熬过。“这便是知识分子干不得大事的缘故了,动手之前就没有豁出去的决心,却已经把退路想好了。
既然决意要破坏这次的招安,吴用的脑子有了方向,智多星便可以发挥作用了。顷刻之间,他已经想了几条计策出来,却又都觉得不妥:“我山寨终是要招安的,倘若这次将使者杀了,惹恼了那招讨司,说我山寨斩使拒招,朝廷必定大兵进剿更无二话。那时节便是死路一条了。若要坏了这招安大事,须得教来使自己翻脸,最好将招安的条件提的太过苛刻,例如我梁山大军招安,不得分兵,须得团结一处,更求赦书并金银绢帛犒赏,总须敲地那使者痛了。至少也得叫他不得作主,下山去依旧请示那招讨司,我这厢才好再施计谋。”
吴用想了半天,才定了方略,待明日与燕青商议具体招安事宜的时候,要漫天要价,决不还钱,使得燕青知难而退,以便拖延时间。趁这个当口,他大可将众人可以接受的招安条件和此次招安经过通告杨戬。那杨戬要夺这场功劳。势必会将梁山众人愿意接受地条件上奏朝廷,并设法获取朝廷的许可,到那时便大功告成了。。
他随即提笔写了一封信。用蜡丸团了,招来一名随身小童,用针线缝在袖口,命他连夜下山,向阮小七借了船出水泊,直向郓州城中去寻萧让,请他将这蜡丸书信交给杨戬,越快越好。小童接了蜡丸便走。
想及那时接到杨戬带来宣读的招安诏书,宋江等人脸上的精彩表情,吴用不由得心中喜开了花。直到睡着之时,那脸上仍旧挂着满足的笑容。
再说那公孙胜,商议定当回到帐中,心中也有计较:“石三郎请我上梁山,至今也有几年,好容易将要招安,这一场贼中日月总算要到头了。招安之后,我便请一处宫观,一面领着官诰请受。一面依旧作我的清修之士,岂不是好?那时再将老母接来同住,朝夕奉养,强似在那大名府乡间劳苦。”
他这里正在打如意算盘,忽觉后窗上一声轻响,忙回头去看时,已经惊的呆了:杨林并两个黑衣人站在后窗下,内中一个竟是日间喝的烂醉地官兵使者燕青!
公孙胜到底是给石秀请上山来的,杨林又是在他二次上梁山时主动前来投托入伙,如今见到杨林和这朝廷的使者站在一处,壹夜来寻自己,哪里还不明白就里?顷刻间脑子一转,只是苦笑一声:“杨兄弟,你一向瞒的我好苦!”
杨林无声地一笑,纵身跳进窗来,燕青也跟着跳进来,那另外一个人便在外面窗根下蹲着望风。杨林向公孙胜行了个礼,笑嘻嘻地道:“哥哥果然不愧修道人,灵台清明的很,小弟一向便是石三郎的心腹人,特意上山来作细作的,与哥哥也是一般。如今朝廷招安,须是用到我等的时候,以此来见哥哥,挑明了彼此身份,也好为招讨相公干事。”
公孙胜苦笑无语,燕青在一旁微微一笑,却道:“公孙道长,招讨司高相公托我问你安好!”
公孙胜听了高强的名,轻轻叹一口气,向燕青道:“燕使者,不瞒你说,当日在郓城县东溪村,高相公捉了我和刘唐兄弟,随即又都放了,那时我便知道,此人手段通天,乃是当今一等一的厉害人物,我哪里斗得他过?因此当日石三爷传高相公之命,叫我上梁山在贼中作细作,我二话不说便来了。至今数年,高相公从未有用到我地时候,我还道这贼名要背一辈子,却原来高相公在我山寨早就有了眼线。”说着看了看杨林。
杨林笑道:“哥哥休恼,小弟虽是传递些消息,却只是小打小闹,须不必烦劳哥哥。只今用人之际,这才须得哥哥大驾出马。”
公孙胜又是苦笑,忽然问道:“然则饮马川几位好汉……”
“邓飞裴宣几位哥哥,那都是江湖上铁铮铮地汉子,与高相公并无交情。”杨林甚是爽快,反正也不用瞒着他了,说出来的时候心里甚是舒畅。
公孙胜这才无话,向燕青道:“燕使者……”
燕青手一抬,止住公孙胜的说话,一面笑道:“大家都是大名府人氏,公孙道长当日能从卢员外那里辗转得知应奉纲地消息行踪,难道还不识得我燕青么?只叫小乙罢了。夜短话长,无暇叙旧,高相公托我转告,要公孙道长为他办两件事。这头一件,招安之事,请道长尽力附和宋江,务必玉成此事,一面约束部伍,静候招安,不得生事。”
“使得。”公孙胜心说不用你来找我,我自然是这么干的,招安对你们意味着播种以后的收获,对我们细作又何尝不是?几年的辛苦,这时候就要检验了!
“道长有心了。”燕青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蜡丸来:“此乃高相公手书一封,有劳公孙道长交于刘唐头领,并向他传一句话:石三郎问他安好,当日大名府南门外约定之事,请他莫要忘了!”
公孙胜霍然而起,手都在微微发抖:“怎……怎的?刘唐,刘唐他……”
燕青脸上依旧是那温和的笑容:“公孙道长,当日大名府一役,你也在其中,这中间的转折何须我细说?”
公孙胜呆了半晌,缓缓坐回椅中,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好似瞬间倒转,身边的每一个人顷刻间都换了另一副面孔,当日大名府之役点点滴滴流过心头:“大名府中,我们随着晁盖打开牢门,救了柴进,城中乱战,官兵越来越多,杀不胜杀,晁盖吩咐并立向东门冲出,比及到了门口时,众头领中只有刘唐未到。那时节南门仍有杀声乱象,晁盖只道刘唐来不得东门,径自从南门杀出去了,也就作罢。后来我等辗转杀到飞虎峪,中了官兵史文恭的埋伏,晁盖当场被射死,我被擒,再后来宋江率军夺了晁盖首级,高强临阵又把我和杨雄、杨林几个都放了回来,依旧上山作了头领。那日我上山之时,已见刘唐在山寨中,说道乃是力战得脱,乔装改扮了逃回来了,当时晁盖身死,山寨尽是哀声,人心惶惶,也就没问许多。原来这厮当日竟是与石秀有了什么约定,亏他瞒地我好!”
到这刻,公孙胜才算彻底死心,刘唐这样的死硬派都能和官兵勾搭上,还隐藏了这么久,他公孙胜又算得什么?再想一想,当日高强手破应奉纲一案,被他拿了的就是刘唐和公孙胜两个,他公孙胜能和高强暗中有联络,凭什么刘唐不能有?只是这么想来,到底这梁山之上,有多少人是他高强的人?公孙胜几乎不敢再想了,这时候才知道什么叫人人自危!
接过燕青手中那枚蜡丸,点头道:“小乙哥,你请放心,此事我定办的妥帖。”
燕青点头笑道:“道长与刘唐头领交情莫逆,料想此事无妨。招安之事,我家相公已有定计,道长但有所求,皆可应承,明日道长只作无事,若有人出来说我招安的不是,也不必出头,只作不语便是。”
公孙胜愕然,心说刚才叫我尽力玉成招安,为何现在又不要我说话?恰待要问,后窗又响两声,燕青点了点头,向公孙胜拱手道:“道长,非常之际,不得多叙,请谨记我言,将这蜡丸交于刘唐头领,之后便无大事,相机而行便可。若有异状,杨林兄弟自会知会于你,不必多虑。”说完向后一翻,好似一片柔云一般,轻轻巧巧翻出窗去,半点声息也无。
杨林也向公孙胜拱手为礼,跟着燕青翻出去,料想朝廷使者下寨之处把守严密,不是杨林引路,燕青出入不便。公孙胜呆了一会,这才想起:刚刚外面还有一个人呢,那人却是谁?竟没看清楚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