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坐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班机,从旧金山机场出发,熬过漫漫旅途,我们将在下午抵达首都国际机场。飞机沿着美国西海岸向北飞去,一路风景壮丽,还可以看到远处的高山和大湖。
这是第二次经历夜间飞行。
邻座是一位头发半白的老太太,刚上飞机时看上去有些紧张。她轻轻拍了一下我的手,“姑娘,你也回国省亲?”
“嗯,探望父母。”我对她微笑,总不能说,回去治病吧。
“最怕飞长途了,上不沾天,下不着地,还那么久,心里一点不踏实。”老人家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
我和老太太拉起家常。她是到美国给儿子媳妇带孙子的,孙子大了,终于可以抽出时间回来看看,我们又絮絮谈起去美国的经历。
我的第一次长途飞行得追溯到三年前。
袁自立与我注册后,便着手办理我的出国手续,一刻都不耽误。自立休满假期后回美国,没有来得及在家过春节。节后几天,我一直感觉不舒服,恶心乏力,还是母亲经验多,职业嗅觉灵敏,带我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我怀孕了。自立知道这个消息后激动得睡不着觉,袁家上下更是喜气洋洋,袁父袁母高兴地合不拢嘴。我们只想尽快跑完程序,早些团聚,父亲也托人帮忙催办手续。
栀子花爬满山坡的季节,我顺利拿到签证,即将离开祖国家乡,去到一个遥远的国度,心里万分不舍。那里没有父亲母亲,没有好朋友毓辰,也没有公公婆婆……总之,我将和自立相偎相依,我只有他一个人。妊娠反应已经消失,腹部微微凸起,我的身体孕育着一个小小生命。几次做梦,自立站在前方,在金色晨曦中向我招手。心中时常觉得温暖。
我踏上北京飞往旧金山的飞机,在一万英尺的高空拥抱阿拉斯加壮丽的冰川。
新的生命,新的生活在等我。
空嫂送来饮料,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途中遇到小股气流,飞机略微颠簸,老太太有些不适,絮絮叨叨和我讲着话。几番颠簸之后,我不但没有清醒,倒是更加瞌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一直服用药物的缘故。开始还恩恩呀呀应着老太太的话,后来,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只剩下很小的嗡嗡声,再后来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奇怪的梦,像是年少时候和毓辰一起在影院看电影,只是台上的主角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演员齐齐换成真实生活中的人物。自立、W、小娣、洛,统统上场。
开始一幕便是圣何塞的医院里,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在空旷的走廊上回响,我生下一个小婴儿。袁自立站在病室门口傻呵呵的笑着,激动得手舞足蹈地对我说,“子璇,真不敢相信,我做父亲了!”
医生将出生信息表交到我的手中,说是个女婴,健康,体重十三点六磅,血型——O型。我惊呆,自立和我都是A型血。想去看单子上的字母,但在梦里面怎么也看不清楚。
梦境恍恍惚惚的闪过,只看见很多的人影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婴儿的啼哭声忽大忽小,时而哇哇大哭,时而安安静静躺在摇篮里微笑。洛和自立在灯光幽暗的酒吧里喝酒,开车郊游,我和W在yahoo上面聊天,在约克酒吧碰面,我们在车里拥抱,疯狂的接吻……许许多多情景一闪而过,想要看的真切一些,又总觉得像蒙着一层雾一般,怎么擦也不清晰,直到那一幕——
小小婴儿已长至七十五公分,安静的蜷在摇篮中,粉嫩粉嫩的脸蛋,小手、小脚丫藏在薄毯底下,婴孩可有甜蜜梦乡?自立轻轻的从房间退出,带上门。我正坐在梳妆台前描眉。
“子璇,我们好好谈谈。”
我对着镜子看,镜中人素齿朱唇,双目澄澈。“谈什么?”
“夫妻之间,是否应该坦诚相待?”他问我。
我侧过身去看他,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自他口中讲出。“说的对。”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他的口气并不激烈,可见并不想挑起战争。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打开天窗的时辰到了,不过我仍然竭力保持平静,“自立,什么事?”
“不,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你完全可以和W来往。”他有些语无伦次。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十分惊讶,“什么意思?”
他朝我走近了些,拉过一张高背椅子在我身边坐下,握住我的手说,“我的事,你知道。”
我望着他说不出话来,心里咚咚跳得厉害。半饷,我点点头。
“我知道你早已发现。”
“是。”我抽出手来。
“对不起…….我会善待小娣,视如己出。”
我愣了一下,和他不约而同的笑了,“原来你也都知道。真,真是对不起。”一时间想不出来别的话。
“不不,你我之间,不再有谁对不起谁。我们一起好好生活,行吗?”自立专注的凝视着我。
好好生活,什么叫好好生活?一切均已错位,我简直弄不懂婚姻的含义。他可以接受小娣?我可以和他维持这样的婚姻关系?
“子璇,我喜欢孩子。我们可以一起抚养小娣长大,她是我的女儿。”他垂下头去,轻声叹了口气,又说,“我实在不想让家里失望。”
“你真的可以?”我问他。
“相信我。这么久以来,你不也可以默默承受我的一切?”
自立搂着我的腰,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伏在他的肩头,许久许久没有分开。
……
梦境闪过新的一幕——自立开车送我来机场,小娣趴在我肩头睡觉,脸蛋红扑扑的,嘴巴里面不时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W晃着那部老式的道奇车子跟在后面。
他们在机场大厅向我道别,自立将小娣托在肩上。W在角落里与我紧紧拥抱,“Ann,早日康复。我爱你。”我吻了他,炽烈的。多少个激情的瞬间,又一一重现。
小娣哇哇大哭……
我从梦中惊醒,已是清晨时分,一缕阳光透过云彩照进来,有人连忙拉上遮光板。
飞机途径俄罗斯远东地区,往下一看,白皑皑一片,冰天雪地大约就是这个意思,河流也全成了冰河,如一条玉带,晶莹剔透。
我们途径加拿大,阿拉斯加,飞跃冰河,经过日本最后终于进入中国。
我在北京稍作休整,转飞重庆。一路上昏昏沉沉的。从未想到自己在三年后因为这样特别的原因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