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老跟着我的是不是你?”
“嗯。”男孩儿扭捏的应着, 就是死活不肯撒开冯忆香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薛绍,今年十二岁了。”
“薛绍......你爷是不是薛正?”
“嗯嗯!”
冯忆香这时候心里才有了谱,于是给了张清子一个安抚的眼神, 之后决定先带大伙儿去吃点儿东西。
这张清子现在是两个人一张嘴, 最是饿不得;这半大孩子也是最不抗饿的, 她得先把他们喂饱了才行。
半月前她就知道薛绍的父母因为车祸双双去世了, 还让人给薛正送了些钱, 毕竟他们老两口带着孩子不容易。听闻姥姥家那头当初毅然决然的跟女儿断绝了来往,连女儿的葬礼都没有参加,如今这孩子就更别指望他们能经管了...只是没成想这孩子能找上她。
“你以后可不许这么自己乱跑了, 这机场人这么多,又离市区这么远, 多危险啊...”冯忆香嘴上严厉, 仍是不住的往孩子的碗里夹着菜。这小子还挺倔的, 瞪着大眼冲她点头,嘴上却是不愿服软。想想她老早就觉得有人跟着她, 也不知他到底跟她跑了多少地方,有没有受伤。
“你见天儿的这么往外头跑,学校没找你爷谈话?你爷也不管你?”
“我爷才没不管我呢!还有我好朋友他爸是大夫,可够意思了,给我弄了个病例, 老师给我放了很久的假呢, 可好骗了!”
冯忆香留意了一下孩子说话间的着重点, 首先他不容外人这样诋毁他爷, 其次他好像很在意他的好朋友。看来他这班主任挺操蛋的, 这么大的事儿不跟家长沟通核实,就这么任由孩子拿着一纸病例胡闹。
“那你怎么就想投奔我呢?还有为什么不好好念书呢?”
“我奶心脏不太好, 我爷照顾她都有些分丨身乏术了,他俩的劳保都恨不得买药了,我不想再给他们增加负担...至于学校......”
眼见本是吃得欢畅的孩子说到此处渐渐没了食欲,冯忆香心说事情恐怕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于是跟薛正打了电话报平安,之后把孩子先带回了家里。
“呀!这谁家小少爷啊!这也太俊了啊!”
“她是我妈。”
冯忆香眼见她妈看着薛绍稀罕得不行,薛绍又冷着脸甩了她妈这么一句,不觉朝天翻了个白眼。她妈现在脸上的表情别提多精彩了,一定是跟她当初一样被这孩子给唬了一跳。
“不是让你叫姐姐了吗?走,姐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看你喜欢不喜欢。”冯忆香紧着给她妈使眼色,之后就拉着薛绍往楼上走。她在回来之前交代娟姐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心说先让孩子住下,事情慢慢解决。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没办法放任这个孩子不管,许是见他太小就失去了父母;许是见他这么小就懂得不拖累老人,祸害旁人去;许是这孩子的名字是她起的......
“妈,咱家可真好啊!真大啊!”
“叫姐,不然不要你了。”
冯忆香半开玩笑半严厉的说了这么一句,不成想孩子直接‘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妈!你别不要我啊!我错了!姐!姐!”
眼见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冯忆香这心里一下就不是滋味儿了,“不哭,不哭,姐跟你闹玩儿呢!”
孩子一头扎到怀里,冯忆香被扑得歪了身子。孩子许是被吓坏了,身体抖得不行。
这都什么事儿啊。
*
第二天冯忆香带着薛绍到学校销了假,之后买了些营养品去了薛正的家。
薛正的家在海淀区的一栋老楼里,台阶和扶手有很多处损坏,她走了四层闻到了各种气味,但其中最浓郁的当属一股子中药味儿。
敲开薛正家的门,冯忆香制止了想要从床上起身的老太,紧着叮嘱薛正别把中药给熬糊了。
“宝爷,我们家薛绍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啊。”
“没事儿,我跟那孩子投缘。”冯忆香说着拉了一张凳子到床旁边坐下,给予老太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一室一厨一卫,这家中的条件一目了然。想到薛绍突然就挤进这个家,冯忆香又生了几许心酸。怪不得孩子怕自己拖累老人,显然他们老两口过得也该是很拮据的。
可惜她当初送的钱多半被退了回来,人家就留了两万块还千恩万谢的。
“您来就来呗,还买这些个东西...中午可得留下吃口饭再走啊!”
“薛叔你可别忙叨了,我这回头还有事儿呢。”冯忆香眼见薛正从小厨房抻着脖子朝她喊,赶紧答话。这时间当不当正不正,才十点多,吃什么午饭啊,显然薛正是怕怠慢了她。
“我家也没有茶叶,您将就着喝口热乎水儿吧。”
眼见薛正给自己端了一杯热水,之后又从小厨房端了一碗中药出来,冯忆香赶紧站起身,而后搬着凳子往后挪了挪。
从气味都能闻出来那药该是有多苦,不想那老太只拿着勺子搅了搅,之后竟是一饮而尽。
“这人上了年岁啊,就觉不出烫,也品不出苦啦...”
似是看出冯忆香的疑虑,老太接过薛正递过来的手巾,简单的擦了擦嘴角,之后咧嘴一笑。
不知怎地,冯忆香就从老太那一口零零碎碎、长长短短的黄牙和牙窟窿里觉出那么点儿甜味儿来...如果她到了这个年岁,潘风霆也能在身旁这样伺候着,估计也会笑得这么安然吧。
“虽然之前薛绍他爸妈住的是廉租房,可是条件能照比咱这儿好些...是不是薛绍这孩子不乐意待在咱这儿啊......”
薛正说着叹了一口气,而后在床边坐了下来,“宝爷,咱们一家子受了秦奶奶不少的恩惠...这如今又这么给你添麻烦,真是罪过啊。”
“说得什么话,我不管谁管?薛绍是个好孩子,他是怕拖累你们。”
“这孩子真是这么说的?哎,是我没用啊。”
眼见老太和薛正俱是红了眼眶,冯忆香决定还是不把孩子在学校的情况跟他们说了,于是将水杯放到了一旁的床头柜上,“我这带了点儿钱来,这回可不兴推辞了。”
薛正眼见冯忆香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大信封放到了床头柜上,急忙站起了身,“宝爷,咱不能再要您的钱了啊!谁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咱不能贪得无厌啊!”
“我的本意是将你们二老接到三圣堂去养老,我合计着你们也是不能同意。所以这钱你们必须收下,不然我可直接让人过来搬你们了啊。”
“宝爷,您的大恩大德...咱们这辈子可是还不完啊!”
眼见薛正‘噗通’一声跪地,老太也在床上跪起了身子,冯忆香急忙上前连拉带拽的,“都起来,这是干什么!”
她这次来可不是招老头老太太哭来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还有事儿呢,这就走了啊,薛绍在三圣堂挺好的,甭担心。”
直到走出老远,冯忆香回头还能在楼栋门口看到薛正跟她摆手呢,她不觉就有些眼眶泛酸。薛正老来丧子,老伴儿身体又不好,还得带个半大的孩子,怪不得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
冯忆香坐上自家的车没多久就接到了学校的电话,她气得恨不得把手机给砸了。
“宣叔,赶紧回学校!”
*
再见薛绍,他的脸上多了很多伤痕,衣裤上挂着明显的鞋印子,却是倔强的咬着下唇,硬是不让自己哭出来。
“怎么了这是?”
冯忆香急得红了眼眶,一把就将孩子搂到了怀里。这才分开不过几个小时,孩子怎么成这样儿了?
“他们说你这么漂亮肯定不是我妈,呜呜呜......”
“谁?你告诉我,都是谁?”冯忆香轻声哄着薛绍,抬眼看向班主任的时候不觉冷下了脸,“希望校方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这事儿没完。”
“这...这就是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动手的几个孩子...我已经批评过了。”
冯忆香看着班主任闪烁的眼神有了几分了然,显然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显然他对那些动手的孩子是有些袒护的。
怪不得薛绍不爱上学,冯忆香十分的懊恼,原来薛绍越接近学校越挣扎,不是因为厌学,而是因为那里有人让他惧怕。
想到近期看到的那些相关学校霸凌现象的新闻,冯忆香当初只是觉得气愤,如今却因为身边的人遇到这种事而倍感无力。
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家长更多的注重于给予孩子更好的物质生活,却不再重视孩子的心理健康问题。这种社会现象绝非偶然,而是教育制度等因素遗留下来的弊病。
“我要求见这些孩子的家长,我想学校应该不想跟我对簿公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