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几个孩子都给薛绍道了歉, 但冯忆香还是决定给薛绍转学了。薛绍在这里难免触景生情,总会想到被欺辱的过往;其他同学势必也不会如常同他交往...正好新学校离三圣堂不算太远,也好接送。
要是按照冯忆香她妈那话说, 这孩子注定是他们家的孩子。她觉得这孩子是老天爷对她的补偿, 见天儿的围着他转, 稀罕得不得了。
冯忆香如今没了当年的醋劲儿, 眼见她妈愿意给予薛绍母爱, 薛绍又可以补偿她妈心头的一桩遗憾,觉得理应成全。于是让她妈认下了薛绍这个干儿子,就将他养在家中。薛正那老两口起初是不同意的, 说是高攀不起,但最后实在拗不过她, 于是又少不得一通感谢。
“咋, 吃醋了啊?”冯忆香心知这两天忙着薛绍的事情, 对潘风霆有些冷落了,于是讨好的踮起脚亲了亲他的脸颊。
“不会, 多一个男子汉保护你,我高兴还来不及。”潘风霆揉了揉冯忆香的头顶,会心一笑。薛绍的到来弥补了海瑶阿姨心底的缺失,又能令冯忆香不再因为她妈流产的事情介怀,真的是一桩两全其美的事情。
“对了, 星洲最近是什么情况啊?好像都不怎么出屋了呢。我头两天儿去看他, 还以为他是因为卓雅的事儿对我过意不去, 所以不太爱搭理我...结果我看他跟他哥和他妈也这个样儿呢?”
“他头年身体状态比现在好的时候, 也是沉默寡言的, 星河一直担心是心理方面的问题...这两年家里也带着看了不少医生,不过好像他不太愿意配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梅叔这不凑局儿了么, 星河就想着正好带星洲出去玩一玩;清子和贱桃都说婚前要最后疯狂一下,个个都舞舞玄玄的...把薛绍也带着吧,我已经事先跟梅叔打好招呼了。正好梅叔喜欢孩子,多份乐趣...这孩子总是有那么点儿格格不入的,处处小心谨慎,看着怪叫人心疼的。你妈给予他那么多的关爱,他都没法撒下心来融入这个家庭,像个小大人儿似的。”
“哈哈哈哈,你说到这儿我都要笑死了。我头阵子不是引荐相南跟小玖认识了么,这俩人很快就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了。如今可是正好了,小玖跟相南带孩子,我俩一对儿,清子跟桃震一对儿。”
*
梅葆玖最喜欢热闹,也喜欢跟年轻人接触。所以这次带梅兰芳京剧团访日,决定也带着一群孩子们。
因为头几天的演出安排得非常紧密,所以梅葆玖特意请了日本的歌舞伎团到下榻的樱释园来为大家表演。他想此次访日的目的是为了宣传中国京剧文化,那么让国人接触下日本的演艺文化也是无可厚非的。
“姐,歌舞伎是啥啊?”薛绍在院子里疯跑了半天,刚要把接到手心的两片花瓣塞到嘴里尝尝滋味,不想她姐一把就给拍掉了。
“脏不脏,食盒里有樱花饼呢,一会儿让你吃个够儿...”冯忆香斟酌着,该怎样跟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解释艺妓这个行业,说太深了怕他不懂,说浅了还怕误人子弟,“...歌舞伎是日本典型的民族表演艺术,起源于17世纪江户初期,经过许多年的发展才成为一个成熟的剧种,演员只有男性......”
潘风霆看出冯忆香在绞尽脑汁,于是笑着把话接了过来:“歌舞伎是日本所独有的一种戏剧,也是日本传统艺能之一。在日本国内被列为重要的无形文化财产,后来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现代歌舞伎的特征是布景精致、舞台机关复杂,演员服装与化妆华丽,且演员清一色为男性。它强调戏曲效果的姿势、动作、眼神以及它的摆架子、玩特技和夸张的出场、快速的换装、神奇的转变,这些都是欣赏歌舞伎表演的乐趣所在。”
“哇!风霆哥哥懂好多啊!真厉害!”
“不说话了奥,要开场了...”潘风霆刮了一下薛绍的鼻子,而后把食盒里的糕点摆了满桌。冯忆香和薛绍双双用星星眼看着他,令他觉得很是受用。
三月正值花期,满园的樱花开得正绚烂,仿佛要用自己的毕生精力在人们的脑海中刻下深深的烙印。在樱花飘落之间,一众艺妓或吟唱或翩然起舞,令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冯忆香跟众人一样,不敢在表演当中发出声响,都是在表演的空档狠命的鼓掌,两个巴掌都拍红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演出,冯忆香感觉好似在日本的发展史中走了一遭,心情随着艺妓们的表演起起伏伏,难以名状。转眼看坐在身侧的薛绍,他虽然听不懂艺妓们的语言,却是同她一般心情激动,可见艺术当真是无国界的。
歌舞伎团走了很久,众人却都舍不得离去。俱是围坐在舞台四周,或品茗或闲谈,回味着刚刚的那出视觉盛宴。
“姐,谢谢你。”
突来的道谢令冯忆香有些诧异,当她看到薛绍滚落的泪珠时,只觉心疼无比,“傻孩子,怎么哭了啊?”
“姐,如果不是你,我怎么可能看得到这么高级的表演呢?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穿这样好看的衣服...我......”
“不哭...你现在是我的家人了,有好东西当然要跟你一起分享啊...”冯忆香说着也哽咽起来,心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个好样的,因为他懂得感恩。
“既然知道自己现在拥有了优渥的生活条件,那就该更努力才行,因为你的起点已然比寻常孩子高了些许,所以你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变得更优秀,这样才对得起你拥有的一切。当然,不能恃宠而骄,亦不能养成骄奢淫靡的生活做派。”
“嗯嗯!我知道了,风霆哥!”
冯忆香红着眼看潘风霆教育薛绍,莫名就想到日后两人结婚生子之后,他也会这般教育他们的孩子,只觉窝心无比。
“梅叔!”
“梅叔!”
此时梅葆玖姗姗来迟,众人俱是起身喊人,冯忆香则是直接蹦跳着跑了过去。
“谢谢小玖!今天的表演可精彩呢!可惜你没看到啊!”
梅葆玖笑着拉冯忆香坐到桌旁,拍了拍她的小手,“我早就见识过啦,就知道你会喜欢...像中国的京剧一样,歌舞伎也面临着如何发展的问题。共通的课题是:理解和观赏歌舞伎的年轻观众越来越少。因此,日本文化艺术界也提出了歌舞伎改革的问题。中国的京剧也面临着变革...男旦式微是时代使然,我并不怨天尤人。”
梅葆玖的一番言论,引发了众人的沉思,冯忆香更加钦佩起他来。为了延续和传承中国的京剧艺术,有多少像梅葆玖一样的大师仍在做着不懈的努力,他们的付出如同京剧一样,不该被人们遗忘。
*
这天陈星洲接到了一通未知来电,话筒里字正腔圆的伦敦音令他惴惴不安。他推脱说身体不适,没有跟众人一起去参加樱花大会,而是如约来到了与那人约定的小酒屋。
酒屋的房檐上悬挂着红灯笼,店门上垂着极具日本风情的‘暖帘’,店内墙壁上贴着花花绿绿的招贴画,面积并不大。这里既有餐桌餐椅,也有榻榻米上的日式地桌,整洁、朴素,烘托出一种返璞归真和自然轻松的气氛,可是他的心情却无法松懈下来。
“久等了。”(此句及以下对话皆为英语,为了方便阅读所以用汉语表达。)
“还好。”
眼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到了对面,陈星洲暗自在桌下握紧了双拳,强迫自己去直视他那一双清澈的蓝眼。
来人拥有刀削般的脸庞,五官深邃,仿佛天生带有一种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气势。
“我叫斯诺·鲁珀特,你叫我斯诺就好,我想...你对我的名字应该不陌生吧。”
斯诺说着勾唇一笑,而后用一口流利的日语点了几样小吃和酒水。对方的瞳孔在剧烈的晃动,却仍在强装镇定。原来令他陷入牢狱之灾的始作俑者当真是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起初看到助手调查来的资料之后还有些难以置信...看来他真是过惯了安逸的生活,竟是让这样的人在他的人生中添了一个污点。
“你,你都知道了?”
“你的英文很标准。”
“哦...我从小时候起就身体不太好,一直在美国治疗修养......”眼见斯诺顾左而言他,陈星洲不知怎地就老实交代起来。
邻桌的大叔可能正喝到了兴头上,唱起了日本的民谣,而后整个酒屋的人都随着节拍拍着巴掌。诺斯悠闲的看了几眼,而后拿起一串烧烤放到了陈星洲的盘子中,“尝尝这里的烧烤,味道很不错的。既然你的身体不太好,就少蘸一些酱汁吧。”
陈星洲依言拿起了盘中的烤鸡串,送入口中之后却根本吃不出滋味,他从斯诺浅笑着的表情中读不出任何讯息,他只知道如果是他面对陷害自己的人,可做不到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同一桌上吃饭。
这个男人的气场太可怕了,他此刻十分的后悔惹上这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