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像许智泰这样的人,用不着用石头诱惑他,他只想得到面包,给他面包好了。我上任以后不久,就有一次去美国的机会,而且是彭副市长亲率招商考察团,我把机会让给了许智泰,许智泰的板砖脸顿时笑成了面包。
我采取的措施很简单,也很实用,因为我深知人世间没有谁会把烤得滚烫的沙漠里的那些石头变成面包,除非上帝,然而上帝却拒绝了,他相信人不可能单靠面包活着,因为人生的秘密不仅在于活着,还在于为什么活着。其实芸芸众生无不向往耶稣在沙漠中遇到的三个诱惑。从本质上说,人们就是为这三个诱惑而来到世上的。耶稣是属灵的,他视一切物质皆如无物,因此他能经得起撒旦的各种各样的试探。然而,人归根到底是属肉的,即使有一点点灵也是寄托在肉中,世界上一切圣人君子,都要经过魔鬼的引诱与试探。最初,魔鬼引诱亚当夏娃偷食禁果,后来用美女绊倒了英勇善战的大卫王,就连智慧之王所罗门也难免拜倒在异邦偶像的脚下,撒旦又在上帝面前控告义人约伯,闹得他家败人亡牢骚满腹……可见一切血肉之躯,要想抵挡住撒旦的蛊惑,简直是天方夜谭。何况综合二处的全体同仁只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中的一分子,就如同沙漠中的粒粒沙子,他们不需要上帝,他们需要的是蚁王或者蜂王,也就是分发面包的人,我的目标就是将综合二处变成一个没有争吵、和睦一致的蚂蚁窝或是蜂巢,我必须使自己成为蚁王或者蜂王。
然而,我注定只是综合二处的蚁王或蜂王,因为当我面对彭国梁时,我也只是只普通的蚂蚁或蜜蜂,甚至面对肖福仁时也是如此,这一点不光我意识到了,我们全处的人都意识到了。因此人人都想挤走我,因为只有挤走我,他们才能离真正的蚁王或者蜂王近一点。
最开始行动的还是许智泰。我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当人们得到了面包以后,还要解决崇拜谁的问题。综合二处的人总不能崇拜我吧,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处长只能拜倒在权威脚下,怎么可能成为权威本身?在全处同仁都出国巡游一圈之后,我发现他们向往高山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了。最让我寝食难安的是欧贝贝告诉我,许智泰最近和彭副市长吃了顿饭,这顿饭竟然是在好世界吃的,要知道只有彭副市长最重要的客人才在好世界宴请。欧贝贝告诉我这顿饭只有四个人参加,彭国梁、胡占发、许智泰和一个神秘的老男人。之所以称为神秘的老男人,是因为此人已经年过半百。胡占发既是彭副市长的秘书,也是一个拈花惹草的色鬼,欧贝贝从他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并不奇怪,问题的关键在于那个神秘的老男人是谁?他与许智泰是什么关系?彭国梁为什么屈尊宴请他?一系列问题搅得我寝食难安。
本想让欧贝贝再探探胡占发,但我作为一处之长却不好开这个口。要知道欧贝贝是个心中藏着一个天堂的女人,我除了一点小恩小惠什么也不能给她,我不是见了漂亮女人不想云雨情的男人,我甚至想,给老领导当秘书那五年如果喝的不是自己的尿,而是欧贝贝的尿,一定是人生最美的享受,我的每日尿饮感悟一定会成为千古绝唱的美文。然而,欧贝贝越是在我面前妩媚娇俏,我越是装作柳下惠在世。车尔尼雪夫斯基说,革命者为了锤炼意志睡钉板,我心想睡钉板算什么,有本事在欧贝贝面前站一站什么想法也没有,那才叫真意志呢!我每天就是顶着这么大的诱惑,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的。
一晃我都当了两年处长了,虽然再也没有每日喝尿的痛苦,却有一种死海茫茫不知何处是彼岸的迷茫,处里的墙上挂着一个圆型的石英钟,每天我看见它就觉得像一个白色的洞,像一个陷阱,我每天看它时,都觉得自己正在陷进去。我又觉得它像一张脸,这张脸喜怒无常、变化多端,但总是围着处内几个人的脸变化,有时变成许智泰皮笑肉不笑的脸,这是我最讨厌的一张脸,因为他有可能变成哈姆雷特的叔父;有时变成黄小明充满阳光的脸,这是我最嫉妒的一张脸,因为他总是透出一股高贵的傲气;有时变成欧贝贝娇媚可人的脸,这是我最想入非非的一张脸;有时变成朱大伟貌似单纯的脸,这是我最可利用的一张脸;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像我的一张脸,一张喝过尿的脸,一张像钟表一样摇摆着的脸。其实这个石英钟更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看着我们的内心世界。
我当上处长以后,只见过赵忠一面,那是我刚上任不久,他请我吃饭,我之所以给他面子,是想借机了解一下综合二处的情况,特别是把他赶下台的那次“政变”。赵忠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我也不是吃干饭的,一直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过他还是提供了我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情况。他说,处里的“政变”真正的领导者不是许智泰,我听后大吃一惊,连忙问:“不是许智泰,那是谁?”
赵忠叼着烟笑道:“杨恒达呀杨恒达,我以为你比我精呢,原来也是个大愚若智型的,我问你,如果许智泰当上了综合二处处长,谁最可能当副处长?”
我恍然大悟地自言自语道:“莫非是黄小明?”
赵忠讥讽地用食指点了点我,自闷了一杯啤酒。赵忠的意图非常清楚,我的位置要想稳当,必须打压黄小明。这恰恰是赵忠最愚蠢的地方。自从我从赵忠口中得知黄小明可能是我们处的“定时炸弹”之后,我就想好了不让炸弹引爆的方法,那就是与黄小明结盟,牵制许智泰,让黄小明与许智泰斗起来,我当裁判搞平衡。政治就是搞平衡,平衡一旦打破,必然出现“政变”。赵忠不懂这个道理,结果黄小明与许智泰秘密联手,把他挤下了台。看明白了这一点,我将处内的好处尽量多给黄小明,工作上给他压担子,让许智泰嫉妒黄小明,形成一山二虎的局面,我坐山观虎斗,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我完全控制了处内的局面,不过,我却忽略了一个人,就是朱大伟。
我发现朱大伟一方面紧紧向胡占发靠拢,一方面对黄小明耿耿于怀。胡占发已经给彭副市长当了五年秘书了,莫非要换接班人?后来我在办公厅资料室内发现了端倪,因为那段时间黄小明往资料室跑得很勤,有一天我趁黄小明不在,特意去资料室走了一趟,发现黄小明查阅的资料紧紧围绕着国企改革,这显然是在写论文,为谁在写论文?莫非这小子又读博士了?不可能啊,这小子是文学硕士,怎么读起经济来了?我猛然醒悟,彭副市长正在读在职研究生,专业恰恰是国民经济管理,这件事深深刺痛了我。应该说我和胡占发是彭副市长的左膀右臂,但是我特烦胡占发对处内指手画脚,任何材料到他手里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好像材料是给他写的似的,俨然综合二处归他领导,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自从我发现胡占发有指手画脚的毛病以后,只要是彭副市长的材料,我都绕过胡占发亲自向彭副市长汇报,胡占发被我晾了几次后,一直对我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