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达摩克利斯之剑不在我的手中,让刘一鹤抢了先,怎么办?还是老板智高一筹,他告诫我,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智取不能强攻。怎么智取,我着实费了一番脑筋,智取的最好办法就是借他人之手扳倒刘一鹤,那么借谁的手最有力量呢?直到齐秀英从K省调任清江省纪委书记,我才猛然醒悟,“女包公”是最嫉恶如仇的,只要刘一鹤的“恶”不断地呈现在齐秀英面前,不愁齐秀英不对刘一鹤下手,只要省纪委甚至中纪委对刘一鹤立案调查,查到最后即使什么也没查出来,刘一鹤也会身败名裂。更何况怎么可能什么也查不出来呢?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将刘一鹤的“恶”呈现给齐秀英,这等于帮她点着了第一把火,这是白白送到手的政绩,谁会让煮熟的鸭子飞走?
那么用什么方式将刘一鹤的“恶”神不知鬼不觉地送给齐秀英呢?还是老板的手段高明,他发现我的字很像刘一鹤的,而且我酷爱书法,无论是硬笔还是软笔我都爱好,于是他灵机一动,计上心来,经过他一番暗授机宜,我茅塞顿开。
我花了三个月时间苦练刘一鹤的字,我在书法方面是个天才,有着超强的模仿力,就像有的演员善于模仿名人的声音一样,学谁像谁,我是模仿谁的字像谁的字。其实刘一鹤也是一个书法爱好者,他无论是写毛笔字,还是写钢笔字,都很有王羲之的书风,行家一看就知道,刘一鹤是临过《兰亭序》的,而且不是一般的临摹,一定下过一番功夫,尽管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仍然没有脱掉王羲之的书风,笔势雄逸,遒美健秀,只是刘一鹤个性太强,习书过程中始终不肯臣服于王羲之的书风,总想独辟蹊径,结果失去了王羲之书风的魂,只剩下形似,而魂仍然是刘一鹤一手遮天、专横跋扈的风骨。
说实话,我喜欢刘一鹤这种风骨,因为我骨子里也是这样的人,只是我位卑人低,必须将这种风骨隐匿起来,我和刘一鹤的品性太像了,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是市长,而我不是,这让我有一种赝品的感觉,犹如一对青花,他刘一鹤是独一无二的真品,而我是遍地都是的赝品,这就是世界的不公。很多人认为我老板赏识我是他打眼了,但他却认为是捡漏了,这就是我死心塌地追随他的理由。我们整天讲尊重人才,我虽然算不上“千里马”,但“百里马”、“十里马”总算吧?再说,谁规定人才只有“千里马”,难道“千里驴”、“千里牛”、“千里骡子”不是人才?而且除了这些“牲口”之外,还有“千里狗”、“千里狼”、“千里虎”,我是不屑“千里马”的,我宁愿做一只“千里狗”。
在仕途之路上,谁挡我和老板的路,我就毫不留情地扑向他,咬住他的屌,让他记住“千里狗”的厉害!其实刘一鹤是属狗的,也属于“千里狗”行列,否则不可能狗眼看人低。我们都有狗性,唯一不同的是刘一鹤是狗的叛逆者,狗可以不信仰任何东西而生活,狗的叛逆者则不同,他们用“未来”代替彼岸,以为世界上除了抬起后腿对准汽车轴撒尿以外,还有什么“世界观”,有是有,但不是什么“世界观”,而是“世界关”和“世界棺”。
面对“世界关”和“世界棺”,命运是只黑天鹅,永远是在一百万只白天鹅飞过之后出现,我不知道这是必然性,还是偶然性,我只知道凡是神圣的都是教条的,世界上不可能有一种方法论。方法论就是哲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哲学,我的哲学是不靠价值引导行动,人类前进的方向什么时候离开过利益的引导?我就不信刘一鹤的世界观、价值观没有利益驱动?即使没有,我也要给他制造出来。这就是我呈现在齐秀英面前的刘一鹤的“恶”,我呈现的方式是以刘一鹤的语气将他的内心世界不可告人的东西写出来,我整整替刘一鹤写了一本笔记,完成后,我从头到尾读下来,简直达到了出版的水平。我心想,如果出版,一定是一本销量不错的畅销书。谁不想窥视一下一位省会市市长内心阴暗角落里都藏了哪些肮脏的东西,看了这本笔记就会一览无余。
写完以后,我给老板看了,他再一次肯定了我超凡的才华,我建议整本寄给齐秀英,老板不同意,他建议我两三页、两三页的寄,要让齐秀英像定期吃苍蝇一样恶心。老板这招太高了,为了加深齐秀英的印象,我给笔记起了一个名字叫《公务员笔记》,每次寄出我都打印在一个纸条上,然后贴在笔记上。
第一次寄出《公务员笔记》,我没敢在市内寄,开车跑到昌山市寄的,信封投入信箱的一霎那,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以至于紧随着我寄信的一位老大妈以为我心脏病突发了呢,投完信我像贼一样钻进车里,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罪恶感,这种感觉让人恐惧,更让人兴奋,而且像吸毒一样让人上瘾。
现在隔十天半个月不寄一次《公务员笔记》,我就抓心挠肝地不舒服,就像毒瘾犯了一样难受,必须马上开车去到街上找邮筒,我知道像齐秀英这种号称“女包公”的主儿,接到《公务员笔记》后,会千方百计地找我,我是不可能让他们找到的,我的方法是绝不留下指纹,投寄地点打游击战,让他们找不到任何线索,唯一能找到的线索就是《公务员笔记》的内容,也就是我杜撰的刘一鹤的“恶”。
我的第一篇文字极富创造性,还颇具文采,我估计刘一鹤要是有机会目睹,一定会像一头**的野猪一样顿足和咆哮,我是这么写的:“今天在昌山商城,我陪飞飞逛了两个小时,她也没舍得买什么,其实她看上了一套裙子,围着转了好几圈,我知道她喜欢,劝她试试,她不肯,说用省下的钱给我过生日。一天从早忙到晚,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生日,一到星期一就盼着周末快点到,好到飞飞那儿放松放松。我说一套裙子,不过万八千块钱,咱不差这几个钱,一定要买,她不肯,说爱的是我这个人,不是我的权和钱。这就是飞飞让我着魔的地方,她是那么纯洁,甚至天真,她不仅爱我,而且崇拜我,不图我的地位和财富,只要我这颗滚烫的心属于她,她就觉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和飞飞相识很有一见钟情的味道,还是我当副省长的时候,我去昌山市调研,飞飞是昌山市电视台新闻栏目主持人,她到我住的宾馆采访我,闲谈时,我说她长得很像我上大学时的一位校花,还坦诚地告诉她,当年那位校花在我心目中就像女神一样高贵,但是由于自惭形秽,不敢有一点非分之想。想不到飞飞也很坦诚,说我长得也很像她上大学时心目中的一位白马王子。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很开心,也很投机,后来我们互留了手机。我回到东州不到一个星期,就接到了飞飞的电话,言语间流露出对我魂牵梦绕的思念,我答应周末亲自开车去昌山看她,从此一发而不可收。
一晃三年了,飞飞成了我心灵的港湾,我不认为婚外情是不道德的,更不觉得这是堕落,我尊重人性中一切美好的东西。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忙忘了,我从未奢望我老婆给我过一次生日,因为她心粗得连她爸妈的生日也都记不住,能记住我生日的除了我的秘书以外,就是那些见了我奴颜卑膝的下属,他们记住我的生日,完全是因为我手中的权力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因此,用爱给我过生日的只有飞飞。
我们从商城回到她在郊外的小别墅,一进门飞飞就给了我一个惊喜,房间里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千纸鹤,飞飞告诉我,为了叠这些千纸鹤,她整整忙了五个晚上,每天晚上都叠到下半夜,望着千娇百媚的飞飞,我压抑在火柴盒内的心一下子燃烧起来,我像歌德笔下的浮士德爱上海伦一样,我的灵魂开始破晓,如果将爱情比做太阳,那么光辉一定在太阳之外,而不在太阳之内,这大概就是每一位成功的男人都在追寻婚外情的最坚实的理由。”
我为什么先从刘一鹤的婚外情下笔,而不是从他贪污受贿开始写,原因很简单,齐秀英是一位守了十几年寡的省纪委书记,这种女人最容不得像刘一鹤这种道貌岸然的高级公务员,在婚姻问题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查处这种陈世美式的腐败分子,齐秀英会铁面办案,让腐败分子永世不得翻身!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我老板高明,他最高深的理论是,一个人要想保住自己的位子,就要天天研究怎么才能篡夺自己的位子才会找到保住自己的位子的方法;一个人要想提升自己的位置,就必须天天研究能够决定自己位置的人的爱好、弱点,同时清除挡在仕途之梯上的任何障碍。通过运作《公务员笔记》,我明白一个道理:要想在仕途上有所收获,就要不怕杀头、坐牢、撤职、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离婚,否则只能唯唯诺诺地活着。
我必须躲在幕后,躲在幕后才能看清台前人物表演的缺点,这是我从政近二十年的切身体会。刘一鹤以为他在台前蹦达,整个东州就是他们的了,其实在官场上,起决定作用的永远是幕后那只手。拥有这只手的人有人称之为幕后黑手,有人称之为幕后英雄,我既不是什么黑手,也不是什么英雄,我只知道一个朴素的道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么怎样才能永远做黄雀呢?那就是躲在暗处,将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观察对手。找准对手的弱点后,该出手时则出手。
战胜对手的秘诀就是从背后下手,当然下手前要做一些准备,最重要的准备就是混淆视听,方法很简单,就是制造真实,在台前表演的是自称为公仆的政治家,芸芸众生只能站在台下任凭台上的人指手画脚,他们以为自己长了眼睛就能看到真实,他们只会用眼睛看,却从来不用心看。盲人为什么能找到路?因为盲人是用心看路,而不是用眼睛。但是,拉马克早就提出了“用进废退说”。用眼者大多不会用心,眼越发达,心越退化。因此,说什么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纯属屁话,群众的眼睛的确是亮的,但他们的心却是聋的、哑的、瞎的,他们相信看见的就是真实的,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是荒诞的,荒诞就是最本质的真实。
既然他们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他们的眼睛就可以成为被操纵的棋子,混淆视听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制造真实,人人都有偷窥的心理,没有人相信台上的表演是真实的,雪亮的眼睛最相信的真实就是流言。他们认为小道消息往往是真的,正因为如此,他们既是流言蜚语的传播者,也是制造者。俗话说,三人言成虎,那么三十人、三百人、三千人、三万人、甚至三百万人言就是响当当的真理。其实做群众思想工作很容易,将想传播给他们的思想当作流言、小道消息散布出去,比印在报纸上或者在电视新闻中当社论播效果要好得多。
只有立足幕后,才能看清前台,只有躲在暗处才能看清明处,这就是政治。不过,刘一鹤会突然回过头来看,像猫盯耗子一样盯着门缝,那时我会惊得瞠目结舌。他可真是个天生的优怜,本来在台前是个平庸的戏子,却演得灵活机变,火花一闪,就会吓你一跳。他惺忪的肿眼皮内隐藏着一对冷冷的平易近人的眼睛,黄色的猫一般的眼珠像两颗小小的玻璃球,就是这双眼睛仿佛有一根动脉连着心脏,看见老百姓就像见到亲爹亲娘似的,闪烁着阳光一般的微笑,我却觉得他堆着笑的脸像是阳光下的阴影,装出一副公仆的样子,令人作呕。
但是就是这个阴影,却是个坚强的工作精力充沛非凡的人。整天最擅长做的就是民生秀,并且乐此不疲。我怀疑刘一鹤的血管里流动的血从未平静过,连睡觉都是沸腾的。自从他上台以后,一直扬言“要像原子弹爆炸一样形成冲击波,扫除一切阻碍发展的思想障碍,清除一切影响发展的制度瓶颈。”还自吹“自己要做一名合格的纤夫,与东州人民一道,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拉动东州这艘‘巨轮’乘风破浪,平稳前进。”
明明是一市之长非将自己比作纤夫,这就叫虚伪,刘一鹤是最虚伪的人。最让我头痛的是这个人怎么说就怎么做,而且雷厉风行,几乎让对手找不到破绽。这个人似乎有累不垮的精神,耗不尽的精力,干不厌的激情,折不挠的毅力,面对现实大有振臂挡车的劲头,说什么真正的执政能力不是体现在政府管什么,而是不管什么,政府包办的后果是什么?是穷人受损、富人受益、官僚得利,改革改什么?就是改包办!
我在幕后听惯了刘一鹤夸夸其谈,却忽略了凡是口无遮盖者必祸从口出。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弱点,常言道,谣言止于智者,殊不知,谣言亦始于智者。翻开中国历史,就犹如陷入一个捕风捉影、指鹿为马、谣言如君、十面埋伏的八卦魔阵。谁没有幸灾乐祸心理,哪个不喜欢添油加醋,只要不涉及和伤害自己的利益,人人都是造谣的行家和好汉,个个是传谣的里手和模范。
你刘一鹤不是谋改革、想干事吗?我给你设置好八卦魔阵,你如果没有舍生忘死、步步为营、瞻前顾后、如履薄冰的本事,你就休想逃出魔阵。要知道谣言如蛛,你刘一鹤就是苍鹰也别想跃过这张铺天盖地的蛛网。对付你这种热血沸腾的人,只能用冰水,用冷血,要知道我的血管里流的是二月份黄河上奔腾的冰凌,你刘一鹤的血就是燃烧的火,我也将你冻成冰。然而,刘一鹤的血像油一样根本不怕冰,而且越烧越旺,我怀疑他在娘胎里就发生了基因突变。这个人除了工作、事业、偷闲看书外,没有半点情趣,女人和赌博都进不了他的心窃,回到办公室,就埋在文件堆里过日子,典型的工作狂。
别看刘一鹤血是沸腾的,那是见了老百姓,见了同事,藏在他红肿的眼皮里的眼睛,永远不会暴露出他的意图和思路,这是他最阴险之处。他这种执着的冷静给人一种强大的力量,让你不敢对他轻举妄动。我当然深知在东州官场上,没有人敢强攻刘一鹤,软攻也不行,这个人软硬不吃。我以前千方百计研究打败他的方法,但是无济于事,我发现我的策略有问题,于是开始转向研究如何保住市长的位子,坚信这些保位的方法都找到后,再各个击破,才会真正打败刘一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