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粥毕,药香至。
绿依不敢怠慢,马上呈了卿词的汤药上来。
霍景阑再次伸手接过,他试了试温度,对卿词说道:“吃了粥了,现在吃药吧。”
“嗯。”
卿词说着便伸手去拿。
岂料自己居然浑身使不上丝毫力气,眼看着那碗黑苦的药汤便要溅满缬被——
卿词手背一暖,耳畔有股灼热的气息。
“拿不稳就别逞强,要记住,我时刻在你身边。”
霍景阑漾了卿词一眼,便重新捧起卿词手中的药,看着她喝下去。
“未知兰烬公子这次能否赢到孙长老手中的‘金蟾蜍’呢?”
央水适时开声,打破屋中平静。
“你说呢?”
霍景阑眼波轻转,挑眉看她一眼。
“哈哈,其实我这也是废话,既然我能请到他进谷,就断定了你必定能赢。”
央水看定他,问道:“十味药,你还差多少味了?”
“三味。”
霍景阑说罢,便将怀中新近得来的金蟾蜍和玉苓果掏出来。
“伸手。”
他对着卿词说道。
卿词依言,双手捧过霍景阑递给她的两样药物。
“这两味药就交给你了,可要好好保管。”
霍景阑的双手覆在卿词的手背上,他手上的力度不大,卿词却感觉到他寄予自己身上的厚望。
果不其然,听见他接下去说:“若让我知道你再次将我给你的药草给病人的话,你看看我会怎样对付你。”
他说的是“成双影花”的事。
在自己发高热的这几天里,绿依果然将谷中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你都知道了?”
“难不成你还想瞒着我?”
霍景阑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真是想敲她的脑袋。
“谁叫你将我采的药草给别人的?”
霍景阑这次真是动了怒:“明知道没有了‘成双影花’,‘宁舒香’便无甚效果,你是否知道,你是拿自己的性命在开玩笑?”
“你这样,又怎能令我放心呢?”
气氛有瞬间的冻结。
央水和绿依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们见惯
了那名无情无绪,只唇角勾起一抹致命笑痕的红衣公子。
而眼前这名脸上缱绻着愤怒的少年,让他们觉得陌生。
绿依突地有点后悔自己在大公子面前的“知无不言”,她还将那名蓝衫公子吻了小姐的额的事给说了出来。
大公子当时的脸色便黑了。
后来,漾华在大公子的威逼之下,不,不是威逼,是温声软语,绿依又想起霍景阑彼时那张颠倒众生的俊颜,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到最后,漾华还是将心中隐瞒的一切和盘托出。
“漾华,你可是有事情埋在心里面了?”
霍景阑那时正在练字,墨香挥散了一室。
他的语气平淡,令人不辨喜怒。
然而漾华却明显察觉出这话语中的胁迫。
即使知道大公子便不会因为自己的有所隐瞒而来惩罚自己,实际上,他进了兰烬阁这么多长时间了,从未见过大公子惩治过一个人。
可是,他心中还是惧怕起来。
大公子天生便有一种不能道出的威慑之气,纵使眉露妩媚,仍不显女气。
相反地,他有一种雌雄难辨的美。
他和小姐虽是双生子,但是流露出来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小姐是淡漠的冷。
而大公子是,张扬的冷。
哪怕他是在笑着,那鲜妍红衣所透出的微光,是厌倦世间一切的落拓。
他明明只是一个少年,他明明只有弱冠不到,但身上透出的凄伤苍凉却无可忽视。
然,这样遗世独立的一个人,却在出云国的官场上混得好好的。
大公子,由此至终,都令他心悦诚服。
因此,他在那名红衣男子面前,可是什么都隐瞒不了。
“其实那名白公子不止吻了小姐的额,还这样那样了……”
漾华有片刻的迟疑。
他实不想霍景阑知道白浚衡和卿词在石室之中发生了何事。
“还怎样哪样了?”
他的语气还是平静,然而却不知纸上的“忍”字被写得扭曲变形。
“……那位白公子还搂了小姐。”
“然后呢?”
仍是不辨喜怒。
漾华看着纸上那个狂草的“忍
”字,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说下去。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咬牙,说道:“然后他吻了小姐的唇。”
“啪——”一声,霍景阑手上的狼毫从中间至两侧,断开了数节。
吓得绿依和漾华都不敢再作声。
“你们先出去吧,我累了,在这里歇歇。”
“可是公子……”
这里可是书房啊,你不会是想在这里过一晚吧?
然,漾华看了看宣纸上那个看不出笔画的“忍”字,最后还是噤声,和绿依一起告退出来。
那一晚,大公子怕是一整晚都没有睡吧?
自己珍爱多年的妹妹突然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这样对待,心里肯定很不好受吧?
也只有等在外面,将里屋的对话都听进耳中的蓝雨才知道,大公子不高兴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只是,他却无从安慰他,只有辟出一方清静的空间来给他冷静下来。
“景阑,我已经长大了。”
卿词锁紧他的重瞳,一字一顿地把这句话说完。
曾几何时,她不再叫他“哥哥”,而唤他“景阑”?
曾几何时,她不再需要他推她的轮椅,而要自己亲力亲为?
曾几何时,她不再需要他唱催眠曲引她入睡,而可以自己一人在黑暗中安眠?
曾几何时……
曾几,何时啊……
是啊,他的双生妹妹已经长大了啊,不再是那个受了惩罚便来找自己的小小女孩了。
她,已经变得能独当一面了。
他,还管这么多闲事干什么呢?
快放手吧,给她自由吧,这样事事束缚住她,又算什么呢?
包裹自己手掌的温度骤然冷却,霍景阑只淡淡地看了卿词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便走出了阁楼。
卿词的金眸随即寂淡下来。
她那句话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她只是不想让他担心而已。
她只是想告诉他,就算没有了“宁舒香”,她仍能硬撑过来。
她都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了,一次两次病发,她还是能克制下来的。
但,想不到,她这样说竟然令他气恼了。
怕且,又要想想法子来哄回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