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中有片刻的死寂,各人都不敢说话。
卿词摊开手心看着方才霍景阑郑重交到她手中的玉苓果和金蟾蜍,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十味药,他仅用了不足五年的时间,便夺了七味。
这期间所受的伤,所经历的苦难与挫折,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为,她可是一直都陪在他身边啊。
他身上什么地方留下了伤痕,她都清楚。
所以她知道他受伤,受伤之后还不及时医治,才这么心痛。
以及,愤怒。
霍景阑虽然极少在卿词面前展露自己的功夫,但是练了世间罕有的“镇魂心谱”,无论如何,绝不会差到哪里。
且,练成镇魂心谱者,眼眸会化成重瞳。
迷惑人心。
是以,他不足弱冠,内力却是异于常人的深厚。
他能轻而易举地踏瀑而上,且水不沾衣,也是因为练了镇魂心谱。
其实,他练此心谱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要练就一身绝世武功。
他是为了她,她的心疾。
还有当年渡至她腿上的寒气。
闭上眼,霍景阑仍能忆起当时血色的一切。
父亲大睁的金眸,母亲断落的头颅,冷叔叔落在自己身边的手臂,许多许多的敌人……
雪地,冰河,刺骨寒冷……
浑身发抖的自己,还有拼命向前奔跑的妹妹……
一帧帧,一幕幕,停于自己心中,永不磨灭。
那恨,已经烙于他的骨骼上,融于他的血肉中,变成彻底的幽黑。
总有一天,他能手刃仇人的。
总有一天,他能正大光明地拜祭已亡的父母的。
而他布下的局,已然走了一半。
剩下的,只需等待适当的时机,他便能一雪前耻。
“央水,你这次前来歧雨谷应该不止是带人进来让他赢别人手中的稀世奇药吧?”
卿词收神敛绪,将手中的香囊和锦盒放好,才问道。
“当然……不止。”
央水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孙长老只是我顺便带进来的。带那个暮剑派的师太进来治病,才是我进谷的真正原因。”
“为何?”
央水平时绝不轻易带人进谷,她口中所说的暮剑派又是什么来历?
“只是欠了对方一个人情而已。”
她略一思索,又说道:“嗯,还有你哥哥在外面惹的风流债,我也带进谷中来了。”
“什么风流债?”
“他貌似和暮剑派的大弟子有些许瓜葛,那个古姑娘是必要跟着她师父进谷,我没有办法,唯有也一同带她进来了。”
“是这样子吗?”
白衣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飘渺,似谷中终年不散的大雾,有种轻易不能察觉的落寂。
落花谢了,君,又在何方?
云染赤色,霞遍天穹,广阔的草地。
无垠的花海。
漫天漫地的红。
红得鲜艳。
妖冶。
不知是那彼岸之花沾了夕光,还是夕光漫上彼岸之花。
风,微扬,吹起花瓣翩跹,吻上白衣女子的指尖,有一刹那的恍惚。
三途河畔,寂寂冥道,也不过是如此光景。
曼珠沙华,赤红的孽,花叶永不相见。
永远的悲恋,与愤懑。
花海之中,一袭红衣,一袭紫衣,萧与剑的对抗,唯美的邂逅。
原来那支紫竹箫是他的武器
。
她身为他的妹妹,却一直都不知道。
他在她面前,永远都只是温和无害的好哥哥。
而他在江湖之中的一切,她却是无从得知。
就像这支紫竹箫那样,她只知他在她面前吹奏乐曲,却不知他还用其来对付敌人。
江湖之中,歧雨谷外的那个世界,她是永远都不可能融入的吧?
就好像眼前沁人心脾的景象,那个紫衣姑娘眼中流露出来的爱慕的眼神,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哥哥,也长大了啊。
和她一样,都长大成人了。
也应该要,成家立室了。
卿词垂了眸,长睫掩住金眸后的情绪,她掉转轮椅,静静离开了原地。
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涩。
然,自己为何又要苦涩呢?
她的哥哥迟早都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迟早都要离开歧雨谷的啊。
而她,会留在谷中,慢慢地枯萎。
纵然把十味药集齐了又如何?
纵然那十味药能医治她的腿疾又如何?
她的心疾可是天生的,她总有一天会死。
而那一天,她有预感,很快便会到来。
在这之前,若能让她看见她哥哥幸福,找到自己的眷恋,不再终日埋首仇恨——
那么,她也能死而无憾。
卿词紧攥着轮椅的手徒然放松下来,她的苍唇露出一丝笑容。
是雨后的释然。
似乎很久没有去看她了吧?
也是时候去见见她了。
卿词兀自想着,择了另一条路前进。
花影纠缠,日照沧桑,和风树荫,一样的景,不一样的情。
他,和她,终究是殊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