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衷再聪明伶俐也不过是垂髫小郎君,连惊带吓,加上一群口蜜腹剑的老头儿颠来倒去一忽悠,不但乖乖地把捏在手中的权利拱手让人,顺带还把她给软禁了。如今把监国公主给扫出了宫门,还不是事事由他们说了算?
长孙姒觉得心很累,愁肠百转不得要领,把长孙奂的先祖问候了个遍;最终发觉二人同宗同祖,如此着实不成体统,只得幽怨地趴在床上看着慕璟趾高气扬地在她面前来回晃。
华丽雍容的大长公主府被围成了密不透风的大笼子,到了时辰放出去一波采买的,再按时送回来。
端汤熬药也要细细地检查,甚至一回烟官送了她爱吃的点心来,托盘上放了净手的帕子,三五个十个人围在一处,确认没有问题才同意放行。
后来,长孙姒闻到那上头浓郁的忠心耿耿味,连点心都没有胃口打量一眼。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烟官身上还没有大好,面色有些忧郁,“殿下,这都过了两日了,羽林卫这势头是有增无减,消息进不来出不去,婢子不忍看殿下处处受制于人,不如……”
齐氏瞪她一眼,“殿下如今身子虚,你还说有的没的来招惹她。”
烟官有些气闷,摊了摊手,“难不成咱们就一直被困在府里,长此以往咱们殿下还不任人发落,不成不成。”
长孙姒侧躺在贵妃榻上望着窗外烈烈的晚霞,还有比晚霞更招摇的羽林卫禁军的兜鍪,笑眯眯地道:“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不是说功勋卓著的狄阁老进京了么,还递了拜帖到府上来?这是个救星呐!”
狄如靖不是来取代她的权威么,烟官不明所以。但看着她提起狄如靖来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就晓得这位前人左仆射狄如靖怕是又要栽在她手里了。
狄如靖致仕三年,面容肃正,精神矍铄,鬓发苍白,木簪一挑,配上飘飘登仙的素衣道衫,一尘不染白袜方鞋,当真是远离红尘的得道仙长;前提是忽略他一双精明狡猾的眼睛。
什么玩意儿,这是长孙姒和狄如靖打照面时不约而同的心声!
当然了,面子功夫是要做足的,他恭敬地伏地行礼,“老臣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长孙姒也不能示弱,勉强撑着身子道了一句狄阁老快些请起,然后一头栽到榻上,不省人事。
伺候的太医鱼贯而入,掐人中,针灸,连声哭号。她实在忍无可忍,悠悠醒来,一把扒拉开还要对她下针的太医,伸长了胳膊要去扶狄如靖,距离尚远只能哀哀地看着;诚然,她也没真想去扶他。
狄如靖嗤之以鼻,还要故作痛苦状,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殿下保重凤体,老臣不值一提,若是殿下为了老臣凤体有损,老臣都无颜面见世宗云云。
长孙姒看他眼眸里氲着蹭蹭直冒的小火星,点到为止,终于安生下来,把一干人赶出去,幽幽地叹一声:“我怕是活不长久了!”
外头也不晓得是谁应景的哭出声来,苍凉又悲悯,狄如靖劝慰道:“殿下说的哪里话,,修养及日便无大碍,朝中诸事还待殿下做主。”
她心道虚伪,你兴致勃勃回京又为哪般?摆了摆手,说句听天由命吧,“自成婚当日,谣言弥散,我在朝中诸事上已是捉襟见肘;如今狄阁老回京主事,我是大喜过望,这心头上的单子怕是能安心放下了。”
狄如靖连连推让,表一表忠心,“殿下切莫失望,老臣回京便是替殿下清理宵小之徒,还政清明。何况,殿下大婚当日,城陶郡主遭不测,那是宫中旧人伺机报复,与殿下何干?”
她摇了摇头,说阁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陶平是宫中旧人不假,可以也不过是替罪羊。城陶之死确实是意外,我为了安抚阿姐的心才慌称是他下的手,其实凶手并未抓到,只盼望她能不生事罢了。”
狄如靖目光一闪,有了思量,喃喃道原是如此。
长孙姒见他半信半疑,不动声色地叹一口气,“狄阁老为官数载,怕是鲜少见到我这样的罢?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娘子,朝局之事着实胜任不得,也就是姊妹兄弟间还能盘桓一些,余下的也就是听之任之了。”
狄如靖连声说不敢,殿下切勿妄自菲薄。
长孙姒忧郁地扭头向窗外望了望,果真有几个甚是熟识的人影晃来晃去,“我的伤过重,腹中一箭,又遇上爆炸,堪堪蓄着半条性命罢了;只不过对外秘而不发,单等阁老入京。”
说完,长长吊了一口气,头一歪,不知生死。
狄如靖连忙唤了几声殿下,凑近看去,果真如她所说,面无血色,皮骨瘦削,只怕三魂不存,七魄不保也不像有假。
可据说这丫头心思缜密,短时间叫高家吃了大亏,接着逼得关仲为携妻悬梁自尽,如今看来,都是传闻有误?
狄如靖传了太医入内,远远地站在人群在观望施救,手忙脚乱,只怕真的是积重难返,未免万一才不叫别人知道。
信却不可尽信,总要试一试才好。他默默地退了出去,嘱咐了守在外头的仆从几句转身去了。
长孙姒呲牙咧嘴地挨完一通扎针灌药,忍着疼,溜下了榻,望一望庭院可还有什么人影。打量一番,最终在一众人殿下是不是回光返照的惊惧目光中,缓缓地合上了门。
话是说出去了,可她并没有十分地把握,狄如靖会把她的意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长孙婠。不过是想着他是个狡猾之人,利用泼辣难缠的长孙婠来试探她的底细,这么一个机会,不大能够放过。
如今就是睁眼闭眼等日子,时辰着实难熬。好在狄如靖是个讲究实干的老爷子,没让她等许久。第二日,烟官就来同她说长孙婠堵着公主府的门叫嚣,要她还她一个公道。
长孙姒倚在屋子里翻《幄机经》,有兵前守,后队勿进。她懒洋洋地抬头,“除了这个,还说什么了?”
烟官不明就里,顺地来回走,“还能说些什么,左不过叫殿下还郡主地命。这事过去许久了,怎么今日忽然提起来了?”
“你去告诉她,实情当日已经同她说了,再闹也是于事无补。”
“婢子派人去过,和瑞公主她压根儿不听劝,闹得越发地凶,连羽林卫都惊动了!”
长孙姒笑道:“估摸着觉得咱们慢待她了,你亲自去一趟,好生和她说,不过要离远些!”
“啊?”
长孙婠见到烟官更是火上浇油,指使了一个嬷嬷领了十来个婆子往长孙姒府门口一站,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看热闹地越来越多,羽林卫来去几波也不见生效,怕出岔子,索性从府里抽出人来往府门前聚。
长孙姒听着信,志得意满,遥遥地向窗外看了一眼,先前晃悠的人少了些;侯了半日,人又少了些许。
洞开的窗边有葱绿宽大的芭蕉叶探进来半截,落在小叶檀卷头案的螭吻葡萄纹笔掭上,沾染了浓淡不均的墨汁,当那一匝纸卷滚下来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
她抬手拂过,阖了窗,展开细看,是南铮的笔迹,约定好时辰,有人接应她出府;大长公主府发现长孙姒不见了,已经是三天之后。
九月二十六申时,长孙姒依照计划换上了女史的青紫半臂襦裙,假装瞧热闹挪到府门西侧的廊檐下,长孙婠领来的婆子常在那处吵嚷。
几日换着花样的叫嚣,看热闹的摩肩接踵,连守卫的禁军都倒放了枪斜挎着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谁也没瞧见厢房西番莲隔扇推门被挪开了一条细缝。
纱帘后的龙纹八方落地梅瓶后果然有个包袱,长孙姒探手取出来,是那群婆子差不离的衣裙。簪了髻出门,正赶上长孙婠领着人趾高气扬的出去。
她混在人群里,约摸守门的禁军看惯了这些把戏,瞧也不瞧,轰出去了事。婆子们骂的尽了兴,出了醴泉坊还约在一起讨论今日的赏银。
坊道上有清脆的银铃响,饕餮纹的垂帘起伏,晓得是户高门,各自躲在一边避让,落在队伍后头的窈窕娘子转眼不见了。
长孙姒跳上车动作很是迅速,晏弗吩咐车把式调转马头才回过身来给她行礼,“殿下。”
她笑眯眯地拾掇了老气横秋的发髻,“免礼免礼,咱们这是去哪?”
“郎君嘱咐,先请殿下去趟刑部见一见王侍郎;等着晚些,再行拜见殿下。”
“怎么,他如今也不太平么?”
晏弗行了礼道一句是,“殿下晓得的,羽林卫同神武卫向来不容水火,如今郎君出了岔子,他们巴不得寻些事出来。”
朝堂上历来捧高踩低,羽林卫也不过随波逐流,她丝毫不放在心上,“南铮呢,伤势如何了?”
“郎君昏迷了两日,昨日听闻和瑞公主闹事,便晓得是殿下的计策,嘱咐了人接应殿下出府。”
长孙姒叹了口气,果然南铮手底下的人惯会避重就轻,她不亲眼看见着实安心不下,打刑部出来就直奔南府。
月朗星稀,合欢飘摇,此情此景若是没有些风花雪月的事情都对不起苍天的一番苦心。长孙姒笼着袖子望一眼树下躺椅上的人,再望一眼深情款款相陪的阿妧,有些淡淡的忧伤。
晏弗暗自头疼,一不留神没看住,就成了这副模样,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