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几日,端木赞都忙于处理朝政,每天不过四更就起身,到深夜才能回来。
甘以罗将后宫中事务交给赛雪,自个儿倒得了些闲瑕,有时见无缺、无忌读完功课,就与孙先坐坐,听他谈论些天下见闻,倒也增长见识。末了,向孙先笑道,“同为城守,有一个人,倒与先生相似,想来先生见了,会相谈甚欢!”
孙先挑眉,问道,“何人?”
要知饱学之士,到了这把年纪,不是不愿做官,就是已受重用。孙先身为北戎人,不愿在旁国为官,而北戎尚武,过去数十年,又是拘在大漠之中,各部族分族而治,无法施展抱负。听甘以罗一说,还有一个像自己这样的人同为城守,倒不禁好奇。
甘以罗微微一笑,说道,“我和王上从酉砀而来,路过沛城,沛城城守李谏臣,倒和先生相似,只是不如先生随和!”
“李谏臣?”孙先又惊又喜,说道,“李谏臣在沛城?他可是孙先的同窗好友!”
甘以罗也是大为惊讶,说道,“李谏臣和先生是同窗?”转念又觉得倒也合理,点头道,“难怪先生的谈吐与李大人如此相似!”心中好奇,说道,“李大人是中原人氏,不知为何与先生会是同窗?”
孙先含笑不答,却突然问道,“王妃可知道,北戎王宫中那座三休塔,原名是什么?”
他突然将话题扯出十万八千里,甘以罗一时转不过弯来,回想片刻,才道,“当年曾听奇木丞相说过,似乎叫什么‘妄念’!”嘴里说话,心神不禁有片刻的恍惚。
三休塔……
有十年了!
十年前,就是自己第一次踏上三休塔时,听奇木说过这番话。当时,她一心为的,就是查看北戎王宫的情形,为的,就是逃离北戎。而那一日……
脑中淡淡的掠过伍伯玉的影子,甘以罗微微摇头,嘴角却不禁掠过一抹微笑。
当年事,早已淡如轻烟,心中满满盛着的,却是这十年来,与端木赞之间的点点滴滴。当年的滔天仇恨,到如今回想,竟然也是酸中带了丝甜蜜。
孙先哪里知道她想的如此遥远,只是轻轻点头,叹道,“苍原洲本是黑河族的领地,而黑河族的先祖,又与中原有不可断绝的联系……”
“与中原的联系?”甘以罗微微扬眉,问道,“什么样的联系?”不知为何,此一刻,顿时将端木赞和奇木那一身中原功夫和此话联系起来。
孙先微微一笑,说道,“闻说,许多年前,黑河族也不过是大漠上一个小族。后来中原一个国家的公主流落大漠,嫁黑河族族长为妻。那位公主满腹才学,全部用来相助黑河族百姓休养生息,黑河族这才渐渐昌盛。”
甘以罗听到这里,试探着问道,“那位族长,是端木氏?”
“是!”孙先点头,含笑道,“她就是王上的曾祖母!也就是端木氏称王之后,第一个北戎王后。北戎人都称她为‘北戎第一后’!”
甘以罗恍然,说道,“原来如此,难怪北戎国会有王后问政的规矩!”转念又问,“为何黑河族如今的族长是骆氏?”
孙先道,“端木氏称王,各族并不顺服,为了以示公平,端木氏才让出族长之位,交给骆氏。而骆氏的一个女儿嫁入王宫,后来也成为王后,就是王上的祖母!”
甘以罗点头,说道,“难怪不
论北戎如何艰难,黑河族始终倾力相助,原来是有这些渊源。”侧头向孙先一望,含笑道,“那三休塔,又是怎么回事?”
孙先笑道,“公主嫁给族长之后三年,突然中原有人来寻,竟然是公主在中原时的未婚夫婿。”
甘以罗微微扬眉,问道,“是要寻公主回去?”心中不禁暗想,这位公主的情形,怎么竟与她甘以罗有些相似?都是有了未婚夫婿,都是又嫁入北戎。
孙先摇头,说道,“公主的这位未婚夫婿,本是另一国的王子,他因公主所在的国家国小势弱,就弃她另娶了旁国的公主。中原女子被弃,名节全失,因此,公主才会流落大漠。”
甘以罗微微皱眉,说道,“他既然另娶旁人,又来寻公主做什么?”
孙先道,“公主走后,中原大乱,原来的小国,变的强盛,原来的大国,却渐渐消亡。那王子心中后悔,不知道如何打听到公主的下落,便寻来大漠。”
甘以罗冷笑一声,说道,“这种人,公主自然直言相斥,不会跟他回去!”
孙先点头,说道,“只是公主并没有直言相斥,而是设宴款待,在席间侃侃而谈,讲述人伦道义。那王子没有料到,自己放弃的女子,竟然有如此惊世的才华,羞愤而去。”
甘以罗点头,遥想当时的情形,不禁低叹,说道,“可惜以罗晚生几年,没有机会领略公主的风姿!”
“你早生几年,孤王又该怎么办?”话音刚落,就听殿门外端木赞的声音传来,跟着高大的身影已踏进殿来,笑道,“难怪无缺、无忌抱怨,说给他们请的先生,成日被你占去!”
甘以罗含笑起身,说道,“先生博知天下,以罗一谈便忘了时辰。”
孙先也起身见礼,说道,“王妃满腹经纶,孙先也是受益菲浅!”
端木赞连连摆手,说道,“你们都是锦绣满腹,孤王这粗人也插不进嘴去!罢了,你们聊,孤王还是回头再来罢!”说着做势转身要走。
甘以罗忙笑着将他拦住,说道,“此时先生所讲,可是北戎国的事呢,哪里会插不进嘴?”
孙先也笑,说道,“或者有些事,王上还比微臣知道的详细!”
端木赞奇道,“北戎国的事?什么事?”
甘以罗将前边的话略略一说,说道,“想不到,王上的曾祖母,竟然是中原的一位公主!”
端木赞点头,说道,“中原对女子太多束缚,讲什么贞义节烈。闻说不管是公主还是平民,女子被弃,就只有死路一条。也是曾祖母心有不甘,才独自远走大漠,结果遇上曾祖父。”
甘以罗想到北戎六族的风俗,微微点头,说道,“不要说曾祖母没有过门就被弃,就算是已嫁之身,只要曾祖父喜欢,北戎也无人会谈论半句!”
想来,这也是大漠如此恶劣的环境,能留住那位公主的原因罢!
孙先点头,说道,“哪知道那一番长谈,那王子羞愤之余,反而将公主放在了心上。后来,王子的国家平定中原,王子几次来大漠想迎公主回去,公主都是坚意不肯。最后一次,王子来时,公主已是我北戎王后。王子心知无望,就在苍原洲修下一座塔,取名‘妄念’!”
妄念?枉念!
甘以罗点头,叹道,“那王子一意只在天下,家室竟成了他的阶梯,到最后,他才明白
,纵然坐拥天下,没有心爱之人相伴,这一生,终究是缺憾!”
话说到这里,心中悚然一惊,暗道,“过去那许多年,我岂不是也是一心只在朝堂,并没有将他对我的好瞧在眼里?如果不是逃回南绍生变,恐怕这一生,我和他也终究错过!”想到这里,不禁回头,向身侧的端木赞望去。
端木赞触上她的眸光,不由一笑,摇头道,“此人虽然心怀天下,却要以一个女子为阶,并不能称为真正的男儿丈夫。”
甘以罗抿唇浅笑,问道,“那依王上之见呢?”
端木赞向她定定而视,唇角的笑意淡去,换成一抹凝肃,说道,“自然是既要坐拥天下,又要榻卧美人!”
甘以罗听到后句,顿时红飞双颊,啐道,“胡说什么?”抬眸向孙先速速一望,心里老大不自在,恨的暗暗咬牙。这个混蛋,怎么当着旁人的面,就说这种疯话。
孙先虽为文士,但终究是北戎人,对这男欢女爱的事,看的极为寻常,闻言竟然点头,说道,“王上说的是!”
甘以罗听这君臣二人越说越不成话,干咳一声,说道,“方才,似乎是说起李大人和先生的渊源,不知与这位公主又有什么干系?”
孙先向端木赞一望,问道,“公主可知道,那位王子是谁?”
“谁?”甘以罗扬眉,突然“啊”的一声低叫,说道,“难不成就是大朔的开国皇帝?”
孙先点头,说道,“正是!”
一时间,甘以罗震惊莫名,说道,“那么,大朔和北戎……”
端木赞道,“大朔和北戎本来就颇有渊源,所以多年来,北戎人不少人会到中原游历,大朔朝也素来对北戎人颇多礼遇。中原好武之人,也会前往大漠。只是北戎国人丁稀薄,民风尚武,文士并不多,而大朔却人才济济,文士名将,层出不群!”
甘以罗点头,说道,“所以,当年孙先生来中原游历,就是在大朔求学,结识李谏臣?”
孙先点头,转向端木赞道,“李谏臣此人才华满腹,是可用之才,只是为人耿直,做人不懂转圜,所以有志难伸!”
端木赞一笑,说道,“你是想给孤王引荐此人?”
孙先点头,说道,“实在是此人不用太过可惜,若是寻常的庸才,微臣万不敢举荐!”
端木赞摇头,抬头向甘以罗一望,含笑道,“恐怕你晚了一步!”
孙先一愕,跟着脸上变色,失声道,“难不成他……他……”
想着李谏臣的脾气又臭又硬,端木赞又是个火爆的性子,难不成一言不合,被他杀了?可是……转念一想,又转头去望甘以罗,唤道,“王妃!”
刚才甘以罗提到李谏臣,分明话中有赞赏之意。如果有她在侧,李谏臣就算惹怒端木赞,也不至少丢掉性命。
端木赞含笑,说道,“在你之前,王妃已命他重任沛城城守,只等着他做出些功绩,就升迁任用!”
孙先大喜,说道,“原来,王妃是李谏臣的伯乐,难怪会说起他!”
甘以罗侧头向端木赞一望,抿唇笑道,“李大人既然是孙先生好友,以罗有个想法!”
“什么?”端木赞扬眉。
甘以罗道,“前几日,孙先生抱怨无忌常常不受管束,以罗想那李大人性子耿直,或者能降服那小魔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