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无风,在这绿洲上,倒是少见。甘以罗裹着厚厚的皮裘,由绿珠、飞烟二人相伴,慢慢在宫内闲步。
前方,有一片密密的巨树林,树林后,便是那空旷的御花园了。
那天端木赞带她走过的地方,就到此为止。而北戎王宫,恐怕也只是走了不到一半吧?
仰起头,望着高大的宫墙,甘以罗的眉,微微蹙起。要跃出高墙,逃出王宫,对她来说,绝非难事。
只是……
想到那狂沙肆虐的大漠,她的心,就像这严冬的天气一般,一寸寸变冷结冰。
别说她不知如何应付那瞬息万变的大风狂沙,就是在那万里无垠的大漠上如何辨别方向,她也是一无所知。
“或者……可以寻个奴仆带路?”心底默念,脑中闪过承露殿中八名奴隶的身影。
端木赞暴虐,那些奴隶,应是恨极了他吧?如果自己答应,逃出大漠之后给他们自由,他们应该会答应吧?
“公主!”身后的飞烟突然轻喊,“你听,什么声音?”
甘以罗一怔停步,神思收回,侧耳倾听。恍恍惚惚的,宫墙一侧,似乎传来一阵阵风声,却,又不是!
脚步,不觉向那里移去,走到近处,才听的清楚,竟然是一座宫殿内,传来一声声女子的哭泣。
“是有女人在哭!”绿珠低语。
“女人?”甘以罗微微挑眉。
这北戎王宫,除了自己和绿珠、飞烟三人,竟还有第四个女人?
“去瞧瞧!”低声吩咐,脚步加快,绕过御花园,向那处宫门行去。
油漆斑驳的木门虚掩,门楣上,悬着一块破旧木匾,“幽兰殿”三字,依稀可辩。
甘以罗脚步略顿,仰首向那牌匾注视。
这样的情景,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远在南绍的王宫……
不!在任何一座王宫,都会有这样的地方,除去殿名不同,它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冷宫!
这幽兰殿是冷宫,那么,住在这里的,应该就是刚刚被打入冷宫的先王王后,三王子端木恭的生母,小邬后了!
甘以罗心中暗忖,脚步已向殿门行去。
四周的荒凉,令飞烟轻轻打了个冷颤,眼见甘以罗抬步迈上残破的石阶,忙一手拉住,颤声道,“公主,还是不要进去了!”
在这人地生疏的北戎王宫,有谁知道会遇到何人?遇到何事?
“大白天的,怕什么?”甘以罗淡应,脚下片刻不停,几步跨上石阶,信手在木门上轻推。
“吱……”厚木宫门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颤了颤,落下一片尘土,向内启开半扇。
甘以罗闪身而入,在门口略停,向身后二人吩咐道,“你们在外头候着罢!”也不等二人应,回手将宫门掩上,穿过荒凉的院落,向对面半掩的殿门行去。
轻缓的脚步,踩上地上的枯枝,发出轻轻的断裂声。殿内女子哭声骤止,颤声问道,“何人?”
“我!”甘以罗淡应,脚步不迟不缓,踏过庭院,已行至门外,“王后,我可以进来么?”笃定的唤出对方的身份,一手推开殿门,凝目向内望去。
“王后?”门内人一怔,瞬间,爆出一阵惨厉的笑声,“哈哈哈哈,王后!谁是王后?”
甘以罗淡淡挑眉,此时,殿门开启带出的灰尘渐落,里边的情形已经能瞧的清楚。
宫室中央,一张宽大的宫床上,那披头散发,盘膝而坐的女人,正是一个月前被端木赞打入冷宫的小邬后。
“不是王后……那就是太后罢!”甘以罗微微耸肩,无所谓的淡语,“先王既逝,纵然忠孝王夺位不成,你小邬后,也仍是太后!”
小邬后骤闻“夺位”二字,蓦然一惊,沉声喝道,“你是谁?出此大逆之言,可是想死?”眯了眼,努力向宫门那纤细人影望去,隐约间,似曾相识,却记不起是谁。
“大逆?”甘以罗冷笑,缓缓跨过高槛,进入殿门,淡淡道,“我甘以罗并非北戎子民,没有顺,何来一个‘逆’字?”语句缓慢,伴着她款款轻移的脚步,一字一字道出。
话罢,人已停在小邬后面前。
“甘以罗?”小邬后双眸大张,直直向她瞪视。
想起来了,那日,端木赞前步夺宫,她随后便被习横押到。只是那时她心头纷乱,对她并未留意。
她是南绍的永和公主,那个三年内,被诸国盛传一时的女子,竟然……是这样一个娇怯怯的模样。
“嗯!甘以罗!”甘以罗淡应,细细审量眼前女子。面前的小邬后,两眼通红,容颜憔悴,早已失了原有的精明,额头眉尖,刻出几条深深的皱纹,显出一些愁态,一头花白头发披散于两侧,竟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有余。
“本宫路过此地,听到王后的哭声,故来一叙!”甘以罗淡语,望着女人满脸的惊异,唇角,掠过一抹笑意,“不想,王后竟然还记得甘以罗!”
“一叙?”小邬后于她后句恍然不闻,只是喃喃重复一句。一阵低沉的笑声,自喉间发出,“一叙?甘以罗,我母子落到如今的下场,端木赞还有什么不放心吗?竟然命你前来试探!”
“端木赞?”甘以罗挑眉,好笑的瞧向女人多疑而惊恐的神情,“王后,我甘以罗是南绍公主,与端木赞何干?”
小邬后通红黯淡的眸子,定定向她注视,隔了片刻,才问道,“你不是端木赞的奴妃吗?只要你活着,迟早是这北戎国的王后!”
“北戎王后?”甘以罗冷笑,“我甘以罗堂堂南绍公主,区区北戎王后,又岂能入得了眼?”
“你……”小邬后咬唇,沉声喝道,“甘以罗,你莫道我落难,便在我面前羞辱北戎!”手臂抬起指向殿门,沉声喝道,“出去!”
甘以罗本想表明自己心意,借机求助。没想到她落到这副田地,仍然一心维护北戎,倒也大出意料之外。
微微一怔,不由挑唇笑起,说道,“小邬后果然是名不虚传,可惜啊,大好江山,落在端木赞这个暴君之手!”
转身向殿门行去,淡道,“王后保重!”抛下一语,脚下并不迟缓,向殿门而去。哪知直到跨出殿去,却始终不听身后的女子唤回。
甘以罗心中重重一叹,却并不回头。“北戎国!”轻声低喃,心绪,竟有些恍惚。
这是一个怎样的国家,这样粗野,这样贫瘠,竟然令这被朝廷遗弃的人,也不愿背叛?
静静地,穿过庭院,自宫门退出,信手将门掩上。
“公主!”见甘以罗出来,飞烟的一脸焦灼变为惊喜,“公主,你可出来了,那……那殿中
是何人?可曾伤到公主?”说着话,一双清亮眸子,向甘以罗上下打量。
“哪里就伤得了我?”甘以罗轻笑,回头向那宫门又再望去一眼,说道,“走罢!”抬步向另一侧行去。
冷宫,小邬后,或者,她还会来罢!
不依原路,只是信步而行,一路之上,默默察看各座宫殿坐落方位。那一边,石墙明显变矮,应该是王宫前殿罢!矮墙边的小门内,时时闪过兵刃的寒光,那里,应该是侍卫林立。
还有……眸光,越过矮墙,落在一座高高的石塔之上,那塔顶,应该可见王宫全貌,若有机会登塔一观,强过在这后宫中闲步……
甘以罗正心中暗暗筹思,却闻靴声隐隐,矮墙外众多侍卫的声音齐道,“见过王上!”
“罢了!”端木赞的声音响起,身影已转过小门。
一眼望见甘以罗,端木赞大为意外,唤道,“以罗?”脚步略略一顿,便大步行来,一臂勾揽入怀,俯首问道,“以罗,你怎么在这里?”
“本宫随意走走,不行么?”甘以罗冷然淡应,侧过头去,并不向他望上一眼。心中却暗暗诧异,上书房在王宫另一侧,端木赞在上书房理事返回,为何在此处与她撞上?
“自然不是!”端木赞苦笑,说道,“这后宫本就是你的!”俯首间,一缕淡香幽幽传来,令他心头不禁一荡。
见她又冷下一张俏脸,侧头不理,端木赞心底,掠过一层不甘不服,俯首在她耳边,轻声道,“回宫罢,孤王要你!”话声虽轻,却足以令身后的绿珠、飞烟脸红。
禽兽!
甘以罗咬牙。
望着面现愠怒的甘以罗,端木赞不由心情大好,扬起一阵爽落的笑声,一臂将她揽紧,向承露殿去。
今夜,应该与往日不同吧?
探手入怀,下意识的捏上衣搭中的物事,端木赞泛着光彩的眸子中,露出些许期待。
从十四岁起纵横大漠,从未将情爱挂在心上,直到遇见她,也只是由着本能侵占攻掠。从没想到,除去那些,竟然还有别的花样……充满向往,充满诱惑……
大漠,陷入一片孤寒,在千泽洲的奴隶进入王宫不久,大漠上的绿洲之间,信讯便渐渐隔断,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已冻结。
而北戎王宫的承露殿,每至黄昏,便热汽蒸腾,北戎王的笑语,伴着南绍公主的呻吟,将寒夜带入一片旖旎。
甘以罗的冷漠,再也无法阻挡端木赞的索取,挣扎和反抗,早已显的那样苍白无力。
她在沉默中,被动的任由他侵占掠夺,也在沉默中,抗拒着他的亲密。她那仿佛抽空的心,从不曾,也不想留有令他进入的缝隙。
面对她的沉默,端木赞的心,总是漫过无边无际的孤寂,只有更加深对她的掠夺,才让他知道,她在他身边,他身边……还有她!
“以罗!”喘息稍停,端木赞低喃着她的名字,低声道,“与孤王说会儿话!”微哑的声音,似乎带着求恳,却一次又一次,在她的沉默中,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以罗,孤王会等!”末了,他总会闷闷的丢下一句,揽她入怀,沉沉入睡。
等!
等她放下仇恨,放开怀抱,看到他对她的好,接受他的存在,让他走进她的心里,真正成为他的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