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中秋(一)

中秋佳节。

“哼,不过就是北宫之中出来的杂种,有何矜贵的,该不会是想借着这功夫去私会什么野男人吧。”那语气,那神态,让人听了看了就浑身不爽利。

“从北宫出来的怎么了?阿初就算是从北宫出来的,如今也比你这万俟家支系的女儿尊贵!”

她看着眼前针锋相对的两人,蓦然无语,她不过就是觉得有些头晕,便和六皇姐道明想要出去走走,没想到竟被顾云惜那个耳朵尖地听到了,挖苦了起来。

“五皇姐,六皇姐,云初告退。”不等顾云琬再替她说话,她便逃之夭夭。

三个女人一台戏,她可不想凑成这台戏,只好改日再向顾云琬告罪。

熹华殿内歌舞升平,而在殿外的阴暗处,身为长公主的顾云初却形只影单。

“顾云初,”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他的声音沉稳好听,“刚刚看到你喝了不少。”低笑出声。

她轻轻揉着太阳穴,微微点头,“那梅子酒很是爽口,一没留神便贪杯了,好在被六皇姐劝住了。”

“既然身体不适,那便早些回栖梧宫,凉风总归是吹不得的。”万俟暄将目光放远,隐隐能听到笙歌阵阵,可是这殿周围却未必就会喜庆。

“倒是你……”她还未说完,一道黑影闪了出来。

“主上。”借着月光,便看那人一身黑色劲装,显然是常年在‘暗处’的。

顾云初也不避讳,轻轻颔首,“怎么了?”

黑色的影子始终散发着一股子傲气,就算面前是他的主子他也没有如一般的暗卫那般跪下,只是低着头,“东边传来的消息。”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了顾云初。

顾云初接了过来,轻轻侧过身,一丝丝光亮照在信纸上,她勉强看仔细了信上的字,扯着一抹笑容,又将信递还给他,“兰汐,找几个人盯紧了,这个时候来,不知道想要干些什么。”

四大世家,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势力,兰家的势力在兰钰的手中,顾云初仅仅分得了一些情报的势力,而她手里能够把持住的除了这些,还有王家的。

六皇姐顾云琬的母妃王氏是王家的嫡女,亦是独女,纵然王氏没成为太后,王家也将手里的势力交给了顾云琬。

而顾云琬为了保证她们母女二人在后宫之中的安然,站到了顾云初这一边,她在把使用权交给顾云初的时候,唯一提的条件便是在顾云琬有危险的时候优先救她。王家嫡系无子,顾云琬的举动无疑代表着王家的投诚,顾云初觉得很奇怪,王家到底是大家族,还没有到没落的时候,选择用这种方式慢慢抽身,她不能太放心,所以王家那部分势力,她一直没有动。

兰家在她手里的情报部门,正是由她面前的兰汐掌管的,可是这个兰汐并不是兰家的人,而是她三年前在宫外救下来的一个奴隶。

兰汐接过顾云初递回来的信,用内力将其化为灰烬,“是。”他十分简单的应了一声,便退到了阴影之中,悄无声息,谁都知道他不曾离开,他有的是办法联系属下,可是他最主要的任务是保护好他的主子。

“你刚刚想要说什么?”对于顾云初身边的人,万俟暄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挑眉看着她,似笑非笑。

顾云初看着他这般模样,微微抿唇,倒是不知道六皇姐怎么会认为他和自己是登对的,明明是八字不合。

“不想知道我刚刚得知了何事?”她懒懒地倚在栏杆上。

“大约是和这些日子太后开始着急的事情有关。”她那无奈的样子,他不知道看过多少遍。

果然,顾云初翻了一个白眼,“倒是不知为何,母后偏偏惦记上兰家表哥了,可是表哥……”她揉揉眉心,“顾云惜盯了表哥不知多久了,本来就是她的眼中钉,这要是……”

“太后娘娘总归不是希望自己嫡亲的女儿远嫁的。”不知为何,在顾云初听来,万俟暄这话委实有些幸灾乐祸。

顾云初忿忿,“你就得瑟吧,等我嫁到东越,便没有人和你斗嘴了。”

“怎的没有,顾云琬不是还在么?”万俟暄面上有一瞬间神色复杂,随后又是一声轻笑。

“我倒是不知道你们两个关系怎的就好了,”她一点点仅有的伤感也被挥散,“明明王家和你万俟家互相看不顺眼。”

“咳,”万俟暄轻咳一声,掩去了小算计,“总之,你早些回栖梧宫,熹华殿内我还要继续照看着。”

这里的筵席来的多是世家子弟,万俟暄在世家子弟之中颇有名望,借着方便之由出来看看,却也不好离开时间长了。

顾云初撇了撇嘴,示意他赶紧消失,自己又围着走廊溜达起来。

身后隐隐的脚步声,顾云初转身,“你不是……”蓦地将脱口而出的话收了回去。

便看到一人身着白衣,提着灯笼走了过来,模样愈发的清晰,便是那如玉的面庞,略带笑容,见到顾云初之后更是一个了然的表情,“长公主殿下。”口中说着敬语,却未行礼。

顾云初颔首,“表哥无须多礼,还想往日一般就好了。”表哥对她是愈发地生疏了。

“阿初,”兰钰走到了顾云初的前面,顾云初心觉这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抬脚跟了上去,“见你出来没有拎灯笼,便出来看看。”

顾云初登时无言,原本她在北宫之中待了十一年,与世家子弟并无什么交情,这样的宴会便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她找她耍,万俟暄看到也就算了,没想到竟也被兰钰看到了,打着灯笼出来这举动明显是将她当成三年前的小女孩,还惧黑了,“表哥有心了。”她不得不表示下感谢。

“这样的宴会不喜欢么?自己一个人跑了出来。”兰钰在前面打着灯笼,还不忘了和顾云初搭话。

顾云初小心地跟着,神色晦暗不明,最终抿了抿唇,“太奢侈了。”她从没有参加过这样的宴会,无论是三年前,还是在这三年之中,十四年来,这是第一次。

兰钰会意地笑了一笑,“在经过和燕国的战争之后,全国上下节俭了三年,华国恢复的不错,今年又是丰收又是有祥瑞之象,圣上想奢侈一回,便让他奢侈一回吧。”

他懂得,顾云初还在怨念这件事情,她在北宫之中待了十一年,从来没用过贵重东西,出来之后也是能节俭便节俭。这次的宴会难怪会不习惯了。

顾云初冷哼了一声,“皇叔当年力挽狂澜,从东越赶了回来,将有灭国之危的华国拯救了回来,可不是让大家这么奢侈的,也难怪皇叔会抱恙了。”她将‘抱恙’两个字咬的有些重。

“你倒是会拿摄政王说事情,你觉得奢侈,可是那些子弟们可不这么觉得,他们已经忍了三年了,再不让他们好好享受下,怕是要出人命了。”兰钰轻笑道,言语中也确实是有几分不屑一顾的。

兰家素来不同他们为伍,倒不是清高,只是低调,再是低调,兰钰的才智与人品亦是皆在那些只会享乐的世家子弟之上。

言语间,兰钰已经带着顾云初走到了潋滟湖畔,踏上湖心水榭。因着是中秋,为了添些节日气氛,湖面泛着许多莲灯,一盏一盏在湖面游移,一点一点煞是好看。

“想必东边来的消息你也知道了。”兰钰话锋一转,终于说出了跟着顾云初出来的目的。他身子转了一下,正对着顾云初,盯着她脸上表情的丝毫变化,企图看破她的想法。

顾云初倚在湖心水榭的栏杆上,她就知道,她得到的消息,也会有一模一样的一份到她这个表哥的手里,真是苦恼啊,“嗯,知道了。”她的表现始终都很淡然,淡然的不像只有十四岁。

“那你有什么打算?”这件事情不算小事,轻则关系到顾云初的命运,往严重了算,亦会关系到兰家今后的命运。

自从兰沁被打入北宫,兰家就在没落的路上了,因着兰沁从北宫出来成了太后,兰家才有了一丝丝复苏的机会,兰家在宫中的筹码除了那个太后便是眼前的这位长公主,偏生那个太后还是个性子软的。

顾云初叹了口气,回道,“我能说没有打算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她是不大着急的,因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想必兰钰也知道,可是现在兰钰却把这事情拉到了台面上来说……

“太后的意思是……”兰钰略微沉吟了一下,抬头看着顾云初,却忽的愣住了。

只见顾云初目光炯炯地盯着兰钰,面上稚气尚未褪尽,却带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那是母后的意思,”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个弧度,一字一顿道,“不、是、我、的。”

看着自家表妹这副样子,兰钰忽然觉得很陌生,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得苦笑了一下,“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你还是考虑下吧,毕竟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顾云初的一个决定,可以关系到整个兰家。

“我知道了。”顾云初又扭头去看湖面,人生如浮萍,飘忽不能定,她只是想过得更符合心意罢了。

兰钰将灯笼挂在一处,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就好像真的是一块上好的美玉一样温润而玲珑,“你有什么想法,表哥总会帮你的。莫要烦心,早些回栖梧宫。”言毕,便转身离开了,脚步声渐远,顾云初方才回过头来,目光停留在那盏灯笼上,神色不明。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哗吵闹声,顾云初望了过去,湖对面应当是一处花园,里面的小路多而复杂,顾云初很不喜欢那个地方,常常搞不清楚出路,而此时那里正是灯光点点,像是许多人提着灯笼在那边找寻什么似的。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随着破水而出的声音,一道人影跃到了她的面前,脖子上添了些许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