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六年夏
东越和燕国的那场仗,断断续续地打了近三年,最终还是选择了联姻求和。燕国自愿将燕四公主嫁给到东越,传闻之中,那是四国第一美人。
夏已是晚夏,湖中的荷花多数都败了。夏季做着最后的挣扎,倒比前两日还热了几分。顾云初在一小舟之中,令揽翠将小舟划到了一处较为凉爽的地方,摘了一片荷叶,躺在舟中,将荷叶盖在了脸上。小憩起来。
揽翠用一张荷叶当伞,挡在了头上,所幸这一片荷叶长得够高够密,两人这么一遮掩,从外面绝对看不出有一小舟停泊在这里。揽翠刚刚打了一个哈欠,便听到了一处靠得比较近的湖边回廊传来了说话声。
“现在皇宫之中只有洛平长公主和凤阳长公主未出嫁了,洛平长公主再过生辰便是二十了,在民间只有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才……”听那语气,倒似是一个宫婢,顾云初似是有几分感兴趣,将面上覆着的荷叶拿开了。
“谁不知道洛平长公主痴慕着那兰家的三公子,可是没有想到圣上最后竟然将静淑长公主嫁给了她,洛平长公主面上虽然不说,心里怕是也懊恼的紧。”这又是另外一个声音,揽翠或许不熟悉,顾云初却听了出来是顾徵身边的宫婢,难怪会这么大的胆子敢嚼宫中主子们的碎嘴了。
揽翠刚想发作,却被顾云初一个眼神制止,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难得的是,洛平长公主和静淑长公主依旧那般交好,还时不时去串个门。”
“串门?不知道意图何在呢。”
顾云初扯了扯嘴角,说到底,顾云惜在兰钰娶了顾云采之后并未再惦记上别人倒也不算是多痴情,因为这一点,顾云初更加肯定她以后会有所动作,是以这便提防了起来。从一旁的莲蓬中抠下一粒莲子扔入嘴中。
“也不知道凤阳长公主和东越四皇子的亲事什么时候能成,”这便八卦到她头上来了,“两个人在一起都将近三年了,却不曾听说什么时候才能大婚,估摸着要等四皇子回东越了。”
“我看啊,”另一名宫女有了几分犹豫,“这亲事怕是结不成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两个人感情那么好。”
“东越只有四个皇子你知道吧?”宫婢给了对方一个反应的时间,“可是只有太子和这四皇子没有纳正妃,燕国的四公主嫁到东越肯定是要当皇子正妃的,可是她又只是一个宫婢所生,肯定是个不受宠的,不然也不会用来联姻,所以不可能嫁给东越太子,只怕要被指给东越四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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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我们凤阳长公主怎么办?”
“怎么办?就算东越更乐意凤阳长公主嫁过去,怕也不能嫁给四皇子,毕竟长公主受宠啊,嫁给四皇子会威胁到太子的皇位,东越国君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真是气死人了,这一对璧人莫非就要被这么拆散了。”
“除非,除非将燕国四公主指给东越国君那个早年丧妻的胞弟。”其中一个宫婢神神秘秘地说道。
另一个明显先是惊讶了一番,“这……这也太失礼了……听说那个亲王已经近五十岁了。”
“所以,咱们长公主怕是要委屈了,不过我相信长公主以后肯定会嫁个更好的,干嘛非得盯着东越那个不得宠的四皇子。”
“哎呀,我可不能和你多说了,之前和喜公公安排我的事儿差点忘了。”那个年纪小点的宫婢惊慌地说了一声。
“去吧去吧。”
两人的脚步声都远了,揽翠才敢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顾云初显然是被这一番言论惊到了,脸上一片苍白,看的揽翠很是心疼,“长公主,不过是几个闲得嚼碎嘴,您别太往心里去。”
顾云初缓了缓,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她漫不经心地将手放在湖水中,便又鱼聚了过来,轻轻吻着她的指尖,以为她是要喂食,她将水划弄了几下,鱼便散开了,“为何东越要与燕国联姻的事我不知道?”宫婢们都知道了,却只有她被瞒在鼓里,难怪戚少桓这几日几次欲言又止,又一次比一次失踪的时间长,这事儿,怕是真的了。
“长公主恕罪!”揽翠有些惊慌,动了动,本来想要下跪,小舟不安稳地摇了两下她才作罢,“摄政王和太后娘娘吩咐了栖梧宫中的宫婢太监们,此事不可以向长公主透露。少桓公子也说他要试试还有没有周转的可能,这事儿便一直在瞒着,长公主……”
“好了……”顾云初疲惫的闭了闭眼,“不要说了,回去吧。”
揽翠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看到顾云初这个样子也不敢再开口,将小舟划到了之前停靠的地方,先上了岸,然后将舟中的顾云初拉了上来,顾云初袖口一甩,话也没有多说一句,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潋滟湖,却不是回栖梧宫,反而是冲着安宁宫的方向去了。
此时约是日暮时分,一切都还余着白日的温度,她努力深呼吸了两次,调整出来一个还算柔和的表情进了安宁宫,却连让和顺通报都没有,直接闯了进去,和顺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恰巧顾徵也在,顾云初的笑都已经僵硬了,顾徵正坐在兰沁的身边,兰沁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好似真是他的亲生母亲一般,她深吸了一口气,朝着两人跪拜下去,“母后,皇上,凤阳自请嫁予东越四皇子,请母后和皇上恩准。”
“阿媛!”兰沁睁大了眼睛,惊怒道。
“皇姐,你这是做什么!”顾徵也惊讶了,自从顾云初当了那定国凤阳长公主,便再也没有朝谁行过这跪拜的大礼。
顾云初咬了咬嘴唇,“请皇上发国书至东越,洽谈与东越联姻之事。”
“凤阳!”又是一个饱含怒意的声音,“这不是儿戏!”她泪眼婆娑地抬头,一双黑底银色龙纹靴已经进入了她的视线,那绛紫色的袍摆也在她的面前一晃一晃的。
“凤阳从未把两情相悦当做儿戏。”声音带着哭意,她依旧忍着,将泪水憋在眼眶之中,不让它流下来,最后更是捂住了嘴,忍着肩膀一抖一抖的。
她这句话似是触动了兰沁和顾清远,两个人都是一阵的沉默,“可是这是国事,不是私事,你……不能……”顾清远叹了一口气,说出这话来都是觉得残忍的,明明是想尽自己的力量为这个丫头争取一切她想要的,明明她也长成大姑娘了,竟然还是有这么多的情非得已。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的泪水还是流了下来,豆大的泪珠划过手背,一滴一滴地渲染了红色的毯子,她已经跪坐在了地上,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裙摆,似乎还是在克制着什么,“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就是不能接受,为什么他的身边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我,我的身边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他?”
“皇姐……”顾徵低低地叫了一声,“皇姐你不要哭了,朕这就去草拟国书。”他站起身来,似是要离开,却被顾清远拉住了。
“徵儿,你皇姐此时是糊涂了,你也要跟着胡闹么?”他这一声,就把顾徵吓了回去,然后转头无奈地看着顾云初,又叹了口气,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一方帕子,然后蹲了下去,“我和你母后都希望你能嫁个自己喜欢的,可是一直预备着等戚少桓回了东越再和东越国君商讨这事情,哪知竟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将顾云初捂在自己脸上的手扒下,将帕子塞到她手中,示意她自己擦眼泪,“如果东越国君一直不应下,从中倒还能周转几分,可是他已经应下了,确实是戚少桓。你们两个……”他的声音发涩,“只能是有缘无分了……”
“不!”顾云初嚎啕起来,“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已经是定国凤阳长公主了,我想要什么都可以拿到了,就是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为什么……
“阿媛!”兰沁叫了她一声,女儿这么哭,哭得她心都碎了。
“凤阳,你听我说,”顾清远扳住她的肩膀,“就因为你是长公主,所以你肩上的担子更重,用你获得的一切去换婚姻,你懂么?老天爷是公平的,你有所得到必然会失去一些最为珍爱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当年我是先帝同父同母的胞弟,没有人不赞叹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也以为我能得到一切了,可是我不是还没有娶到想娶的人?”
“我宁愿不要这个身份……我也要自由,哪怕不是一切的自由,至少,至少我想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她已经由大哭转为了抽泣,眼泪就好似止不住了一般,不管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顾清远已经沉了脸,“你已经降生在皇家了,便没得选,凤阳,你不小了,到了该担起自己的责任的时候了,我们能宠得了你一时,却不能宠你一世,如果你自己不照顾好自己的话,早晚有一天要……”最终,那恶毒的话,他还是没能开了口。
“好了,摄政王,阿媛正是伤心的时候,你和她说这些太过了。”兰沁已经看不下去了,将自己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拽了起来拉到了自己身边。
“母后……”她趴到母亲的怀中,只有这个怀抱是最温暖最可靠的。
“阿媛,母后知道你十分中意他,可是既然已经是既定事实,你就接受了吧,以后母后定会给你找四国最好的男儿做驸马。”
可是,还是不甘心,她牢牢得握住兰沁的胳膊,再好又有什么用,再好那也不是他,她只想嫁给他一个人,哪怕是荆钗布衣她也认了,可是竟然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兰沁哄了好一会儿,顾云初才渐渐止住了哭意,而顾清远和顾徵早已离去。她两只眼睛红得与兔子一般,就这样回了栖梧宫,所幸夜幕降临,宫中虽四处打着灯笼,却不大能看清这长公主此时的样貌。她一回到栖梧宫,便撞入了一个怀抱。
“怎么在安宁宫这么晚才回来,嗯?”戚少桓将她拥在怀中,低头去看自己心中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却发现她始终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并不抬头看他,心中一紧。
她两手抓住戚少桓胸前的衣料,“少桓……”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少桓,你带我走好不好?”她哆哆嗦嗦紧张道,“你不回东越去娶那个燕国四公主了,我也不当这个劳什子凤阳长公主了,你带我走好不好?咱们远走高飞。”
“你都知道了?”他的声音很是平淡,也带有几分绝望。
“少桓,你答应我……”她抬起头来,露出了那双红色兔子眼,可是戚少桓却再也没有往日的心情去调笑她,“答应我,少桓……带我走吧……”
“走?”他紧紧拥住顾云初,“能走到哪里?”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少桓,我只想嫁给你,我不想你去娶那个公主,明明都是公主,都是皇室的人,你娶我不也一样么……少桓……”她几乎要用哀求的了,抓着那点布料便仰着头看她心上人,他一皱眉,她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我们两个一走,便是三个国家的问题……”他深吸了一口气,“阿初,我们……”喉头一紧,涩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们不能任性……”那模样很是诚恳,“天下之大,也不过四国,我们将三国都得罪了,西凉与这三国素有仇怨,我们在那里更是过不下去……阿初……”
她明白了,她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眸中是异常的坚定,“戚少桓,我只问你,你是不是铁了心不带我走?”
“阿初,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戚少桓看顾云初这个样子,忽然慌了神,往前近一步,她便退一步。
她终于还是打断了他的话,铿锵有力,“你只要告诉我,”深吸一口气,“是,还是不是……”
戚少桓想要拉住顾云初,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许久才蹦出一个字来,“是。”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这个字一脱口,他们之间便再无回头路可以走了。
“哈……哈哈……”顾云初身子一软,跪坐在了地上,无力地笑了几声,戚少桓见她这个样子,便是止不住的心疼,伸手便要扶她起来,却被她甩开,“你不要碰我!”抬起头来,她表情倔强,眼中又闪着泪花,“没错,你说的没错,你们说的都没有错,是我错了……”她喃喃道,“我们确实不该任性。”
她站了起来,身子晃了晃,甩开了戚少桓想要扶她的的手,转身便要往外走,“枉我三年倾心相许,最后竟落得个这个结果,戚少桓,从此以后你与我再无瓜葛。”言毕,她便从发中抽出了那金丝梅花簪,它碎在了门槛上,而主人已经踉跄着走远。
戚少桓那俊美的脸上更是灰败,他将断成两截的簪子拾起,握在手心之中,满是绝望。
戚少桓离开华国的那天,顾云初没有去送他。她在湖心水榭之中待了很久,最后站在栏杆之上,一头栽进了湖中,一点挣扎都没有,任自己往下沉。等宫人们手忙脚乱赶过来的时候,兰汐已经将她救起,她为此高烧了三日,一日比上一日沉默。
在戚少桓走后半个月的那个立秋,离开帝都三年的万俟暄回来了,带着他的赫赫战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