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顾云初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任时间停在这一刻,安静凝望。
宁眉站在万俟暄的身后, 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冲着谢婉之招了招手, 示意她过去。然后两个小姑娘离开了此地, 最后只剩下夫妻两个人走到一起, 并肩而立。
“我突然觉得很满足。”不知为何,万俟暄如是说,他用眼角余光看着顾云初, 不想抱负不想家国天下,心中只有这么个人, 想要她好。
顾云初难得主动地将手放到了万俟暄的手中, 十指交叉, 慢慢握住,“就是这样一直下去, 也挺好。”夫妻两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可是事实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陷入政治漩涡。
假如说,一个处于巅峰上的人,总有那么一段恬淡的时光, 那么无论是对于顾云初还是万俟暄来说, 或许他们最安然的时光或许便是这段了, 那场思慕如同细水可以常流。
“阿初, 我们还有一辈子。”万俟暄回身拥住她, 浅笑如初。
一辈子,说短也长, 说长却是短。谁都无法预料会出什么变故,而此时顾云初心中忽然漫上了一种愧疚。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处,感受着他的心跳,或许这就是安心。
总会有一个人,不需要语言,单单靠一两个动作就会让你逐渐安心。所以,才会心有所属。
“今夜我们便离开,去奉安郡。”万俟暄伸手拢了拢她耳边的碎发,轻声道。事实上,他也没有想这么快就离开,可是目的已经达到,从谢老爷哪里也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便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她双手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么快?”说着,快速扫了一眼四周。
“来嘉禹县最主要的就是想要得到谢家的支持,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顺利。”赈灾没有来源,只能从这些富庶之家得到些米粮,而谢家则是要起到一个带头作用。
他们选择在夜里离开,悄无声息,不受注意。顾云初甚至没有和谢婉之告别,一辆马车悄声从谢府行出,一直向南面驶去。
顾云初靠在马车车壁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几案,而宁眉则在外面驾车,“这个时候走,去了也进不了城,何苦一定要半夜走。”
万俟暄打了个哈欠,“很多从别处到奉安郡的灾民都聚集在了城外,已经很久没让进城了。”
“会不会是有疫病了?”顾云初眉毛一皱,她似乎是不大相信的,可是水灾之后极为容易发生疫病。
“应该还不会这么快,”万俟暄揉了揉眉心,这也是他急于赶往奉安郡的原因之一,就怕郡守有意隐瞒灾情。
她心中一紧,“但愿不会有什么事情,不然疫病一旦蔓延开来,真是难以收拾。”疫病并不常见,可是每一次都极为惨烈,常常火烧一个村庄,天怒人怨。
“奉安郡郡守要换人了。”就他猜测的那些,无论是哪一条,都够他砍头的了。
两人是在夜半时分到的奉安郡,在奉安郡的洛邑城门外停下。果然,入目的皆是帐篷,甚至有些灾民连帐篷都没有,直接以天为被,衣衫褴褛十分凄惨。
顾云初呼吸一滞,她以前见到过大片的死人,却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半死之人,仍然活着的人的求生欲望是强大的。那些人看他们的目光,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期望,绝望,狠厉,悲伤,各种感情掺杂在一起,让她透不过气来。
万俟暄默默拉住顾云初的手,温度通过手心传给了她,让她多少有了几分的安心,纵然不是无往不利,也不是无所不能,可是他们两个在一起,或许就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情。
“贵人,贵人……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宁眉似乎也被这样的情景惊住,一时没有拦住一个妇女,她扑到了车前。
顾云初刚想掀开车帘,却被万俟暄拽住了手,回头望去,他皱着眉摇了摇头。
“主子,这个孩子似乎是生病了。”宁眉的声音满是担忧。
她心中一凛,惊疑地看着万俟暄,见他面色比之前更加凝重,只是轻轻张了张嘴,她根据口型分辨出,那是,“果然。”
果然是有疫病的苗头了么,她指尖顿了顿,还是收回了手,两人面对面坐着,无言。
“写信,发回帝都。”万俟暄拉开了几案下的抽屉,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他略微思索了一下,笔下毫不犹豫,不一会儿便写够了满满一篇,他捏起纸的一角,轻轻吹了吹。
顾云初却更担心当下的疫病,“宁眉,联系暗卫去谢家,托他们送一两名大夫来。”这是最近的了,城中不能进,更不会有医者出来。
“不,”万俟暄阻止道,直接将一块玉牌交给了宁眉,“兰汐留下,你去玉镜山重华宫,请医圣来,如果不能亲自来,便开上一个药方。”最好的医者不在市井中,而在江湖。妙手医圣,一直同重华宫交好,他的外公如今身体不大爽利,医圣在为他诊治,此事只能借医圣一用了。
顾云初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外面,天已破晓,有些人挣扎着起来了,有些人在同伴的悲咽声中一睡不醒。
她指尖微颤,最后还是选择了将帘子掀起,试图下车,万俟暄再一次拉住了她,“理智点,你下去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却很有可能让你自己也染上疫病。”
“你说的没错,可是我却不能袖手旁观。”她有她的责任,她是一朝公主,这些都是她的子民,为了活着,自己躲在马车之中看着他们自生自灭,她做不到,如何?
万俟暄垂下了手,黯然笑道,“你还是如此,无法袖手旁观,无论自己是否能做到。”
顾云初精神一振,看着万俟暄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如果还有什么她没有量力而行的事情的话,那么……“你是……”她刚想开口,便听到了一声惨厉地喊声。
注意力被吸引,她见到一名大汉在城门之下,身上插着一支羽箭,不可置信地抬头,一名将领模样的人手持弓箭傲然而立。
顾云初皱着眉头,似乎不太能接受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都给老子听着!洛邑不会允许你们进的,识相的话死远一点!”那男子声音浑厚倒更像是一名莽夫。
顾云初手一张一握,恨不得立刻出去将那将领大骂一顿,终究是不能暴露身份。
万俟暄拍了拍她的手背,似是在安慰,自己钻出了马车,嘴角勾起三分笑容,却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意,“谁给你的权力可以无视百姓疾苦,在此大放厥词。”他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