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宫中,传来隐隐啜泣声。
大公主苏悦心正伏在皇太后杨氏膝上,掩面痛哭。
“母后,儿臣不会独自逃命。”
苏悦心是和帝第一位公主,年芳十七,正是青春年华。
身为长公主,她一向端庄淡定,可此刻,面对国破家亡,她也有些慌了,哭得梨花带雨。
“傻皇儿,你若留下,只会成为刘贼的玩物,逃出去才能获得自由。”
皇太后杨显荣怜爱地抚摸着苏悦心,将她拉起,塞进壁橱后一处黑洞中。
这黑洞连接密道,可通往宫外的一方废井。
杨显荣刚刚度过三十岁生辰,看上去还很年轻,本应安享天伦之乐,如今,却要面临亡国之辱。
她略显憔悴的面容透着镇定和淡然,似乎已经做好了某种心理准备。
“可是,母后和两位妹妹怎么办?”苏悦心流连在洞口,挂念着杨氏和妹妹们的安危,不肯离去。
“来不及了,应心我已派人通知,她很快就会过来。铭心身体不好,无法远走,你顾好自己吧。”提起苏铭心,杨显荣满面泪光。
杨氏只有苏铭心这一个亲生女儿,其他皇子公主都非她亲生。
杨显荣温良和善,自册封后,一直待所有皇子皇女如亲生子女般。
“母后,铭心妹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您怎能将她留下?我可以照顾她,您快将她带来吧。”苏悦心坚持等妹妹来了再走。
杨显荣听到殿外动静,推了苏悦心一把,慌忙起身,用力将壁橱放回原位,“悦儿,你快走吧,咱们母女,有缘再见。”
韩露白命人撞开杨氏殿门,发现她正一根白绫吊在正殿的横梁上,穿着华贵的躯体无助地来回摇摆。
他脸色一变,疾步上前,挥刀砍断白绫,一把接住杨氏。
杨显荣缓过气来,狠狠推开了韩露白,哑声呵斥。
“放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竟敢碰本宫,简直恬不知耻。”
杨氏骂完后,将头扭向一边,掩面轻咳。
她憔悴的面容因为咳嗽变得粉红一片,更显娴雅端庄的容颜。
韩露白淡然而立,一双黑眸悲天悯人。
“杨氏,寻死并非上策,你是聪明人,不应做傻事。”
听了他的话,杨显荣无动于衷,竟摸出一把银剪,用力向自己的脖子划去。
韩露白一直提防她自尽,看到银光一闪,手起刀落,将银剪打落在地。
杨显荣的脖子还是被锋利的尖端划破了,鲜血顺着颈部流淌到衣服上。
她横眉怒对,瞪着韩露白,“本宫已是亡国之人,你为何不让本宫死?”
“陛下不会让你死。”韩露白淡淡答道。
“这么说,他想得到我?”杨氏羞恼。
“......”韩露白轻轻点头。
“哼,告诉刘君迟,若想得到我,让他亲自来见。否则,他只能得到我的尸首。”
韩露白凝视着她,缓缓道:“陛下并未杀害你的子女,若你还想让他们活命,最好留着你自己的命。”
“什么?他们还,活着?”
“对,至少现在还活着。”
杨显荣听说皇儿们还活着,脱力般跌倒在地上。
“来人,找几名宫女,为皇太后梳洗打扮,带她去见陛下。”
“属下遵命。”
韩松刚带人冲进公主们居住的宫殿附近,便看到前面走来一位盛装女子,身边还带着一名丫鬟。
“站住,你们是何人?”
看到敌军闯入后宫,苏容心点头示意,让魅儿上前报出她的身份。
魅儿站在韩松面前,身体瑟瑟发抖,她极力挺直腰板,想彰显公主贴身宫女的气势,颐指气使道:“我家主人是金鸣宫的三公主,要面见陛下,烦请带路。”
韩松上下打量苏容心几眼,发现她衣着华贵,首饰精美,面容娇俏,气质高傲,下意识地认为,她定是那位娇生惯养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三公主苏铭心。
他躬身一礼,“公主请。”
韩露白走出杨氏宫殿,带人向几位公主的宫殿赶去。
“启禀将军,大公主殿空无一人,苏悦心不知所踪。”
“派人搜寻,务必找到她。”
“启禀将军,二公主殿里也空了,只抓到两名宫女,说二公主早就逃走了。”
“带人去追,抓到就好,不要伤到她。”
“启禀将军,三公主的宫门从外面紧锁,里面寂静无声,情形太过诡异,不知是否有诈。”
“从外面锁上了?确实古怪,快去撞门,确保三公主平安无事,她是陛下最想得到的人,不能有任何闪失。”
二公主苏应心手里拿着父皇送她的那柄短剑,在混乱的人群中奔跑。
周围的宫女太监个个自顾不暇,根本没人理会她。
她要赶到宫墙上的那处小洞,钻洞逃走。
“二公主,您这是要去哪里?”一名宫女挡住了苏应心的去路。
“让开。”苏应心认出她是父皇新宠如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小喇叭。
“二公主不要担心,奴婢是来帮助公主的。”小喇叭一脸真诚,巧舌如簧。
“怎么帮我?”苏应心根本不信她。
如妃向来跟母后不合,她身边的人怎么会这么好心?
“请二公主随我来。”
小喇叭转身就走,似乎笃定苏应心会跟上来。
苏应心平素活泼好动,早已对皇宫内苑了如指掌,看小喇叭竟然带着她向大殿而去,便知她不怀好意。
大殿已被敌军占据,去了那里还有活路?
苏应心懒得跟她啰嗦,眸光一闪,直接从后面手起刀落。
小喇叭至死也不敢相信,娇生惯养的公主,会从背后偷袭她,而且下手这般狠辣。
看小喇叭无力倒下,苏应心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比想象中简单,却也比想象中吓人。
她将小喇叭的尸首拖到隐秘的树丛中,飞快地宽衣解带,跟她调换衣服首饰,伪装完毕。
“小喇叭,你不是一直都狗仗人势爱欺负人吗?今天我就让你当一回公主。”
苏应心本打算尽快离开,没想到迎面走来一群士兵。
她只能蜷缩在地上,弄破了自己的额头,将一些血迹抹在脸上。
韩露白正匆匆走在去金鸣宫的路上,有人来报。
“将军,前面有具尸体,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其中一位公主。”
韩露白吃了一惊,质问道:“应该?”
“她面目全非,无法辨认,但尸身上有代表公主身份的云纹白玉,上面写着‘应’字。”
韩露白走上前,细看那具尸体。
她确实穿着名贵的衣服,戴着精致的首饰,看装扮,身份不凡。
只是,有种违和感......
尸体旁边,蜷缩着一名宫女,将头埋在膝盖上,战战兢兢,惊恐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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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露白负手而立,神情不怒自威,声音倒颇为轻柔,“你,抬起头来。”
宫女起初一动不动,固执地低着头,在被一名士兵踢了一脚后,终于缓缓抬头。
她的发髻被乱刀砍掉,散乱的头发里还有斑斑血迹,她的额角有破损,一直在流血,血水污浊了半张脸。
韩露白终于明白了那种违和感,死了的“公主”,竟还不如这狼狈不堪的宫女漂亮。
“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韩露白神色平静,语气淡然,不露丝毫情绪。
宫女看了韩露白一眼,满眼惊恐之意,“刚才,一,一群人过来杀了公主,我,奴婢想保护公主,也被打伤了。”
一群人杀了公主?他没下令,谁敢伤人?更何况是陛下要的人?
韩露白问道:“是什么人?”
宫女:“宫女太监。”
韩露白:“为何?”
宫女:“公主平素刁蛮,恐怕得罪了他们,这才来报复。”
韩露白一直盯着这宫女,总觉得她不对劲儿,具体又说不出什么。
他弯下身,突兀的拉过宫女的手扫了一眼,目光瞬间凌厉,瞪向宫女的眼。
掌心白皙光滑,纹路清晰,只有淡淡薄茧,不像干粗活所致,更像是练剑留下的。
最暴露身份的,是小指上那长长的指甲,按理说,宫女是不会留这种中看不中用干活儿还碍事的长指甲......
宫女似乎察觉了他的用意,原本充满惊恐,被泪水笼罩的眼眸一点点转变,越来越清明,越来越锋利。
一副如果被识破,她宁肯拼死一战,也绝不要被抓住的姿态。
韩露白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绝然,明白这小宫女不会束手就擒,势必要做傻事,到时,她可就活不了了。
他冷哼一声,丢开她的手,站起身来,对手下的人说道:“只是一名小宫女,无需理会。来人,把尸体抬走。”
小宫女听到那声冷哼,猛然醒悟过来,双眸重新蓄满泪水,变回一片混沌。
正当她在心里暗暗松口气时,一道剑光以雷霆之势劈来,她猝不及防,用双手去挡。
小指上的指甲被划断,指头也削去一块儿,血流如注,瞬间,双手沾满她自己的鲜血,掩盖了掌心的纹路。
韩露白瞥她一眼,目光悲悯,“好自为之。”
看韩露白大步离去,高挑强健的身影消失不见,小宫女这才慌忙起身,猫着腰,刺溜一下钻到了矮树丛中,消失不见。
韩露白终于赶来三公主宫外。
大门紧闭,从外面锁着,士兵们正在想办法打开宫门。
里面突然发出“嘭”一声巨响,冲天大火拔地而起,火舌在微风中摇曳。
里面传来凄厉的喊声,“我是三公主苏铭心,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糟了,快救火,陛下势要得到这位三公主,若她死了,咱们将军便麻烦了。”韩柏命众人救火。
韩露白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向宫殿的招牌,“金鸣宫,好俗气的名字。”
随后,他飞身而起,在宫墙上一借力,旋身站在了金鸣宫墙头上。
正殿被大火笼罩,火势很强,看来,一时半会儿灭不了。
院子正中央那棵大树上,吊着三名宫女和四名太监,应该是服侍三公主的下人。
树上还有一条白绫,绳结开了,白绫下,躺着一名宫女。
看样子,应该是白绫的结没打结实,这名宫女挂上去后又被摔了下来。
韩露白一跃而下,一脚踢开燃烧着的殿门,发现里面的女子身上都是火苗,正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扑灭了她身上的火,看她烧伤严重,顺手点了她的昏睡穴,希望她能少些痛苦,惋惜道:“卿本佳人,奈何如此想不开。”
这时,宫殿的大门终于被撞开,士兵们姗姗来迟。
韩柏奔到韩露白身边,关切道:“将军,您没事吧?”
韩露白用大氅将烧得奄奄一息的人交给韩柏,叮嘱道:“将她带到御医院好好治疗,记住,动作一定要轻,她烧得这般严重,必定全身疼痛,不要弄疼了她。”
“将军放心,属下自会小心。”
看韩柏领命而去,韩露白命人将白绫上的众人放下来,看看还有没有救。
他则来到地上的那名宫女身边,上前一探,发现这宫女还有气,只是晕过去了。
“来人,把她弄醒,问清楚到底发生何事。”
韩露白很是吃惊,不明白这宫里的人为何集体自尽。
难道,他们都是狂热的爱国分子?还是这位三公主施了什么魔法?
不能怪韩露白吃惊,因为他一路征战而来,见多了举手投降下跪求生的男人女人。
求得活路不是丢人的事,反倒一心求死很不容易。
士兵们横着膀子走上前,粗鲁地将宫女拉扯起来。
宫女的头无助地晃动着,发出了一声轻微的□□。
韩露白看她如此虚弱,对两名毫不怜香惜玉的手下摆摆手,“罢了,还是我来吧。”
他一把将宫女抱在怀里,向殿外走去,离开之时,命众人务必灭掉大火,以免波及其他宫殿。
苏铭心意识模糊,挣扎着掀开眼帘,只看到男子突出的喉结和冷厉的下巴。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住了男子的衣领,用微不可见的声音恳求道:“带我走。”
她隐约猜到这男人是敌人,可这是她离开皇宫的唯一办法,她赌男人的贪性,赌自己的魅力。
剩下的,就看这男人敢不敢为她得罪刘君迟了。
韩露白低头打量着怀中的女子,发现她双目紧闭,嘴唇紧抿,脸色有些苍白,头发衣衫都有些凌乱。
不过,这些都不能影响她惊人的美貌和超然的气质。
这样的女人,真的只是小小宫女吗?
接触到苏铭心的身体,韩露白手腕上的黑晶石链子散发出淡淡光芒,这种黑晶石怎么看都不像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黑晶石中有一根类似头发的东西若隐若现,越靠近苏铭心的身体,它的光亮越大。
看到这般情形,韩露白的目光转向苏铭心昏迷的脸,突然笑了:寻了多年,我终于找到了你。
他双手用力,将苏铭心紧紧箍在胸前。
韩柳看自家将军对着一个小宫女发呆,小心翼翼道:“将军,一位公主逃了,一位公主死了,一位公主烧成那样,您如何向陛下交代?”
“......”韩露白还在发呆。
韩柳又叫了一声:“将军?”
韩露白这才回过神,“到了陛下面前再说吧。”
韩柳忍不住叹气,“将军,从沙之国一路攻到春之国京城,您立功无数,如果因为公主之事惹怒陛下,会影响您在陛下心中的形象。”
韩露白轻笑道:“罢了,我投靠刘君迟,本就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韩柳听他又直呼刘君迟的名字,吓得脸色苍白,“将军,噤声,被人听到就坏了。”
韩露白抱着苏铭心的手臂紧了紧,露出一丝清傲的冷笑。
到达大殿外,韩露白将苏铭心交给韩柳,让他好生照顾。
“韩柳,你不是善于易容之术吗?把她弄得丑一些。”
韩柳虽不解,却不敢多问,乖乖照做。
韩露白走进大殿,正看到刘君迟坐在龙椅上,满脸含笑,春风得意。
他脚下,匍匐着一名打扮高贵年轻貌美的女子,正用谄媚露骨的动作抚摸着刘君迟的大手。
大殿上,乌泱泱跪着很多女人,应该都是和帝的妃嫔和新选秀女。
这些女人一个个低眉顺目,掩面而泣,柔弱的身躯不停颤抖,面临着未知的命运。
韩露白悄然走到同僚好友方阳身边,问道:“龙椅下那女子是谁?”
方阳目光颇为不屑,“据她自己说,她是三公主苏铭心。”
韩露白眉头一紧,“什么?她就是那位......”
方阳哼笑:“是啊,陛下一直都想得到她,如今她主动投怀送抱,陛下喜爱得不得了,父皇刚死,国破家亡,她倒会见风使舵。”
韩露白缓缓摇头,沉声道:“身为女子,身不由己,或许,她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只不过,这种女人,还是少沾为妙。”
方阳叹气,“你明白,我也明白,可惜,咱们的陛下不明白啊。”
韩露白抬头打量那名自称三公主的女子,发现她容貌倒也不差,气质还算华贵,只是太过媚俗了些,毫无公主的端庄和清傲。
再加上金鸣宫发生的那一切......
韩露白的眉头慢慢拧成一团,心中疑惑颇多。
他看人一向很准,总觉得这位三公主肯定有古怪。
方阳眼尖,看向殿门外的韩柳,还有他细心照料的女子,对韩露白挤眉弄眼,“哎?你刚才抱着的女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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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露白瞪他一眼,“一个宫女罢了。”
方阳摸着下巴,笑得奸诈,“宫女?稀奇啊,你会这么亲近女子?难不成,看上了?”
“没有。”
“放心,你不好意思开口,我替你向陛下讨。陛下一向喜欢出身高贵的女子,应该不会在意一个宫女。”
“不必了,我对病猫不感兴趣。”
“口是心非,谁不知道韩将军最是心善,看到那女子楚楚可怜,想必不忍心丢下不管,既然如此,你便收了,她病成那样,留在这宫里,恐怕活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