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兰青的座驾靠近马车的时候,马车缓缓启动,兰青再不迟疑,策马跟上。
昨夜他几乎整夜没睡,想了很多,尤其对佟锦的事,他不愿再这么纠缠下去了,这已占用了他太多的时间,让他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全心专注于灵气的恢复。
今天就索性一次说个明白吧!就算说出来之后被鄙视或者被嘲笑都好,反正他这几年受得多了,早就惯了。告诉她他并不如外表所见的那般沉稳淡定,说他的地位已经脆弱到一击即垮的地步,说他的未来……他几乎毫无未来可言!这样的他,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拥有的价值!也根本不值得她的纠缠。
前方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跑着,一路出了京城,他就这么不问缘由的跟着——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就由着她吧,想想过去,好像都是她来迁就他的。
默不作声的跟着,直到马车进了山,在清源寺的山门下,这才停住。
看着从马车中钻出的身影,兰青也随之下了马,那人却没看他一眼,直朝清源寺而去。
兰青就跟着她,一步步地踏过长长的山门石阶。
她好像瘦了不少,兰青盯着前方不盈一握的腰肢,他记得她告白的时候还没这么瘦,脸上还带着些许的丰润,举手投足间充满盈动的活力……他觉得还是那样好看一点。
跟着她不觉间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停下的时候,他们站在一座山头上,下方的山坡上开着许多不知明的小花,却不是当初共赏过的迎春了。
望着仅距自己几步之遥的背影,兰青目光微黯。
至今还记得那天的迎春带给他的意动和满足,在那之前,他从未体会过那种感觉,就算是很久以前他和水明月被人视为天生一对的时候,他也只觉得理所应当,他们匹配,自然应该在一起,所以他付出的好、付出的关怀,全在这“理所应当”之上,他觉得这辈子陪着他的人肯定就是水明月了,却不料,之后会出现那样的变故。
其实想想,他对她很不公平,当初的水明月,何尝不是弃他而去?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可他也觉得正常,人之常情么,虽然难过,却还是体谅她毕竟他们的婚姻不能由自己做主。可换了她,她就变得罪大恶极了,戏弄他也好、误伤了旁人也好,真真假假的事件,任何一项在他眼中都变成了不可原谅的过错,直到现在他也没理清这是为什么。
算了,也不去想了,反正也没有以后了!他突然变得有些丧气,也对,那些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懦弱,甚至是母妃面前,他也从未表现过的软弱,今天要全都跟她说了以后,在她面前他就连那么一丁点的自尊也没有了,怎么能不丧气?
“你……”他是想叫她名字的可那个“锦”字在舌尖转了几回,还是化成一个“你”字。
一个“你”字才刚出口,刚刚还似乎在欣赏小花的人突地转过身来,满面的怒意,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我怎样?”佟锦的火压了一路了……不对,压了一天了!从昨天看到那花匠身上的汗巾开始,她就气得脑瓜仁儿生疼!
“你当你特好是吧?”她把怀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朝他身上甩,“你当你特香饽饽是吧?你当我没你不行是吧?你当我是闲着没事犯贱,硬往你身上贴是吧?”
砸到他身上的书卷一本本地落地,有两本被他木愣愣地抓在手里,似乎是被这突来的状况吓着了。
“我佟锦就算再不值钱……”她说着眼眶就有点发热,“也是有人要的!你当我非你不可吗?啊?我送上门来,你不要就算了,用得着这么糟贱我吗?”
这话,他听着难受,尤其那句他曾经说给她的话再被她送回来,他才知道这句话有多难听、有多伤人。
他低头看了手里的书一眼,《山河博文录》,还是有注释的那版。
“这都是你送我的东西,还给你!”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笺,还打开来让他看个明白,就是他送她的那首诗,然后当着他的面就给撕了,同样丢到他的身上,最后一伸手,“我的东西呢?都还给我!”
兰青的心突然就像被大石头砸扁了一样,根本说不清到底是疼更多一点还是沉更多一点,或许还有点尴尬,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以往二十一年从未经历过的,以前的他意气风发,傲气得一塌糊涂,那可真是高兴了给你个笑脸,不高兴的时候谁都得离得远远的,就因为他不爽!后来想想这性格还真有点讨厌,以至于他没了傲气资本那会,别人也这么对他的时候他很是消沉了一阵子。再后来,他就学会了笑面迎人,人都是这样,你越不开心,他踩你踩得越痛快;你无所谓,他就没劲了。所以这几年他一直走微笑沉稳路线,也挺成功,谁不夸他句“老成持重”什么的啊?可今天什么都乱套了。
他原还打算着沉着一点,说完就走,就算自揭伤疤也没什么,反正又不是给别人看的,只要——只要她别再跟他这浪费时间,他就觉得没什么不好。但现在却有了突发状况,被她这么一砸,他才知道她的伤心有多么伤心,让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难过起来。
就凭他这副德行,居然还能把人伤到这份儿上,他真有点佩服自己了。
“没有了。”他硬着头皮说,“丢的丢,送人的送人。”这一说,却是万分的狼狈。
佟锦气得满脸通红,“你——你就这么对我!”
兰青没有辩解,垂着眼,等待着最终的决裂。
可他等来的却是一只手。
她站在他面前,委曲得眼眶发红,却还是向他伸着手,“你——拉住我,别让我走了……我怕我一时生气就走了,我们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兰青的眼眶也莫明地热了起来。心里被不知名的涌动瞬间填得满满的,都这样了——他伤她至此,她还是不放弃他吗?
他最终也没拉住她的手。
静云急匆匆地赶来,说佟老夫人也到了清源寺,佟锦忙不迭的就走了,临走前狠瞪了他一眼。兰青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兰青第一次在下了朝后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到处搜寻那辆熟悉的马车。
带着微微的紧张,他努力压下心头翻涌不已的激动情绪,驾着坐骑,踢踏踢踏地来到一辆青顶马车之前。
“怎么又来了?”隔着车帘,他硬声向车内质问。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气恼又忿然的脸,“昨天——奶奶突然来了,我怕你考虑的时间不够,今天再来问问你。”
心,瞬间融得化成一团。
“跟我来。”他没有流露出过多的神情,连平常伪装的笑意都欠奉,带了些决然地,策马纵出。
他带她去了一处名为“试金堂”的地方,就在顺天府衙旁边,大堂内外有皇宫御林卫把守。
兰青翻身下马,与守卫首领交涉一番,那首领接过兰青递过的东西,便挥挥手,让堂内的御林卫全数退出。
佟锦也留下了静云,单独与兰青进了试金堂。
试金堂大而空旷,堂内没什么摆设,只在大堂中心的位置的鎏金架上放置着一块脸盆大小的通透圆石。
“这是试金石。”兰青向她介绍着,走到圆石旁边,“我大周以武为尊,武以灵为本,但凡身具灵气者,都可到此一试,试金石会根据测试人体内的灵气显现不同的颜色……”他说着将自己的双手按到试金石上,时间慢慢流逝,试金石却没有丝毫改变,仍是半透明的模样。
“看到了?”他收回手,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意料之中,盯着试金石不看佟锦的脸,“我的情况已到了最糟的地步,若再找不到恢复灵气的办法,世子之位必失无疑,联姻虽可暂时缓解我处境的尴尬,但也只能坚持到我有子嗣出生,如果我的子嗣同样无法使用灵气,那我在王府的地位,将会比现在难堪百倍。”
顿了顿,没有听到任何话语,他继续道:“我现在虽有文职在身,但将来一旦少了王府的支持,怕是终生再难前进一步。从五品,可能是会是我此生最高的官职。”
“在我身边,所受到的并不仅是同情与轻视,还有无尽的嘲讽与打压,你的朋友乃至家人,或许都会因为这个与你相行渐远……还有,我其实——懦弱得很。”他耳根渐热,终是说了这些话,“我不愿接受现实,我不知道有多期待现在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我又是那个可以睨视天下的天才,什么悠然沉稳,都是装出来的,我不满上天待我不公,又不知该怎么发泄,为什么这种事……偏偏落到我的头上……”
“那你……”
他听到了一声紧张的、吞口水的声音。
“你不会因为想发泄就打老婆撒气吧?”佟锦苦着一张脸,“我还挺怕疼的。”
他突然就怒意冲天,“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没听见吗?”
“听见了啊,怕得手都凉了,”佟锦又伸向他出手去,“不信你摸。”
兰青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眼前尽是她的影子和那只纤白的手掌,滚烫得让人身起粟米的情绪在体内抽条发芽继而疯狂地滋长,停也停不下来,厚重的心门被这坚厉的藤蔓击打得溃碎成片,涌入的温暖让封固已久的心灵瞬间满布鲜丽的色彩!